这天夜里,位于大明九州西北端的雍州忽然变成了一片白地,包括雍州主城和分列在四正四奇各个方位的八座城池及其附属的建筑、农田全部消失不见。
一起消失的,还有人。
除了雍州原住民,被带走的只有那些迁徙到雍州打算世代久居的寻常百姓,无一例外都是身家清白、不与各州势力有所牵连的平凡人家。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因为来自各个势力的探子们一个恍惚之后,他们脚底下便只有裸露的地皮,视野所及是那漫天黯淡的星空。
朝廷官吏、江湖侠客、豪门弟子、富家千金、绿林好汉等等,不外如是,共历大梦一场。
犹如梦幻泡影,整个雍州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有一辆马车,插着“朱”字商号,缓缓向东。
朱是大明国姓,九州上姓朱的人家不少,但敢以“朱”字为棋的商贾没有几个,多是皇亲国戚。
朱财厚就是其中佼佼者,论身份尊贵,他是当今王爷,论钱财产业,他执商界牛耳。
可惜在外人看来,他这一趟亏了个底朝天,满载而来,空手而归。
金银铜铁、柴米油盐、名贵玉器、稀世珠宝,再算上数之不尽的木材、石料,仿佛所有财物都被雍州吞了,浩浩荡荡堪比陆地游龙的庞大商队到最后真的只剩下一辆马车。
星夜独行。
曾经富可敌国的商界巨贾一夜之间倾尽半数家财,什么富贵险中求都成了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哪怕其他各州仍有许多产业在他麾下,朱财厚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回去以后总要受到一些冷嘲热讽。
好在,他自己毫不在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小钥怀里捧着个青铜小鼎,鼎刻花鸟虫鱼,原是神州至宝,九鼎之一,现在半点灵异也无,几乎只是个普通的青铜鼎。
雍州都没了,雍州鼎能有何用?
朱财厚问道:“夜麟只是建议你,没有真的要求你这么做,你当真舍得一身修为不要,一切从头开始?”
青铜鼎里装了满满一鼎颜色鲜红的灵蛟宝血,一枚约摸拳头大小、黑金色外壳的卵状珠子,浮在表面。
这是一颗龙珠。
龙珠外壳不透明,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却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李玉语气无奈:“不舍得又能怎样?本来就是走捷径成的五境,十年时间太少,打出来的底子太薄,我身上全是破绽,四处漏风,装装门面还行,真要遇到高手只能挨打,留着干啥?”
朱财厚反而更无奈些:“你以为五境是不要钱的大白菜,随便捡的到?现在整个神州能有几个五境,很够了已经。”
龙珠闪烁,李玉语气尴尬,“而且公子说过,鲤鱼化龙,化出来的是龙族中最低等的鱼龙,上界养来吃的畜生。过段时间天门一开,我一个蹩脚五境,总不能上去给人家送菜吧?怎么撑得起公子辛苦建立的偌大家业。”
朱财厚若有所思,调侃道:“曾见古书上写过——龙肝凤髓,人间珍馐,滋味极美,功用更胜灵丹妙药,啖之可以长生。神州什么名贵食材我没吃过?只不曾听闻哪有龙肝凤髓,原以为古人信口胡诌,现在看来,是从上界流传下来的说法无疑。”
如果李玉现在不是个“球”,脸色一定不会好看,“怎么,你想尝尝?要不要我挖给你?”
朱财厚摆手笑道:“这就算啦,怕夜麟知道了要动手揍我。”
李玉懒得跟朱财厚掰扯其他,催促道:“叫车夫快些!早点到徐州和公子汇合。”
帘幕应声掀开一角,老乞丐探进头来说了句:“几头寻常马匹,拉着这么大一辆马车,有个日行百里就不错了,你想多快,能飞了不成?”
处处吃瘪,李玉郁闷无比,索性闭上嘴巴谁也不理。
至此,车厢陷入一阵沉默。
沉默没持续多久,小钥眼瞅着终于轮到她说话了,满怀好奇道:“老爷,容小钥多嘴问一句,石大哥、牧姐姐他们到底去哪了?不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怎么九座城池跟变戏法一样,忽闪忽闪的就不见了?”
“还在神州。”朱财厚说着,伸手指了指前方,是东边。
小钥有些明白了,复问道:“雍州之前不是发展得挺好的吗?又有大阵守着,固若金汤,为什么突然要百姓们搬家,还搬得这么远。”
朱财厚缓缓道:“雍州气运消散,土地荒废多年,贫瘠似沙,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复苏,少说也要三五十年才能好转。种不出足够的粮食便养不活几十万百姓,这是其一。”
“北有狼庭,南有奉天府,西边是月氏部落,东边紧挨着冀州和厉人杰的百万雄兵,雍州四面受敌,一旦夜麟不在,全靠石虎、李玉、康庄他们几个撑着,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哪怕阵法再坚固,龟缩着总有被打破的一天,到时候百姓们就是待宰的羔羊,这是其二。”
“其三嘛,雍州没有的,蛟岛都有,这会儿空空如也,不搬白不搬。”
蛟岛,岛屿而已。听着就小,住的下几十万百姓?反正小钥是不信的,“雍州没有的蛟岛都有,蛟岛能有什么?”
朱财厚赏了她两个板栗,失笑道:“你以为蛟岛小吗?蛟岛比徐州大,比雍州小,别说几十万,便是几百万都容得下,更养得活。蛟龙不事农业,只知杀戮,几千年来没少在上面留下鲜血遗骸,最后终归尘土,造出好大一块肥地等人去垦。”
“而且蛟岛远在东海,遗世独立,敌人只能从西边的海上和天上来,绝对称得上易守难攻,有你牧姐姐和她豢养的那帮蛟龙守着,呼风唤雨如等闲,寻常军队来了根本不顶用,至于高手来时自有大阵挡着,石虎、康庄他们也都在,出不了什么差错,百姓们待在那里,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卷土重来指日可待。”
朱财厚解释得清清楚楚,小钥便是再迷糊也该听懂了,笑道:“还是夜麟有办法,可惜他就要走了……老爷,你说夜麟会不会回来啊?”
沉默许久,朱财厚道:“他还欠我一个答案没给,不可以不回来。”
李玉则信誓旦旦道:“公子不是一个有始无终的人,神州需要他,我们也需要他,他一定会回来。”
车厢外,老乞丐喝着小酒儿,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大笑道:“人都还没走呢,你们就在这儿谈他什么时候回来,傻了不成?”
朱财厚和小钥对视一眼,笑了。
确实是这么个理,夜麟人还在,想那些干啥?
举起酒囊,朱财厚笑道:“老爷子说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走一个?”
是个明白人。
老乞丐把手伸进车厢,晃了晃,“走一个。”
……
扬州城,夜麟与魏阳告别,“你那些师弟师妹我都派人接出来了,此刻人在蛟岛,只怕醒了你不在要慌,安心去吧,日后另起炉灶也好,伺机而动也罢,你且随心。”
魏阳拱手作揖,郑重其事躬身一拜,“火术一脉誓与龙门共存亡。”
临了,夜麟笑道:“修仙也修心,不妨先试着做一个人,做回自己。”
魏阳心存疑虑,若是夜麟此番一去不返,他师傅的消息可就没了。
夜麟似能猜到魏阳心中所想,偷笑着神神秘秘道:“你师父虽然大难不死,仅存的魂魄火种却弱不禁风,被我藏在了一个少年心里,他们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想复苏也都靠他,日后你自会遇到,善待他,也是善待你师父。”
两人就此作别。
爻烈道:“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有。”夜麟打趣道:“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龙门?”
爻烈头也不回走了,开什么玩笑,怎么说爻烈好歹曾经是个“东海龙王”,总不能去给别人做小弟。
小狐狸跳进爻烈怀里,有些恋恋不舍,似乎不愿离开。
顺着小狐狸的目光,爻烈瞥了眼红筱,摇头道:“妖而不媚,资质极好,可惜眼光真不咋地,跟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主子。”
红筱翻着白眼,爻烈于她辈分太高,不能反驳。
你是前辈你说了算咯。
魏阳、爻烈纷纷离开,鎏云剑灵还在,夜麟没有放他回剑冢的意思。
鎏云上前问道:“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甚至包括鎏云剑在内,你未必看得上眼,所以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拿到什么?请你直说。”
夜麟淡淡道:“离开前,我会把你交给一个书生,在你们之间缔结一份契约,今后你便只听他一人的差遣,直至他老死。”
夜麟知晓鎏云剑灵心生不忿,仍是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几十年、百余年,于你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如果连这你都接受不了,我确实不会将你处死,平白无故得罪剑祖,但要我将你记忆清除,交还给剑祖一个比狗听话的鎏云剑灵则半点不难,想来剑祖也不会拒绝。”
一番话惊得鎏云剑灵不敢再有丝毫忤逆,夜麟寻回笑容,道:“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把瞳渊抱上,我们准备启程了。”
少顷,一行四人,姬晴、夜麟、红筱,鎏云算半个,瞳渊算半个,乘坐马车,缓缓北上。
目的地,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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