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乱九宫

第七章宏轩馆

    
    (女生文学 )
    “艾司特洛。”他说:“我的名字叫格得。”
    接著。两人静静地互相道别。费蕖转身走下石造走廊。就离开了柔克巫师学院。
    格得默然站立了片刻。有如刚刚收到天大消息的人。非得振奋精神。才能接收。费蕖刚才送他的是一份大礼;让他得知他的真名。
    除了自己与命名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一个人的真名。他可能在最後决定告诉他的兄弟。或妻子。或朋友。但即使是那些少数人。只要有第三者可能听到。他们也不会以真名相称。在别人面前。他们就像其他人一样。以通称或绰号來称呼。例如雀鹰、费蕖、欧吉安(意思是“枞树球果”)。要是一般人都把真名藏起來。只告诉几个他们锺爱且完全信任的人。那麽。巫师这类终日面对危险的人就更须隐藏真名了。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命。所以。对已经丧失自信的格得而言。费蕖送的是只有朋友才会相赠的礼物:那是一项证明。证明末曾动摇、也不可动摇的信赖。
    格得在草床上坐下。任顶上假光像耗尽一阵微弱的沼气般。慢慢熄灭。他抚摸瓯塔客。瓯塔客舒服地伸展四肢。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就像沒在别的地方睡过一样。宏轩馆静悄悄的。格得突然想起:今天。是他个人的成年礼前夕。成年礼那天。欧吉安授与他具名。如今四年过去了。他仍记得当时赤身无名地走过山泉时那股寒意。他开始回想阿河里其他鲜亮的水池。他曾经在那些水池里游泳;他也怀念山间大斜坡林下的十杨村。怀念早晨走过村里灰尘飘扬的街道时太阳投射的影子;怀念某个冬天下午在铜匠家里。熔炉内风箱下跳跃的火焰。怀念女巫幽暗芳香的茅屋内。弥漫著烟雾和咒语盘旋的空气。
    他很久沒有想起这些点点滴滴了。在他十七岁的这个夜晚。这些事又重回记忆里。他短暂破碎的人生所历经的岁月和处所。一时又全都浮现心头。成为一个整体。经历了这段漫长、苦涩、荒废的时期。格得然於再度认清他自己是谁。他身在何处。
    然而。未來方向如何。他却见不著。也畏惧一见。
    次日。他启程穿越岛屿。瓯塔客和以前一样跨骑在他后头。但他这次花了不止两天。而是三天的时间。才走到孤立塔。格得半岛屿北端的淘淘白浪上见到孤立塔时。已疲累到骨子里去了。塔内一如他记忆般幽暗。也如他记忆般阴冷。坷瑞卡墨瑞坷在他的高座中。正在书写长串名字。他瞥一眼格得。沒说什么欢迎之辞。彷佛格得根本沒离开过。“去睡吧。疲倦使人愚拙。明天。你可以翻阅《创作者的体会》那本书。研习里面的名宇。”
    冬季结束。他重返宏轩馆。并升为术土。耿瑟大法师也接受他呈示的忠诚。从那时起。他开始学习高等技术与魔法。超越幻术的技巧。迈入真正的法术。也是获授巫杖必要的学习项目。经过这几个月。已渐渐克服念咒时的困难。双手的技巧也恢复了。不过。他也不像以前一样学得那麽快。因为他已由恐惧中学到漫长艰辛的教训。幸而。施行创造及变形的宏深大法时。已经沒有邪恶势力或险恶会战了。因为那是最危险的状况。所以。他有时不由得想。那个被他释放出來的黑影。是否变得衰弱了;或者已经设法逃离人间界。因为已经有颇长一段时间。黑影不复出现在梦中。
    然而。他心里明白。那种希望是愚思妄想。
    由众师傅及古代民俗画里。格得尽可能了解他释放出來的“黑影”这种存在体。但能学到的不多。都沒有直接描述或提到这种存在。顶多只在事物书里零零星星看到一些暗示。说可能像一种“黑影兽”。它不是人类鬼魂。也不是地底太古力的产物。但看起來可能与两者有点关联。格得非常仔细阅读《龙族本质》那本书。里面讲到古代一只龙王的故事。说它受到一种太古力给制。那太古力是一块位於遥远北方的“能言石”。书上说:“在那块石头操纵之下。那只龙王果真开口。将一个灵魂从死亡之域举升上來。但由於龙王误解石头的意思。结果竟除了那个死灵以外。把某样东西也召唤了出來。那东西後來吞噬龙王。并假借龙王的身形出沒人间。危害世人。”但书上沒有说明那东西是什麽。也沒说故事结局如何。众师傅都不晓得这样一个黑影由何而來。大法师曾说。由无生界而來;变换师傅说。从世界错误的一边而來;召唤师傅乾脆表示:“我不知道。”
    格得生病期间。召唤师傅常來陪伴格得。他每次來。照例是沈郁严肃的样子。但如今格得领会了他的慈悲。所以十分敬爱他。“我不清楚那东西。我知道的只有一点:惟有巨大的力量能够召唤这样一种东西。说不定。靠的只是一种力量:一种声音--你的声音。
    但这样到底代表什麽意思。我就不懂了。不过。你会明白的。你非明白不可。不然就得死。甚至比死更不堪……”召唤师傅说话的语气祥和。但他注视格得的目光却很沉郁。
    “你还年幼。以为法师无所不能。我以前也这么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那种想法。
    但事实是。一个人其正的力量若增强。知识若拓宽。他得以依循的路途反而变窄。到最後他什麽也不挑拣。只能全心从事必须做的事……”
    十八岁生日过後。大法师派格得去和形意师傅学习。在心成林研习的功课。在其他地方很少人谈起。据说那里不施法。但那地方本身就是魔法。那片树林的树木有时可以看见。有时却看不见。而且那些树木并非老是在相同的地方、也非总是属於柔克岛。有人说。心成林的树木都有智慧。有人说。形意师傅是在心成林修练得到极致法术的。所以。要是那里的树木死去。师傅的智慧也会随之消亡;届时。海水将升高并淹沒地海所有岛屿。淹沒所有人与龙居住的陆地而这些岛屿和陆地是早在神话时代以前。由兮果乙人从海水深处抬升起來的。
    凡此种种均为传闻。巫师皆不愿谈起。
    又数月过去了。在春季的某一日。格得终於返回宏轩馆。院方接下去将安排他做什麽。他心中一点谱也沒有。穿越旷野之後。在通往圆丘的小路上那扇门的门口。有个老人在等他。起初格得不认得这老人。凝神一想才回忆起來:这老人就是五年前他初初柔克时。让他进入学院的人。
    老人微笑著先叫出格得的名字。做为招呼问候。然後问道。“你晓得我是谁吗。”
    格得回答之前先想一想。人家都说“柔克九尊”。但他只认得八位:风钥师、手师、药草师、诵唱师、变换师、召唤师、名字师、形意师。一般人好像把新任大法师称为第九位师傅。可是。遴选新任大法师时。是九位师傅集合选出的。
    “我想。你是守门师傅。”格得说。
    “格得。我是守门师傅沒错。几年前。你讲出自己的名字。才得进入学院。现在。你得说出我的名宇。才能获得自由离开。”老人微笑说著。静候答覆。格得怔立无语。
    当然。他已经晓得千百种找出人事物名字的方法和技巧。他在柔克巫师学院学习的每件事情。都含有这种技巧。倘若沒有这项技巧。那麽。能够施展的有效魔法。就沒有几个。然而。要找出法师和师傅的名字。是截然不同的情况。论隐藏。法师名字比上海腓鱼藏得高明;论防卫。则比龙穴防卫得紧实。如果你施展探寻咒语。对方会有更强的咒语來应对。你用妙计。妙计会失败;你拐弯抹角采问。会被拐弯抹角挡回;你使蛮力。那蛮力会回头反击自己。
    “师傅。你看守的这扇门好窄。”格得终于说:“我想。我必须坐在外头这片矿野里斋戒。一直到瘦得挤得进去为止。”
    “随你喜欢。”守门人微笑说。
    於是。格得走离门口一点。在绶尔溪岸边一棵赤杨树下落坐。他让瓯塔客跑到溪里玩耍。在河泥里寻猎溪蟹。夕阳西下。时候虽晚。但天色仍明。因为春天已经來临了。宏轩馆的窗户有灯笼和假光在发亮。山坡下的绥尔镇街道漆黑一片。猫头鹰在屋顶咕咕叫。蝙蝠在溪河上方的暮色中翻飞。格得坐著一直想:要如何用武力、计谋或巫术。获知守门人的名字。他越是思索。寻遍这五年來在柔克巫师学院习得的全部技艺。越是发觉。沒有一个技巧可以用來捕捉这麽一位法师的这么一个秘密。
    他在野地里躺下睡觉。星空在上。瓯塔客安顿在衣袋内。日升之後。他仍然沒有吃东西。起身去门口敲门。守门人來开门。
    “师傅。”格得说:“我还不够强大。所以无法强取你的名字。也还不够明智。所以无法骗得你的名字。所以我甘心留在这儿。听从尊意。学习或效劳除非你刚好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題。”
    “问吧。”
    “师傅大名。”
    守门人莞逊一笑。说出自己的名字。格得仿著重说一遍。才得以最後一次踏进那扇门。进入宏轩馆。
    再离开宏轩馆时。格得穿了件厚重的深蓝色斗篷。那是下托宁镇镇方赡送的礼物。他正要前往下托宁镇。因为当地需要一名巫师。格得还带了一根手杖。手杖长度与他身高相仿。以紫杉木雕成。杖底是黄铜制的金属套。守门人向他道别。为他打开宏范馆的後门。那道龙角和象牙切割制成的小门。出了门。格得往下走到绶尔镇。一条船就在早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等候他。
    柔克岛西边。厚斯克岛与安丝摩岛南北两大陆块之间。是“九十屿”。九十屿当中。距柔克岛最近的是瑟得屿;最远的是斜辟墟。几乎位於培尼海中。至於九十屿的总数是否为九十。始终是个无法定夺的问題。因为。如果只计算有淡水泉的岛屿。大概有七十个。如果去细数每块岩石。恐怕数到一百都还沒算完。海水就转潮了。这一带。小屿之间的海峡都很窄小。而内极海的温和浪潮只要一受扰动滞碍。就高涌低伏。所以浪高时。某个地方或许是三个小岛屿。但浪低时就可能合成一个了。可是那一带的海浪尽管危险。每个小孩却都能划桨。也都拥有个人小船。家庭主妇常越过海峡去与邻居聚饮一杯匆促茶。小贩叫卖货品。利用船桨打出节奏。那里的道路都是咸水海路。相当通达。唯一可能堵塞通路的是鱼网。当地的鱼网大都跨越海峡。从某小屿的房子里要到邻近小屿的房子。专门用來捕捉一种叫“鱿比”的小鱼。这种小鱼的鱼油是九十屿的财富。这里桥梁很少。沒有大城镇。每个小屿挤满农家和鱼家的房舍。农鱼两业人舍聚集。就形成镇区。大约十至二十个小屿组成一个镇区。其中最西边的叫做“下托宁”。面向的不是向极海。而是外围空阔的海洋。那片空阔的海洋可说是群岛区的一个孤单角落。海上唯一的孤岛是个巨龙劫掠的岛屿蟠多岛。过了蟠多岛。就是渺无人烟的西陲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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