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骨

第三百一十四章,我们是朋友

    
    苏陵陵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流苏战战兢兢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发现自家小姐最近脾气愈发捉摸不透了,以前是冷冷淡淡,现在分明就变成了喜怒无常,她甚至都怀疑苏陵陵脑子出了问题。
    苏陵陵出了门,看到一旁的流苏,冷冷瞥了她一眼,流苏道:“小姐,早膳。”
    苏陵陵接过食盒,转身又进了屋,待到中午才出来,流苏已经再次提了食盒过来了,然而这次苏陵陵没有接,直接将流苏推翻了,食盒的盖子被摔开,汤汤水水都流了出来,流苏手忙脚乱地起来收拾好,而苏陵陵早已不见了踪影。
    流苏轻轻吁了口气,提起食盒一转身,便看到了秋寄真站在檐廊的尽头,流苏福身行礼:“夫人。”
    秋寄真淡淡嗯了一声,问道:“小姐呢?”
    “小姐出门去了。”
    “小姐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秋寄真忽然将语气放得温温柔柔的,流苏万分不习惯,却还是点点头:“应该是的,但是奴不知道小姐出了什么事,小姐什么也不愿意和奴说。”
    “她当然不会和你说。”
    流苏抬眸看她,秋寄真瞥了她一眼,命令道:“下去。”
    流苏只得乖乖下去了,走到月亮门时,她回过头,看到秋寄真进了苏陵陵的房间。
    苏陵陵离开侯府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有那么几天是甚至不知晨昏定省,终于熬到葵水按时到来,她也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没有松多久,她的贞洁,已经没有了。
    她虽然在家的时间不多,但是毕竟是世家小姐,学着女贞女德长大的,这些东西如同嵌入了她的骨子里,那是比她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还没有杀了宋临照,上次她刺了宋临照一剑,但是她知道那一剑必定杀不死他,可是他躲了起来,她找不到他了。
    然而她却着了魔似的每晚都梦到他,梦到那醉生梦死般的一晚,当时她在梦里将他当做了孙弦寂,可是在这些梦里,通通都换上了他的脸。
    而苏陵陵,竟然有些开始接受了。
    她无知无觉地走到了桥中央,低头看着下面缓缓流淌的河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要不就这样结束了吧,她真的累了,死了一了百了,她爹可能会为她难过一会儿,但是肯定不会难过太久,东乡侯府有个苏燕笙就行了。
    她这么想着,就真的将这整个身子都往河里倒去,但是她没有听到风声,身体也没有下坠,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拽了回去。
    不过此人显然一点都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他将她拉回来之后,手一松,苏陵陵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
    黑衣少年垂眸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鄙夷。
    苏陵陵被他眼里的鄙夷激怒了,她迅速站了起来,瞪着那少年,然而少年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站住。”
    少年丝毫不卖她的面子,脚下不停,还将帷帽垂了下来,遮住了面容。
    苏陵陵追上他,低声质问道:“谁让你救我的?”
    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嗤笑了一声,声音清越:“你现在要去死的话我绝对不会拦你。”
    然而这时苏陵陵已经不想死了,以前她一直将情绪克制得很少,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但是经历那件事后她性情大变,极容易被激怒,看什么都不顺心,而眼前这个少年三言两语便将她的怒气又烧了起来。
    她二话不说便朝着少年动起了手,少年身手不差,甚至是上佳,苏陵陵疏于练习,过了几招便被他制住了,苏陵陵拼命地想要挣开,然而少年扣得她死死的,她动弹不得。
    “你——放手!”
    少年这次听话地放了手,然而在苏陵陵再次出手的时候,他点了她的穴道。
    “你没缺胳膊没少腿,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寻死?”少年抱着胳膊倚在桥栏杆上,问她道。
    苏陵陵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少年转身便走。
    苏陵陵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这么丢人过,一时委屈与愤怒交加,竟气血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少年听到声音转过身去,见人居然晕过去了,愣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问了一下最近的医馆,便将人送过去了。
    乔叔看了少年怀里的人一眼,啧啧两声,少年心里一咯噔,不会是没救了吧?他也没把她怎么着啊?
    “大夫——”少年道,“她是不是要死了?”
    乔叔一口茶生生吐了出来,他瞪了这个一身黑的少年一眼,道:“瞎说八道什么?谁说她要死了,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她是谁?”
    少年将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乔叔愣了愣,他作为一个大夫在京城住了十余年,偌大的京城这么些人也差不多让他认全了,眼前这人还真没见过。
    “我是穆乔。”
    “穆乔?”
    辞镜的声音和穆乔的声音同时响起,穆乔转过身,瞪圆了眼:“是你?”
    辞镜走过来,又看了眼床上的苏陵陵,眨眨眼,不明白眼前是什么个情况。
    于是穆乔便简单地将他在桥边遇到寻死的苏陵陵,并救下她,而她却和自己动起手最后自己把自己气晕过去的事和辞镜说了一说。
    辞镜听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的印象中,苏陵陵可能会寻死,但对救自己的人动手还自己把自己气晕的话,那就可能不是她认识的苏陵陵了。
    但穆乔认真的表情表明了他没有说谎。
    乔叔个苏陵陵扎了几针,苏陵陵终于醒转过来,但是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辞镜,她只恨不得自己一睡不醒。
    辞镜手里还端着碗药,伸手过去将苏陵陵扶了起来,温和道:“陵陵姐,喝药。”
    苏陵陵一声不吭地将药喝了,辞镜又问道:“陵陵姐,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能和我说说吗?”
    苏陵陵几乎要脱口而出说不能,但是一张口,还未出声,眼泪已经先落了下来,辞镜几时见过苏陵陵这般脆弱的模样,但心里却又升起一阵卑鄙的窃喜,她暗暗鄙夷了自己一阵,又拿出帕子,替苏陵陵将眼泪擦干净了,柔声道:“你慢慢说。”
    在苏陵陵的记忆中,嚎啕大哭几乎是极少的,她几乎已经忘了哭也是可以发出声音的,辞镜看着她隐忍的哭声,心里那阵窃喜已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转而变成深深的同情。
    苏陵陵哭够了,眼睛红肿得像只兔子,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鼻音:“抱歉。”
    辞镜摇了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苏陵陵又道:“我现在哪儿都回不去了。”
    辞镜一愣:“达摩派,侯府,你哪儿不可以去?就算这两处都不要你了,天大地大的,哪儿不可以去?你不是说着要出家么?出家人以四海为家,那些云游僧不都是这么说的么?当然你是个姑娘不便四海为家,但是也没什么,反正你总有办法总有地方去的不是?”
    辞镜这一番话,将苏陵陵好不容易哭完了的眼泪又弄了几颗出来。
    辞镜叹了口气,她这些话也就说着体面,其实她自己也无法信服,当初她也有过要死要活的一段时间,想着怎么样都好,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是于英硬是将她拉过了那道坎,后来于英没了,她觉得天塌地陷活不下去了,又是孙弦寂将她拉出了那泥泞沼泽。
    看到眼前的苏陵陵,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以前她觉得自己不如苏陵陵,但是现在却觉得苏陵陵分外可怜,毕竟她自己只要努力争取,还能和所爱在一起,而苏陵陵爱的,偏是无法爱的人。
    辞镜神色复杂得看了苏陵陵一眼,苏陵陵垂眸沉思了一阵,道:“我被宋临照强,强了。”
    辞镜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苏陵陵说出这一句已经花光了她毕生勇气,断然是不会再说出第二遍来的了。
    辞镜眼角跳了跳:“这……”
    苏陵陵抬起头:“我本想杀了他再去死,但是我刺伤他后让他给跑了,我先找不到他,只觉得人世缥缈如烟,我竟无一处能眷恋……”
    辞镜看着她稍稍退下去一点的红眼眶又要涌出眼泪来,急忙道:“那怎么行,谁说没什么眷恋的?你不是还有我们嘛?”
    苏陵陵皱眉看着她。
    辞镜道:“我们是朋友。”
    苏陵陵打心底里,其实并未将辞镜当朋友,她反问道:“你将我当朋友?”
    “不然我将你当什么?敌人?”
    难道不是么?苏陵陵在心里想。
    但渐渐地,她又苦笑了一下,是呀,自始至终辞镜都是赢家,从来都是她将辞镜当敌人在看吧?
    辞镜眨了眨眼,犹豫着伸出手,在苏陵陵背后拍了拍,安慰道:“没事了,至少我会陪着你的。”
    苏陵陵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淡淡一笑,并没有将辞镜这句话当十分的真,便也不怎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辞镜见她看起来有一些以前的样子了,便站了起来,道:“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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