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凤凰诏

17 太子殿下,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五太剑,这个名字听来颇有些熟悉。
    况那和尚提起此名之时面带虔诚,更有“传人、冒犯”之语,可见卿如云的身份实不能小觑,难道是......两年前,在昆仑山遇见慕卿妹子时,便听说过这剑法么?
    思及此,夏侯无虞身子晃了几晃,几欲仰头倒下,他只得无奈地收回心神,此刻实在无力再为这些枝节分神了。
    卿如云右手将剑尖朝下,于那船板上一拍,借力跃起,平视着对方,道:“高大师,你既还顾念往日与我五太剑的交情,眼下不妨卖我一个人情,今日暂且放过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夏侯无虞了。
    闻言,高和尚摆出一副云淡风轻不干己事的模样,只是理理衣襟,整好残破的僧袍,又双手合十,再行过一礼,退回夏侯凉夜身后,始终不发一言。
    夏侯凉夜于那软椅之上悠悠闲闲地举起一枚制式方正的印玺,置于暮秋凉日之下,细细观赏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道:“女侠适才好身手,令人钦佩。可是,此乃我北辰国事,单凭女侠与高大师的私交便想了结,恐怕不易啊。”
    卿如云犹豫了半刻,蹲下身子向夏侯无虞道:“适才不及再行催动内力防备,气息全运在剑上,只能硬捱那和尚一掌。此刻我真气大乱,已是自顾不暇,而那和尚虽受了我一剑,却也不过皮肉之伤罢了,何况对方尚有大部压阵,我已无能为力,真是对不住你。”
    夏侯无虞听她说话间气息已是大不如前,嘴角仍不住有鲜血涌出,知那一掌偷袭着实威力不小,心中不免又是一紧。
    卿如云又道:“我相信你是受奸人诬陷,绝做不出弑君这样的事,可是说话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过去,北辰帝可以左右你们兄弟二人的命运,如今,你的亲弟弟也可以牢牢扼住你的命喉,说到底,连自己性命都做不得主,太子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对于夏侯无虞这般气血男儿而言,从前朝堂之上挥斥方遒,意气飞扬历遍四海,颇有些人生得意之感,实则从未真正遇到难疑之事。
    岂料运命之无常,往往疾如旋踵。
    无辜蒙受不白之冤、背负弑君恶名受尽唾骂这样的事,提起来,总不免有些心酸。
    好在他天性豁达,不拘名缰利锁,这心酸也只是一忽儿的事,很快便过去了。
    夏侯无虞于难以呼吸之际,仍是笑道:“老师曾说,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这个我早已懂得。可是你......慕卿妹子,你若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成了......”
    卿如云摇摇头,续道:“你在药仙岛上待我很好,我都记在心里,我心里是敬你的,往后清明寒食,我定会诚心诚意地祭你。那日扬州行刺,你说过你我有一剑的缘分,若死在我剑下,其实也坏不到哪里去,你说对不对?”
    最末这一句话,卿如云刻意提高了嗓音,其内息绵绵长长,话音遥遥可传至方圆百米。
    陆临甫听见此言,登时额头青筋暴起,竭力大叫道:“卿姐姐,我将师兄托付给你,可不是这般托付法啊!”
    可他身畔围着数层重甲兵,前排刀盾斧钺样样齐全,后排则是一圈长矛手,而自己手中除了一柄紫萝钉已然用尽的破藤扇外,更别无兵械,只能一边急得干跺脚,一边心道:这卫王倒也看得起我......呸,谁稀罕他瞧得起瞧不起?
    夏侯无虞明白卿如云的意思,亦觉这已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便道:“自古及今,失势之人没什么可斤斤计较的。慕卿妹子,若是将来有一日你想起来昆仑山下的那个人,想起他今日死在你剑下,千万不要自责,你没有错。”
    这一日一夜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提起“慕卿”,可卿如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与这个名字的渊源,到后来,见实在拗他不过,也只好任由他去。
    此刻听他将死之际仍惦念着那个人,不由得心中一痛,道:“你放心,他日我若见到你的慕卿妹子,一定会转告她,你很惦记她。”
    她提起剑,忽又问道:“太子殿下,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夏侯无虞道:“有憾。”
    卿如云追问道:“有何遗憾?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办到。杀人,也不怕。”
    她朝岸上一瞥,目光与躲得远远的韦合相遇,杀意陡增,天地不禁为之一寒。
    夏侯无虞摇摇头:“有憾,然而此心光明,无复言尔。”
    只见豆大的汗滴从他鬓间滚滚落下,唇色紫白,想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眉眼间却仍是傲意不屈。
    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磨磨唧唧了大半日的夏侯凉夜早已不甚耐烦,余光朝高和尚一瞥,似在说:五太剑的传人是什么来头?能动吗?能动的话赶紧去解决了,少耽误我时间!
    高和尚褐眸低垂,微微摇头,便算是回应:来头大得很,轻易动不得,陛下还是暂压天子之怒为好。
    夏侯凉夜此人也算得上颇有政治手腕,而心计尤在其父北辰帝之上,可若论起阵前魄力,只能遥遥望其父项背,图叹不及。
    若是北辰帝遇到这般状况,此刻己方既已占得上风,便该一鼓作气——管你五太剑还是五十太剑,五万太剑都行,亦懒得问你是宗师还是传人,通通拉下去绑着,先把此次行动主要对象解决了,再论这边厢的得失。
    夏侯凉夜站起身,坐久了,这腿脚确实有些发麻。
    他负手踱了几步,向卿如云道:“女侠放心,朕这哥哥硬气得很,女侠不妨遂了他的心愿,干脆一些,也省得朕为难。”
    卿如云性格中颇有些她自己也看不透之处,原本都已下定决心提剑刺下——热锅上的陆临也准备好尖着嗓子痛喊“不可以”——可夏侯凉夜这一发了话了,她偏偏就不想刺下去了。
    只见她悠悠转过身,拖剑往前走了几步,眼带轻蔑之意,谑笑道:“初时,我听夫子所教,曰‘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云云,尚不十分明了其中深意,还只心道,既已没脸没皮了,自然是要自裁以谢此生的,这又有何稀奇的了?今日见到卫王殿下这般不顾德行、不知礼义,却还活得好好的,方知夫子所教,实是用心良苦。”
    夏侯凉夜一听,知其明摆着在讽刺自己,却不动气,笑道:“女侠有女侠的立场,朕有朕的,自然各说各的道理,相持不下。不过,说起夫子所教,朕倒也有些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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