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河

    
    楚晋捂着唇轻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可那一双明亮妖媚的紫色眼眸，却让整个人带着一丝病态的魅惑。
    顾渊只觉片刻失神，他好像从楚晋的脸上，重新看到了那个已经逝世许久的燕贵妃，那个艳绝当世的女子。
    “爹！”还是顾晚晴拉了他一把，顾渊才回了神，而楚晋已经走到了顾西辞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偷偷擦掉额头的冷汗。
    他这一辈子见过不少的死人，却唯独燕贵妃的死让他记忆深刻。这十几二十年来，每每半夜惊醒，恍惚见都能听见燕贵妃临死前那凄惨的叫喊声。
    楚煜此刻的脸上早已没了半点异样，冰冷的俊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五弟向来不爱出门，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楚晋哪里是“不爱出门”，他是如非必要根本就不出门。
    楚晋慢条斯理的呡了一口茶水，才慢慢道，“二哥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就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这般似是而非的话，反倒越发叫楚煜心中没底。
    难道他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楚洵却突然靠近，带起一阵微苦的风，楚煜不自觉的向后一躲，却听见他在耳边低声道，“难道大哥不是为了太子妃而来吗？”
    楚煜一呆，他倒是忘了，今天皇后给了顾晚晴赏赐，自然不会少的了顾西辞的。
    楚晋坐了回去，语气温柔的对着顾西辞道，“辞儿，我实在是太想见你，所以等不及下帖子便自己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顾西辞撇了撇嘴，只觉心中一阵恶寒，说的好像她怪了他就会转身就走一般。
    虽然情话缠绵说的暧昧，可实际上顾西辞可没从他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里看到丝毫的情绪，平静的毫无波澜。
    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无妨，正好今日太子也在。”
    楚煜听见她说到自己便朝她看了过来，顾西辞却撇开了视线。
    她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就直接把眼前的楚煜给弄死去！
    这个人顶着一张她仇人的脸，一个曾经差点托付终生，最后却是终结了她性命的人！他们一起同生共死那么多回，可当她想要结束那些血雨腥风的黑暗日子，想在他身边做一个普通的妻子母亲，可他却做了什么！做了那个开枪的人。
    那些受过伤的女人之所以还能够沉沦痴迷情爱当中，那是因为教训还不够惨痛。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叫人清醒的了！
    “虚伪！”
    楚晋疑惑的望了过来，“你在说什么？”
    顾西辞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饿了而已。”
    楚晋忽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殷勤体贴的打开来，“正巧我昨晚买了京都最有名的窦庭轩绿豆饼，你尝尝味道如何。”
    顾西辞笑了笑，“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忽然间陷入漫长回忆中，在过去的曾经里那个和楚煜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一双用来杀人的手，竟然在厨房里也能大展宏图，常常做绿豆饼给她吃。因为顾西辞不喜欢甜的东西，他每次做都不放糖，还总笑她口味奇怪，哪有人喜欢吃糕点却不喜欢吃糖的？他自己就很爱吃糖，但每次都却都迁就她的口味。
    “不甜的，不信你尝尝看。”楚晋不知哪来的自信，眉眼含笑，静静的看着她。
    油纸包裹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个叠得整齐的绿豆饼，浅浅绿色，饼上还印着不同的花纹，看着很是精巧漂亮。
    拒绝不了他这般殷切眼神，顾西辞只好拿起一块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忽然间眼前一亮，“这味道……”
    绿豆饼软糯细腻，刚放进嘴里，绿豆的浓郁香味便在口腔中弥漫，满口绿豆的清香，饼有一些清甜却并不是后来加进去的，与记忆里的绿豆糕味道完全一模一样！
    “原来你昨晚上居然去窦庭轩买了这绿豆糕啊？这种小事何必亲自去呢，叫个下人去不就得了。”楚煜忽然开口，目光在楚晋脸上扫过，带着几分打探之意。
    昨夜里下面人回报说在万花楼附近居然看见了昭王爷，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
    楚晋却很淡定，“母后向来最爱芳草斋的小糕点，我闲来无事正好去买了些，今早下朝后给母后送了些去，母后也很高兴呢。”
    太子盯着楚晋，他的话语间没有任何异样，可他却依旧不放过楚晋脸上露出的任何一点细微表情，“这样啊。你身体差自己心里也清楚，以后大晚上的还是少出些门，若是受了风，还要连累母后担忧一场。”
    “多谢二哥担忧，我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那边兄弟两人言语间相互试探，顾西辞倒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绿豆饼身上，生怕太过于理会楚煜，让她保持不了平静上去把人给干掉。而坐在一旁的顾渊，则是更尽心陪着这兄弟二人，细心听着他们两人说的每一句话。
    唯独谁都忘了此刻肩膀脱臼已经痛到无法站起的顾晚晴！
    顾晚晴只觉得满心委屈，恨不能直接大哭起来！
    整个大厅里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连顾渊此刻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子那边，直接忽略了她。她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从来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目光盯着顾西辞，难不成她一个嫡女还比不上一个侍妾所出的庶女！
    “太子殿下……”顾晚晴望着楚煜柔柔弱弱的伸出了手，眼含泪光，很是可怜。
    楚煜的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很快展颜一笑，“很痛吗？在哪我来帮你看看？”
    太子的笑容宛若三月的春风，将冰山融化那一刻最是叫人沉溺其中！
    楚煜向来都是一副冰山冷脸模样，难得言笑，却对她这般温柔体贴，顾晚晴简直大喜过望！
    她赶紧将自己的手放到太子宽厚的掌中，含羞带怯。
    楚煜稍微用力一拉，就把顾晚晴轻松抱了起来，抱坐在自己腿上。
    顾晚晴怦怦跳动的心还没有平静，就听见楚煜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是肩膀脱臼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摔跤也能摔成这样？”
    “多谢太子殿下了！”
    顾晚晴此刻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只要能这样静静的躺在楚煜的怀中，就算再多受几次伤又如何！
    她温情满满的望着楚煜，心头欢喜，这个俊美出色的男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君了！
    顾西辞在一旁简直要拍手庆贺她们了，楚煜这种渣渣跟顾晚晴还真是般配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都还没成亲呢，就这么当众亲亲蜜蜜秀恩爱？做给谁看呢？她？
    她继续低头品尝着绿豆糕，心中嗤笑，太子殿下还是收回你的目光吧，等姐姐哪天不想忍了，你可就洗干净脖子准备等死吧！
    前世今生害死她两次性命，枪杀投湖，此乃血海深仇，她此生都不可能轻易放过楚煜的！
    “待会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下。”楚煜温柔说道。
    顾晚晴一脸娇羞轻轻地“嗯”了一声，然而下一秒便听见如同杀猪一般尖声哀嚎，“啊！！！！”
    顾西辞吃了一块绿豆糕，眼皮也不抬，“真跟猪叫没什么区别。”
    楚晋点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
    顾西辞嘴角一抽，立马抬头看了他几眼。
    顾渊立马赶来接住自己的女儿，一边给太子赔罪一边给顾晚晴使了眼色——还不快下来！
    顾晚晴疼得全身乏力，却不敢再多耽搁，也顾不得形象好坏，连滚带爬从楚煜身上下来。
    楚煜淡淡道，“不要紧的，咱们终究将是一家人，又何必这般客气，你试试手，是不是能动了？”
    顾晚晴还有些不敢相信，警惕的睁大着双眼，尝试着先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手臂，眉开眼笑道，“哎呀真的没事了？我手真可以动了！当真没事了！多谢太子殿下相助！”
    一道微凉的声音却突然传来，“姐姐，以后可要小心一些，要是再摔一跤，可能就没有太子殿下为你接骨了。”
    顾晚晴脊椎骨处突然窜起一股凉意，慌张的瞪大着眼睛去看依旧低头吃绿豆糕的顾西辞。
    顾西辞慢条斯理的吃光了最后一小块绿豆糕，擦干净手中碎屑，陡然站起身来。
    “我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嗳！”顾渊想出声将人叫住，叫她过来本是为了与太子殿下共商大事，可刚出声便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昭王殿下如今也在这儿，此事只能另做谋算。
    楚晋却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辞儿等一等。”
    顾西辞转过身来回望他，脸色依旧淡然，“怎么了？”
    楚晋伸手将顾西辞的手拉住，顾西辞还没来得及抽回，便有一抹温润坚硬的触感触碰着手掌心。
    “这……”顾西辞有些诧异的望着手中那一块润泽的羊脂白玉，半块手掌大的羊脂白玉被简单雕刻成并蒂莲的造型，上面系着红绳丝缕，底下则是一束颜色极亮的流苏，而最叫人感到惊讶的却是这块羊脂白玉好似天生温润，微暖不凉。
    “二哥给嫂子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当然也不能叫你失望啊。这块暖玉是母妃留给我的，也算颇为难得，我如今将它给你了。”
    顾西辞听到这里就已经觉得不对了，可还未来得及把玉佩给他重新塞回去，便听见楚晋清脆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母妃说，这枚玉佩是留给我未来的昭王妃的，你可要拿好了昭王妃！”
    顾西辞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人算计了！这玩意居然是定情之物……
    楚煜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测测的开口道，“今日五弟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东西送给西辞啊？”
    顾晚晴咬着唇，只觉得妒忌的发狂，太子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唤过她晚晴！
    “也不完全……咳咳……”楚晋又拽着顾西辞的手重新落座，顾西辞虽然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这一对渣男作女，却也不好完全驳了楚晋的面子。
    楚晋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将急速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起来，才缓缓道，“越离国使臣来访，父皇举办狩猎，叫我们一块前去奉陪。可是二哥也向来知晓，我身子这幅模样，当然是没法和各兄弟们比的。我就想着犯个懒，让辞儿随我一同前去。”
    “这怕是不好吧？”太子一副很难办的模样，“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向来都是男人们去做的，更何况刀剑无眼若是一个不小心，恐伤了三小姐……”
    然而不待太子说完，楚晋便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求过父皇了，父皇应允了。”
    只一句话便将太子全给堵了回去，楚晋又转过头看着顾西辞郑重其事道，“辞儿若是不答应，可就是抗旨不尊了。”
    雾草！
    顾西辞一个冰冷的眼刀丢过去，眼前这个看起来脆弱易折，比谁都无辜的妖精，不，美男，明明看着一身雪白，又干净又无辜的模样，可是切开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黑呀！一肚子坏水全用来算计的她是吧！
    楚煜也是脸色一冷，没想到楚晋竟然会用父皇来压他。
    纵然从小到大楚晋都很得父皇喜爱，却苦于身子太弱，虽然得到皇帝的偏心宠爱，但是楚晋却向来很懂事，或者是说他懂得低调收敛，并不会当面表现出来父皇的这种偏爱，否则他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但今天他居然自己提起父皇来，这实在是不对劲。而且不只是今日不对劲，最近这些日子他好像都颇为奇怪，就连朝堂政事也一样，一向不问世事的他居然会想着跟自己一块去查案。
    “二哥怎么了？”楚晋声音轻柔的唤道。
    楚煜立刻回神，微微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父王若是答应了五弟你带着三小姐一块去，不知道我们其他几个人是不是也能一般呢？”
    他不过是随口敷衍，不想楚晋竟然真的说道，“父皇说过了，既然我都把辞儿带去了，这一次也就应允都可以带着家眷一块去的，二哥是想要带着顾大小姐一块去吗？”
    顾晚晴立即精神抖擞起来，就连刚好没多久的手也不疼了，满眼期待的望着楚煜柔柔道，“太子殿下……”
    楚煜只觉一阵头疼，立刻敷衍了事，“既然父皇都说了，你就一块跟着吧。”
    顾晚晴立即欢喜起来，娇羞低头答应了一声，依依不舍的回房间准备。
    楚煜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久留。狩猎一事还需要准备，顾丞相，五弟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顾渊赶紧站起身来，“臣恭送太子殿下！”
    “二哥……咳咳……咳咳……二哥等等我，我同你一块走。”
    顾西辞正高兴这腹黑的家伙终于要走了，楚晋却转过头来叮嘱道，“玉佩得收好了，说不准有一天你可能会用上的。”
    顾西辞赶紧将玉佩一地就要塞回她手中，“你若是不放心，还是赶紧拿走吧。”
    楚晋显白的唇角轻轻一笑，“你别急，终有一日会回到我这里来的，还是说你很急？”
    很急？
    顾西辞一愣，又很快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顾渊摸着胡子笑眯眯，“别急别急，三姑娘再耐心等等。这成婚可不是小事，还是要按照规矩安排，我们这做爹妈的自有打算，你只管耐心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