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乱九宫

飞翔的意志

    
    格得不懂她的意思.因为依他看.那扇被施咒的大门明明在庭院的石拱廊前端.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领了席蕊穿过拱廊.横越前院无人踩踏的雪地.然後.他口念开启咒词.就带她穿越了那道法术墙中间的大门.
    他们一走出门.进入铁若能宫外的银色暮光.席蕊就变了.在野地的荒寂光线里.她的姿色依然不减.但那美色带著女巫的凶杀之气.格得然於认出她了:她就是锐亚白镇镇主的女儿.瓯司可岛一个女蛊巫的女儿.很久以前曾在欧吉安住家山上的青草地嘲弄过他.因而促使他阅读那个释放黑影的法术.
    不过.格得沒时间多想.因为现在他得全神提高警觉.环顾四周寻找敌人.也就是在法术墙外某处等他的黑影.它可能还是尸偶.披著史基渥的死尸;也可能潜藏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等著抓住格得.再将自己的无形无状与格得的血肉之躯加以融合.格得感觉它就在附近.却看不到它.再仔细瞧时.他看到一个小小黑黑的东西.半埋在大门几步外的积雪里.他弯下腰轻轻把那东西捧起來.那是瓯塔客.细细的短毛被血缠结.小小的身躯在格得手中.显得又单薄、又僵硬、又冰冷.
    “快变形.快变形.它们來了.”席蕊尖声大喊.猛地抓住格得手臂.并指著塔楼.塔楼耸立在他们後头.在暮色中像颗巨大的白牙.靠近地下室的窗缝里.正爬出一种黑黑的动物.伸展长翼.慢慢鼓动.盘旋著越过城墙.向格得与席蕊飞來;而他们两人站在山脚下.一无屏障.先前在塔楼里听到的细小声音.这是慢慢变大.在他们脚下的土地颤抖**.愤怒涌上格得的心田.那是仇恨沸腾的怒气.冲著那些残酷地欺骗他、陷逼他、追捕他的死物而发.
    “快变形.”席蕊向他尖叫.自己也迅速吸气施法.缩成一只灰色海鸥.飞了起來.但格得弯腰.从瓯塔客死去的雪地里摘下一片野草叶.那撮野草突出地面.既干枯又脆弱.格得举起野草.用真言对它念出咒语.野草便随之加长变厚.等咒语念完.格得手中握著一根巨大的巫杖.铁若能宫的黑色鼓翼怪兽向他飞扑而來.格得以手杖迎击时.并沒有燃烧出红色的致命火焰.只发出白色的法术之火.不灼热.却能驱走黑暗.
    怪兽又返回攻击.那些笨拙的怪兽存在於鸟类、龙族、或人类出现以前的时代.长久以來为日光所遗忘.如今却被太古石那旷古常存的邪恶力量徵召出來.怪兽侵袭格得.朝他猛扑.格得感觉怪兽的尖爪就在他四周扫画而过.它们的恶臭令他作呕.格得激烈地挥著以自己的愤怒和一片野草制成的光杖.驱赶它们.突然间.怪兽一哄而起.有如被腐肉吓著的野乌鸦.无声地拍著翅膀.转身朝席蕊海鸥飞行的方向飞去.它们巨大的翅膀看似绶慢.飞行速度却很快.每拍动一下.都把它们向主中大力推进.沒有一只海鸥飞得过他们这种惊人的速度.
    格得像昔日在柔克岛时.迅速把自己变成一只大老鹰:不是大家称呼他的雀鹰.而是可以像箭或思想一样极速遨翔的旅鹰.他展开那对锐利强健的斑纹翅膀.飞去追赶那些追赶他的怪兽.天色已向.星星在云朵间闪烁.他看前方一团乱篷篷黑压压的兽群.全部朝半空中的一个点飞去.那黑点再过去不远处就是海洋.在最後一点天光中映现灰茫的闪光.旅鹰格得以超速飞向那些太古石怪兽.他一飞到怪兽群中.怪兽立刻像池子被丢了一颗小石子般.水花四散.但它们已经逮著猎物:其中一只怪兽的嘴角挂著鲜血.另一只的爪子揪著白色羽毛.苍茫的海面上.再沒见到一只渔鸥飞掠.
    怪兽又转向格得.丑恶地努著铁嘴张口飞扑而來.旅鹰格得一度在它们上空盘旋.用老鹰尖锐的叫声挑衅地叫出内心愤怒.然後咻地飞越瓯司可岛低平的海滩.攀升至海洋浪花的上空.
    太古石怪兽嘶哑地叫著.在原处盘旋片刻之後.便一只一只笨重地转回野地上空.太古力长久被捆绑在每个岛屿某个洞穴、某块岩石、或某个泉水中.总不会跨海而去.所以.这些黑色兽体又全部回到塔楼.铁若能领主班德克斯或许会为它们归來而哭泣或大笑.但格得继续飞行.拍著隼鹰之翼.鼓著隼鹰之怒.像支不坠落的利箭.也像一抹不忘却的思绪.飞跃瓯司可海.向东飞进东风和夜色中.
    缄默者欧吉安今年很晚才结束秋季漫游回到锐亚白镇的家.随著岁月推移.他变得比以往更沈默.也更安於孤独.山下城里那位新任的弓忒岛岛主曾经专程爬上“隼鹰巢”向欧吉安法师讨教.以便成功前往安卓群屿进行掠劫冒险.却一个字也沒获赠.对中的蜘蛛说话、也对树木礼貌问安的欧吉安.对來访的岛主一语不发.最後岛主只好悻悻然离开.欧吉安内心恐怕也有点不悦或不安.因为整个夏季和秋季.他都独自一人在山上周游.直到现在日回将近.才返家回到炉边.
    返家次日.他起得晚.想喝林灯心草茶.便走出家门.顺著山坡往下走一小段路.在一道山泉间取水.山泉水形成一座小池塘.边缘都结冻了.霜花勾勒出岩间乾苔的形状.
    都已是大白天.太阳却照了一小时也照不到这座山的巨大山肩.因为整个弓忒岛西部在冬季的早晨.从海滨到山巅.都受不到日照.只是一片宁静晴朗.这位法师站在泉水边.观望下坡的山地、海港、与远处今茫大海时.听到有翅膀在头上鼓动的声音.他仰头一看.稍稍抬起一只手臂.一只大老鹰咻地飞下來停在他腕际.老鹰像训练有素的猎禽般.附著在他的手腕上.沒有链子.也沒有皮带或铃铛.它的爪子紧抓著欧吉安的手腕.斑纹翅膀颤抖著.金黄的圆眼睛虽显迟滞但野性仍在.
    「你是信差.还是信息本身.”欧吉安温和地问这只鹰.“随我來--”他说话时.老鹰凝望著他.欧吉安沈默了一下.“我猜想.我曾经替你命名.”说著.他大步走回家.
    进了屋子.手腕还一直凄著那只鹰.这时.他把老鹰放到炉床上方的热气中.让它站好.然後喂它水喝.老鹰不肯喝.欧吉安於是开始施法.他十分安静.编织魔法时运用两手多於念咒.等法术完全编好.他沒看炉上的隼鹰.只是轻声说道:“格得.”等了一会儿.他转头起身.走向站在炉火前发抖.双眼疲钝的年轻人.
    格得一身华丽的奇装异服.以毛皮与丝、银制成.只是衣服破了.而且被海盐弄得僵硬.他憔悴驼背.头发垂挂在有疤的脸旁.
    欧吉安取下那件华贵但沾泥带土的斗篷.带他到这个学徒曾经睡过的凹室.让他在草床上躺下.小声念了安眠咒语.他一个字也沒对格得说.因为他知道格得这时候还无法说人语.
    欧吉安小时候.和多数男孩一样.曾认为利用法术技艺任意变换身形.或人或兽.或树或云.如此扮演千百种身分.一定是很好玩的游戏.成为巫师以後.他了解到这种游戏的代价.就是失去自我、远离真相.一个人停留在不是原形的变形中越久.这些危险就越大.每个学徒术士都晓得威岛包吉巫师的故事:那位巫师很喜欢变成熊形.变形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之後.那只熊在他身上长大.他本人却死了.所以他变成一只熊.还在森林里杀了亲生儿子.后來被人追捕杀死.沒有人晓得.在内极海跳跃与众多海豚.有多少只本來是人.他们原是有智慧的人.只不过在永无静止的大海里嬉戏.高兴地忘了他们的智慧和名字.
    格得出於激烈的悲痛与愤怒.才变成鹰形.他一路从瓯司可飞返弓忒岛途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飞离太古石和黑影.逃开那些危险冰冷的岛屿.回冢.隼鹰的愤怒和狂野.原本象是他自己的愤怒与狂野.设來也完全成为他的;他想飞翔的意志.也成了隼鹰的意志.格得就是那样飞越英拉德岛.在一座孤独的森林水池喝水.接著又立刻振翅飞翔.因为害怕背後追來的黑影.就这样.他越过一条宽阔的海上航道.名为“英拉德之颔”.又继续一直向东南飞.他右侧是欧瑞尼亚的淡远山峦.左侧是更为淡远的安卓岛山脉.前方只有海洋.飞到最後.他才看见汹涌的海浪当中突出一波不变的海浪.在前方屹立高耸.那就是白色的弓忒山巅.这次日夜大飞行.他等於穿戴隼鹰的双翼.也透过隼鹰的双眼观看天地.最後他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知道的想法.只剩下隼鹰知道的想法:饥饿、风、飞行路线.
    他飞对了港口.要让他回复人形.柔克岛有几个人能办到.而弓忒岛则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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