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仙域

1 北边小村

    
    握住斧子。
    扬起。
    砸下。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但只要稍微放松力道,斧子就会打偏,坚硬的树皮把双手回振得生疼。呼吸、时机、速度、体重移动,只有完美控制了这些,隐藏在沉重斧子的刃口中力量才能全部传递到树上,发出响亮清澈的美妙声音。
    可是,即使脑袋里理解了,也无法完全实践出来。穆欧在十岁的春天得到了这个工作后已经迎来了第二个夏天,可是那种会心的一挥十次里也不知能不能有一回。教给他挥斧子方法的爷爷可以百发百中,巨大的伐木斧不论挥多少次也没有疲惫的样子。可是穆欧不过挥五十次就会两手发麻,肩膀疼痛,抬不起胳膊了。
    「四十……三!四十……四!」
    像鞭策自己似的,一边尽力大声数着数,一边用斧头砍着树干。可是流出的汗模糊了眼睛、让手心打滑,命中率眼看着下降。半自暴自弃的,握紧伐木斧连身体一起转着。
    「四十……九!五……十……十!!」
    最后的一击手法完全紊乱,远远偏离刻在树干上的斧痕砸在树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音。承受不住让眼中冒出金星程度的反作用力,慕欧丢下斧子,晃晃悠悠的退了几步,坐倒在了深深的苔藓上。
    在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时候,右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发出好声音的在五十次里有三次。全部加起来,那个,四十一次吗。看来今天的饭该你请客啦,穆欧」
    声音的主人是躺在稍远一点地方的同年纪的少年。穆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坐着抓起皮革制成的水壶。大口大口喝下已经变温了的水,在总算喘过气来后,他拧紧壶盖说。
    「哼,你不也只有四十三次吗。我马上就会追上了。喏,该你了……云绪。」
    「是是。」
    穆欧的青梅竹马兼独一无二的挚友,从一年前开始也是这个郁闷辣鸡职业的搭档,云绪,拢了拢被汗浸湿的黑色刘海,两脚向上一伸,嘿呀一声站起身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去捡斧子,而是插着腰仰起了头。于是,穆欧也跟着将视线投向空中。
    七月过半的夏日天空蓝得让人吃惊,贴在其正中的太阳毫无怜悯的放出刺眼的光芒。不过,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大树枝条上密密麻麻的茂盛的厚叶子贪婪地遮挡了阳光,几乎射不到穆欧他们所在的大树脚下。
    就在这期间,大树也在用无数的叶子贪图太阳的恩惠,还从根部不停吸取大地的恩宠,逐渐回复着穆欧和云绪刻下的斧伤。不论白天两人多么努力也好,等到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来的时候,大树受的伤有一半都长回去了。
    穆欧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从空中转向树。
    仙树,是个主干直径四米、树枝顶端高达七十米的怪物。连村里最高的仙堂都不到它的四分之一高,对今年身高总算超过了一米五的穆欧和云绪来说那简直是相当于古代的巨神的对手。
    本来,以人类之力砍倒它不就是痴人说梦吗?
    看着刻在那树干上的斧痕,穆欧不禁这么想。楔形痕迹的深度总算到达了一米左右,可是树干还有相当于那三倍的厚度健在着。
    去年夏天,他和云绪一起被带到村长家,接受了砍伐仙树这个职务的时候,穆欧听到了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这颗仙树远在两人生活的仙树村开拓之前就扎根于这个土地上,而且从最初的移民时代开始村民民就不断的砍伐着这棵树。从村里历史记录,前任的穆欧爷爷是第六代,穆欧和云绪是第七代,至今为止已经花费了三百年以上的时间。
    ————三百年!
    能够理解的是:从穆欧的父亲、母亲的世代,祖父、祖母的世代,还有那之前、再之前的世代开始,这个职业无数次地挥动斧子,其结果就是现在不满一米的斧痕,仅此而已。
    为什么即使这样也一定要砍倒大树呢?村长一本正经地说明了理由。
    仙树由于它那巨大的身体和过剩的生命力,从周围相当广阔的地区夺去了太阳和土地的养分。仙树覆盖到的所有土地,不论什么种植物都无法生根发芽,不再想办法年这个村的所有生机都将被淹没。
    仙树村这个地理位置特别尴尬,位于四大帝国,北齐帝国而且还是北部边境地区。也就是说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天涯海角世界尽头。东,西都被悬崖峭壁的山脉包围,要想生存只有向南面的森林拓荒土地,可偏偏仙树就像一个守门神挡住了去路,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村子注定会变的荒凉无法发展。
    话虽如此,但大树的木质像钢铁一般坚硬,用火烧又点不着,它的根也到达了和树梢一样的深度根本挖不出来。因此,我等村子的先祖们用祖传的、连铁都能斩断的仙器开山斧砍伐树干、再将这个任务一代代传下去这个方法了。
    村长用因使命感而颤抖的声音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穆欧首先战战兢兢地问:那不能不管仙树直接开拓更南边的森林吗?
    对此村长用恐怖的声音回答:砍倒那棵树是先祖代代的悲愿,将此大义委以两名砍树手也是村中的惯例。接着云绪歪着头问:那一开始祖先大人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开拓村子啊。对此村长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然后有如烈火般愤怒,用手杖前端打了云绪还有穆欧的头。
    那之后一年中,两人交替着握着开山斧,不断挑战仙树。不过,可能是因为还没有熟练掌握挥斧子的方法,切入大树树干的痕迹不论怎么看都觉得没有加深。到此为止的痕迹用了三百年,那么两个小孩子只努力了一年左右没什么了不起的变化说当然也是当然的。这种事虽然心里明白,但作为工作还是相当没有成就感。
    站着穆欧旁边,无言的看着仙树的云绪大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飞快的走近树干,伸出左手。
    「喂,算了吧云绪。村长说过了不要总是窥伺大树的天命。」
    穆欧慌忙说,但云绪略微转过头,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
    「上次看是在两个月前。已经不是总是而是偶尔了哟。」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喂,等一下,我也要看。」
    穆欧将总算喘匀了气的身体和刚才云绪一样用挥腿的反作用力站起来,走到搭档的身边。
    「准备好了吗?打开喽。」
    云绪小声说着,将向前伸出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伸直,其他手指握紧。就这样在空中描绘了一个圆圈,这是在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操作了。
    云绪马上用指尖敲了仙树的树干。轻轻响起的不是原来该有的干巴巴的打击音,而是像弹银器似的清澈的声音。接着,从树干内部浮出似的,一个小小的四边形的闪光窗口出现了。
    在天地间存在的所有东西,不论会不会动,都存在着由掌管生命的创世之神天命。虫或花草被授予的命较少、猫或马多一些、人更多一些。而森林中的树木或是长着苔藓的岩石,则又持有比人类多许多倍的天命。它们的天命都同样地自出生时刻起增加、到达顶点、接着减少。在临到生命将尽的时候,动物和人停止呼吸、草木枯萎、岩石破碎。
    这个就是仙之窗,持有相应仙力之人,结印并敲击对象就能呼叫出来。石头或草的窗口都比较简单什么人都能看到,动物的话就比较难了需要修行一定的仙术。
    发出透明的窗口上写着各种数据,
    「我看看……」
    穆欧用手指一个个确认着,说出了数字。
    「二十三万……五千五百四十二。」
    「啊……上上个月是多少来着?」
    「记得是……二十三万五千五百九十左右。」
    「……」
    听了穆欧的话,云绪夸张地举起双手,颓丧地跪倒了树根上。接着把手指插进黑发里。
    「只有五十!这么努力了两个月,才在二十三万里干掉了五十!这样下去一辈子也砍不倒啊!」
    「不,所以说那不可能啦。」
    穆欧只得苦笑着回答。
    「我们之前六代的砍树手努力了三百年,也只进行了四分之一……。单纯的考虑,那个,还要花上十八代,九百年左右哟。」
    「你~这~人~啊~~~~~」
    抱头蹲坐在地上的云绪,狠狠地抬头看着穆欧,突然抱住了他的双腿。穆欧被出其不意地破坏了平衡,向后倒在了苔藓之床上。
    「这分配的职业也太扯淡了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砍下来了?」
    嘴里说着生气的话,云绪却满脸坏笑地骑在穆欧身上,胡乱揉着他的头发。
    「呜啊干什么啊你!」
    穆欧两手抓住云绪的手腕,使劲儿往回拉。利用云绪抵抗时撑起身体的力,垂直翻了半圈,让自己到了上面。
    「看我报仇!」
    混着笑叫着,伸出脏手抓住云绪的头发。不过和柔软头发的优吉欧相反,云绪有着黑色的到处竖起来的头发,这种攻击根本毫无意义。无奈只好替换为对侧腹的胳肢攻击。
    「呜呀,你……这太、卑、卑鄙……」
    穆欧压着陷入呼吸困难却不停乱动的云绪,继续胳肢着,突然从背后一个高调的声音袭来。
    「喂——!又偷懒了!!」
    穆欧和云绪立刻停止了打闹。
    「唔……」
    「不好……」
    两人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转过头。
    认出了稍远一点的石头上站着的,两手插腰,高高挺着胸的人影,穆露出抽搐地笑容,说道。
    「嗨……嗨雪儿,今天真早呢。」
    「一点都不早,是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啊。」
    她不高兴地别过脸,扎在脑袋两侧的长发即使在透过树枝照下来的些许摇光中也能发出耀眼光芒。少女轻盈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她的右手提着一个大大的编织框。
    少女的名字是慕容雪。是村长的女儿,年龄和云绪,穆欧都一般大。
    在北部边境地域生活的孩子们全部都会在十岁的春天被赋予仙职,参加工作的见习,这是老规矩,可是慕容雪作为仅有的例外接着上了仙术休习。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是持有天赋之才也好是村长的女儿也罢,仙树村可不是富足得能让十一岁的女孩在一天里只学习不干活的村子。如果不动员全部可以动员的力量,不断击退削去作物和家畜天命的不断袭来的日照、长雨、或害虫——很难全村无事的度过严酷的冬天。
    穆欧的家在村南边的开垦地持有相当大片的麦田,祖上代代都是农夫的父亲穆力对第三子穆欧被选为砍伐仙树这件事嘴上虽然说高兴,可内心有时也会觉得遗憾。当然作为砍树的工资是从村里的金库支付给了家里,可是能下田的人力少了一个这件事还是没有改变。
    作为风俗,各家的长子基本会被赋予和父亲相同的天职,如果是农家的话女儿或次子、三子也会以此为基准。道具商人的孩子是道具商人,剑士的孩子是剑士,炼丹的孩子是炼丹然后村长由村长的孩子继承。就这样仙树村自开拓以来数百年间都维持着几乎不变的样子。大人们说这正是仙人的赏赐,但穆欧对此感到了非常细小的、不可名状的违和感。
    大人们到底是想扩大村子呢?还是想让现在的样子一成不变呢?这一点弄不明白。如果真想扩大田地的话,放着这种麻烦的树不管,稍微绕点远开拓更南边的森林就好了。但是,包括村里第一贤者的村长在内,都根本不会想着去更改代代传下的惯例。
    因此,仙树村不论世代如何迁移依旧贫困,村长的女儿爱丽丝能学习的只有上午,下午就必须忙于照顾家畜或扫除的劳动。其中最开始的一项工作,就是给穆欧和云绪送饭。
    右手挂着篮子双手插着腰,慕容雪轻盈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深褐色的眼睛瞪着中断了打闹的穆欧和云绪。在她那小小的嘴唇中即将落下巨大雷击之前,穆欧迅速站起身来嗖嗖地摇头。
    「没偷懒没偷懒!上午规定的劳动已经完成了哟。」
    他快速地辩解着,后面云绪也「对对」地附和。
    慕容雪再次用放着强光的眼睛扫视了两人,然后令人惊讶地突然笑了起来。
    「既然做完工作还有打架的力气,是不是该对我父亲说增加些次数比较好?」
    「只、只有那个千万不要!」
    「开玩笑啦。——喏,快点吃午饭吧。今天很热,要在坏掉前吃完才行。」
    慕容雪把编织框篮子放到地上,从里面取出大块的白布,啪的一声抖开。刚把它铺到选好的平地上,桐人就迫不及待的脱掉鞋扑到上面。接着优吉欧也坐下来,在饥饿的两位劳动者面前,料理次第排开。
    今天的菜单是腌肉和韭菜的馅饼、几种干果、还有早上挤出的牛奶。除了牛奶之外都是保存性很好的食物,但七月倾注而下的阳光毫无怜悯地夺取了料理的天命。
    对扑向料理的桐人和优吉欧,爱丽丝像对狗说别吃似的用手阻止,迅速的在空中结印,首先是对陶罐子里的牛奶,还有其他料理的《窗口》都一一确认。
    「呜哇,牛奶还有十分钟,馅饼也只能再坚持十五分钟了。明明是跑着来的呢……要吃得稍微快一点了。不过要好好嚼哟。」
    天命已尽的料理,也就是腐烂的料理,即使只吃一口,如果不是身体相当结实的话马上就会显出肚子痛和其他症状。穆欧和云绪甚至等不及说我开动了,就一口咬住大块的馅饼。
    三人暂时无言地闭着嘴咀嚼。饿扁了的两位少年自然不用说,连慕容雪都发挥出以让人怀疑那个纤细的肚子通向哪里程度的好胃口,消灭了一道道料理。首先切成三块的馅饼消失,接着用一整壶牛奶冲下九块三明治,三人总算喘了口气。
    「——味道怎么样?」
    转向突然斜眼看着他们这样说的慕容雪,穆欧忍着笑回答。
    「嗯,今天的馅饼很好吃。看来雪儿也有进步嘛。」
    「是、是吗。不过我还觉得有点不够。」
    趁这么说着的慕容雪为了掩饰害羞转过头的空隙,穆欧给云绪使了个眼色,两人交换了一瞬的笑容。从上个月开始,两人的便当就是慕容雪做的,虽然这样宣称,可实际上慕容雪的母亲帮忙和不帮忙时候的区别一目了然。关乎万事,技能这种东西只有用长年的修炼让身体记住才行——不过,穆欧和云绪总算用身体记住了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不过——」
    云绪一边从放着干果的小筐里拿出黄色的梨,一边说道。
    「难得便当这么好吃,真希望能吃得更悠闲一点呐。为什么热的话便当马上就会坏掉呢……」
    「问为什么……」
    这次毫不掩饰苦笑,优吉欧大幅的摇晃身体耸了耸肩膀。
    「真是净说奇怪话的家伙。夏天肯定不论什么天命减少的都很快啊。肉也好、鱼也好、蔬菜也好水果也好,放上一会儿马上就会腐烂了不是吗?」
    「所以说,我是问,这是为什么啊。冬天的话,把生的咸肉扔在外面,不是放多少天也没事吗。」
    「那是……因为冬天冷啊。」
    对穆欧的回答,云绪像听不懂话的孩子似的撇嘴。北部边境少有的黑眼中浮现出些许挑战的光芒。
    「对,就像穆欧说的,变冷的话食物就能放得久。不是因为是冬天。那么……变冷的话,即使在这个时期便当也应该能保存得更久。」
    这回穆欧真的惊呆了,用脚尖轻踢云绪的腿。
    「别说的这么简单啊。说什么变冷,夏天就是热才叫夏天的啊。难道要用仙术操纵术降雪吗?这个对我们来说太过遥远我们目前的天命就是为砍树而生的,踏入修仙一途渺茫啊,再说假如有人释放这种仙术第二天就会被北齐的忘仙门带走啊。」
    「唔、唔嗯……。有什么好方法呢……好像有什么更简单的方法啊……」
    云绪皱起眉头,这么嘟囔道。一直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爱丽丝,用手指摆弄着长长辫子的末端,突然插嘴道。
    「有趣。」
    「你、你在说什么呢雪儿。」
    「其实根本不用使用仙术哟。不用考虑把村子整个变冷那种大事,比方说就把放进便当的这个篮子里面变冷就行了吧?」
    听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穆欧不由得就和云绪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慕容雪露出清澈的笑容,继续说。
    「即使是夏天也有很多冷的东西哟。深井里的水啦。把这种东西一起放进篮子,里面不就变冷了吗?」
    「啊啊……是啊。」
    穆欧抱起胳膊,考虑着。
    村内前广场正中,有一口挖的深得恐怖的井,从那里打上来的水即使在夏天也能冻得手生疼。还有,只生长在北边山谷里的冰树的叶子,摘下来的话在放出刺鼻的香气的同时也会迅速变冷,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重宝。确实,把深井的水装进水壶,用希尔贝的叶子包住馅饼的话,在运输便当的同时就可能保持凉爽。
    但是,考虑着同样事情的云绪,却轻轻摇头,开口道。
    「只是这样多半不行。井水打上来以后放不到一分钟就会变温了,冰树的叶子也只是稍微凉一点而已。我不觉得那些能让雪儿从家到仙树的路上让篮子里一直冷着。」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啊?」
    好不容易抓到好点子的慕容雪撅着嘴反问。云绪挠着黑发想了一会儿,小声开口。
    「是冰。有很多冰的话,就足够冷冻便当了。」
    「你啊……」
    慕容雪惊呆了,马上摇头。
    「现在是夏天哟。冰什么的,哪里有啊。连北齐的大市场都不可能有啊!」
    她用训斥不懂事的孩子的母亲似的语气一口气说。
    可是穆欧略微感到了不好的预感,继续闭嘴看着云绪的脸。他从长年的经验中得知,这位童年玩伴带着这样的眼神,用这样语气说话的时候,基本不是在考虑什么正经事。头脑里,去东边的山采皇帝蜂的蜂蜜时候的事情、打碎了地下室里一百年前耗尽了天命的牛奶壶的时候的事情之类的接连不断的闪过。
    「嘛、嘛啊,算了吧,快点吃就没问题了。比起这个,如果不快点开始下午的工作的话,又要回去晚了。」
    迅速把空盘子放回篮子里,穆欧这样说着,打断了这个不稳的话题。但,看到云绪的眼里显出想起什么的光芒,只好接受了危险的现实。
    「……什么啊,这回有想起什么了。」
    穆欧带着快点死心的意思问着,而桐人浮现出坏笑回答。
    「呐……很久之前,从穆欧的爷爷那里听到的故事,你们还记得吗?」
    「嗯……?」
    「哪个故事……?」
    不光是穆欧,慕容雪也歪了歪小脑袋。
    穆欧欧的祖父两年前结束了天命,他白发下面塞满了各种以前的故事,经常坐在庭院的摇椅里说给围在脚边的三个孩子听。不可思议的故事,激动人心的故事,恐怖的故事,总数大概有几百了,穆欧不知道云绪到底在说哪一个,和慕容雪以前歪着头反问。
    「夏天的冰,这么说就没有别的了吧。『轩辕氏……』」
    「喂,停下,开玩笑的吧!」
    穆欧还没听到最后,就又摆手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所谓轩辕氏,是开拓仙树村的祖先中最厉害的仙人、担任初代的村长职务之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口头传下的就只剩下武勇传说之类的东西了,云绪说的,就是那之中最为异想天开的故事的题目。
    在某个盛夏之日,轩辕氏注意到在流经村子东边的河流里,飘下了大块的透明石头。把它捞上来一看,发现竟然是冰块。轩辕氏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沿着河一直往上游走去。不久,他走到了北界的尽头终结山脉,顺着涓涓溪流而上,找到了一个巨大洞窟的入口。
    轩辕氏顶着洞中吹出的冰冷的风,踏进了洞窟,跨过了各种危险,终于到达了最深处的宽阔房间。在那里他看到的是相传守护在人界东四南北的巨大白龙。那龙蜷缩在无数的大小财宝上面,似乎正在睡觉。轩辕氏鼓起勇气偷偷走近,在财宝中发现了一把最为美丽的长剑,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他轻轻拿起那把剑,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龙,然后正准备转身逃跑的那个时候——这就是故事的梗概。
    就算是喜欢恶作剧的云绪,也不会想要打破村里的规矩越过北方的山岭,去寻找真正的龙吧。这样一半祈祷着,穆欧战战兢兢地询问。
    「也就是说,守着那条河,等冰飘下来……这样?」
    但是,云绪像对待笨蛋似的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
    「那样等着夏天都要结束了啊。其实,也不用像轩辕氏那样真的发现龙。那个故事里,洞窟入口附近不就长着许多冰柱吗。折两三根下来应该就足够做实验了。」
    「所以说你啊……」
    穆欧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转向旁边,看向慕容雪,想让她代为教训一下这个鲁莽小鬼。接着,他注意到那黑色的眼睛深处闪烁着不寻常的光,内心里垂下了肩膀。
    相当不情愿地,穆欧和云绪作为全村第一的捣蛋鬼组合,领教严格的老人们的长吁短叹苦口婆心厉声训斥等等简直是家常便饭。但是,只有少之又少的人知道,在两人的各种恶行背后,有全村第一的优等生慕容雪的暗中煽动。
    那位慕容雪用右手的食指抵着嘴唇,疑惑的歪头想了几秒,眨了眨眼说。
    「——这个主意不坏。」
    「那、那个啊雪儿……」
    「确实小孩子自己翻越北边的山岭是村子的规矩禁止的。但是,你们自己想想。规矩正确的说法是:『没有大人陪伴,小孩子不得自己翻过北边的山脉玩耍』哦。」
    「是……是这样吗?」
    云绪和穆欧不禁面面相觑。
    村子的规矩,正式名称《仙树村民规范》的实体是保管在村长家的大约两寸厚的一沓古老典籍。所有小孩子到了去教会的学校上学的年龄的时候首先就要学背这个。那之后也会不断从父母和老人那里听到「规矩里说」「按照规矩」一类的,到了十一岁的现在已经完全渗进脑海里了——本以为是这样,但看来慕容雪把全部条纹都一字一句地正确背诵了下来。
    ……该不会她连比村子的规矩厚两倍的北齐忘仙门基本法也……不,连还要再厚一倍的那个都完美地背下来了吧,这种事情……。
    想着这些,穆欧直勾勾地盯着慕容雪。慕容雪干咳了一声,用更加像老师的口吻继续说。
    「明白了吗?不得去玩耍,这是规矩禁止的地方。但是,去找冰不是玩耍啊。如果能让便当的天命更持久一些的话,不光是我们,在麦田和牧场工作的人们也能受益吧?所以这件事应该算作工作之内。」
    听到她巧舌如簧地辩论,穆欧和云绪再次交换视线。搭档的黑眼睛里一开始好像还有一点点的忧郁,但立刻就像夏天河里的浮冰一样融化了——
    「嗯,就是这样,一点都没错。」
    他抱起胳膊,装作一本正经地样子点头。
    「是工作的话,即使越过山岭走到终结山脉去也不算违反村子的规矩。古云『光是服从命令不算是工作,两手空空的话就自己找事来做!』如果大人们生气,引用这一句就好了。
    古云家是村里田地最多的富农。现在的家长古云是个身材魁梧、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家的田地已经比村里几
    乎所有的农家都多好几倍了,可还是不知足。在路上遇见穆欧的时候也总是厌恶地说:「还没砍倒那棵可恨的仙树吗?」据说他还向村长要求得到砍倒仙树之后开垦出的土地的优先选择权。穆欧忍不住在心里小声说:「在那之前你的天命早就到头了啊。」
    云绪的「如果翻越北方山岭出了问题就拿奈古云的话当借口」的想法确实非常有魅力,不过穆欧从很早以前就在这三人中担任刹车的角色,总之一定要先说一句「可是」才行。
    「……可是,不仅是村子的规矩……连#那个#都禁止前往终结山脉吧?就算翻过北边的山岭,也只能走到终结山脉的山脚下,不能进入洞窟啊……」
    听到这里,慕容雪和云绪也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
    穆欧嘴里的《那个》是拥有远超过《仙树村村民规范》甚至《北帝国法》的权威,支配着广大人界的所有人民的绝对法律——它的名字是《忘仙门禁录》。
    它由在北齐中央圣山修建了直贯天空的仙山的忘仙门发布。不止是穆欧他们生活的北帝国,东、南、西帝国的所有城镇和村落里都必须至少常备一本。
    禁录和村子的规矩或国法不同,正如它的名字所说,上面列举的全部都是《不能做的事情》。上至《反抗忘仙门》、《杀人》、《盗窃》之类广泛的禁忌,下至一年间捕获的野兽和鱼的上限甚至不能喂给家畜吃的饲料之类细小的项目,总数轻松超过了一千。小孩子们上的学校当然也会教授识字和算数,不过最重要的科目就是将这个禁录全部背下来。——更准确的说,「学校不教授目录」这件事已经被目录禁止了。
    禁录和忘仙门虽然拥有如此大的权威,但依然有它们无法企及的土地。那就是存在于环绕世界的《终结山脉》对面的魔界——因此,去往终结山脉这件事也记载在禁录中相当靠前的地方。穆欧所说的「就算到了山脚下也不能进入洞窟」就是因为这个无可奈何的理由。
    就算是慕容雪也不会想挑战禁录吧,毕竟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重大的禁忌。穆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向另一位青梅竹马。
    像是极细的黑丝并排而成的长长睫毛在从树叶空隙招进来的正午骄阳下闪闪发光,慕容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又抬起脸,眼睛里不知为何有浮现出了那种挑战性的光芒,她说。
    「穆欧。你这次也没说对禁止条目的文面。」
    「哎……骗、骗人。」
    「才没有骗人。目录上是这样写的:第一章三节十一项,『任何人都不得越过环绕人界的终结山脉』……所谓越过大山,指的当然是《爬过去》了。进入洞窟不包括在内哦。而且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去山脉对面,而是得到冰啊。不管怎么翻禁录,上面也没有写『不得去终结山脉寻找冰』啊。」
    被慕容雪用她那像教会中最小的钟一般甜美清澈的声音流利地说了这么一通之后,优吉欧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何止如此,他反而觉得爱丽丝说的对。
    ——可是,他们之前只去过,北方的山岭之前、到沿岸的双子湖为止的地方,那之后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就不知道了,而且现在还正是水边的恼人虫子出现的季节……。
    穆欧依然顽固地寻找阻止的理由,直到云绪狠狠地——差点就要削减天命的强度——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大声说。
    「喂,穆欧,村里学习最好的慕容雪都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好,决定了,下个休息日就去找白龙……不对,冰之洞窟!」
    「要是能找到适合保存便当的材料就好了。」
    交替看着满脸放光的两位挚友,穆欧的内心深深叹了口气,「是啊」,带着虚弱的笑容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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