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睡了多久,弓长明玥枕在弓长无心的怀里,艰难地睁开双眼。此刻进入她眼帘的,是暗弱灯火照映下的弓长无心朦胧的脸庞,他正昏昏欲眠,嘴角上勾着哈喇子。弓长明玥缓缓起身的动作把他惊醒,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搂住弓长明玥,激动地道:“姑姑,你终于醒了!”
弓长明玥轻轻推开他,面无血色的脸毫无一点表情,环视四周,只见得一堵堵黑色而冰冷的墙、一张爬满灰尘的几案和一盏欲灭还燃的孤灯。
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只有她和弓长无心。因为他们是有着皇家血脉的人,所以,明玥阁特殊照顾,安排了这间明玥地狱里唯一的“VIP 上房”。
“这是何地?”弓长明玥淡淡地问道。
“独孤语说,这里是地狱。”弓长无心淡淡地答道。
“哦。明玥阁的大牢。倘若我没有记错,十八年前,你和你的孪生弟弟弓长无为就是在这里呱呱落地的。当时你的父亲和我就在那张几案旁,可谓悲极而乐。……”
弓长无心听得一怔一怔。弓长明玥陷入了回忆,不堪的往事历历在目,脸上渐渐出现泪痕,沉沉地俯首,唏嘘道:“至亲相残,骨肉相杀,何时才是尽头?”
听到“骨肉”二字,弓长无心便把前日里长公主府发生的一切巨细不遗地告知了弓长明玥。
弓长明玥摇了摇头:“从来不曾想过,皇帝竟会如此凶狠残暴,这次又株连了多少无辜!可怜我府内众人,对我尽心尽力,却受我之累,担此天纵之祸!”说着,说着,不仅垂泪,更是捶胸攥拳。
弓长无心赶忙劝慰道:“姑姑不要自责,天灾人祸,又有什么办法?况且,皇帝并没有明旨要杀他们,只是暂押明玥阁而已,他们又不是妖!我想,囚禁仆役也罢,火烧公主府也罢,不过是皇帝泄愤之举,充其量也只是对姑姑你小惩大戒而已。”
“不!皇帝的心思不会这么简单!——杀桓氏满门,诛桓氏九族,大捕朝廷臣工,难道也是泄愤?哪个皇帝能有那么大的气性,毫不顾念江山社稷?不!皇帝是在铲除异己,削弱门阀,抢夺他们的财富,充实自己的府库!……从花容道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弓长明玥激愤起来,弓长无心却忍不住拍手叫好道:“雷霆手段,一箭三雕啊!大兴王朝的朱元璋!”
弓长明玥瞪了弓长无心一眼,正色厉声道:“甚么朱元璋?没头没脑!不论出于何种动机,也不可滥杀无罪之人!杀人之事,起心动念,已是罪恶。”
弓长无心怯怯地还嘴道:“可是,姑姑啊,历史上不少有为的帝王都是这么干的,毕竟杀伐决断全在一人,很多时候也是无奈之举。只是侄儿现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对付你?不会又有啥阴谋阳谋吧?”
弓长明玥没有接这个话茬,扬起头颅:“不行!我必须阻止这一切!——地狱不空,我不成佛!”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石室的门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柳扶风,明玥阁五行司之首青衣司的主事,也是明玥阁阁主慕容千山的小表妹。
柳扶风面带微笑,向着弓长明玥和弓长无心分别作揖行礼:“长公主殿下无恙乎?皇长孙殿下无安好否?”
弓长无心苦笑道:“好个屁呀!你自己看看这里,徒有四壁,要啥没啥!阴暗阴冷也就罢了,还有一股腐臭味!”
“这是自然”,柳扶风一面回应着,一面弯下身躯掀开脚旁的一片草席,下头竟是一副发黑的骸骨。
“我去”,弓长无心吓得跳将起来。
“莫要惊慌”,弓长明玥平静地道,“此乃你娘的尸骨”。
柳扶风紧跟着补充道:“不错。十八年前,皇长孙的生母秦王妃在此触壁自裁。”她抬起手指向一面墙,“此后,这间石室闲置至今。”
弓长无心反应过来,于是,猛然扑向骸骨,抱起骷髅头,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妈呀,你死得好惨啊,死了还不让入土!你是在等着儿子来陪你啊!”
戏精上身。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从现代社会穿到大兴王朝,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皇长孙弓长无心,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弓长无心。如今,所冒充之人的生身母亲的尸骸就在眼前,怎能不意思一下?但是,他的表演太用力了,十八年未见的母亲,竟一下子哭得这般伤心惨恸,恨不能把四面的墙都给器塌了。于是,伫立一旁的弓长明玥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侄儿不对劲了。然而,她不动声色。
柳扶风还是一个青春少女,难免傻白甜,居然因弓长无心的“哭丧”而大为触动,她感叹道:“想不到流落民间数载的皇长孙,竟有如此的孝心。秦王与王妃泉下有知,必然含笑庆幸。”
弓长无心拭去泪水,慎之又慎地把“母亲”的尸骨安放好,轻轻地覆上席子,双手合十,鞠了三个躬。并非是做戏做全套,这是他作为一个人对枉死者的基本尊重。他心中暗念:“好不容易穿越到此,做了皇亲贵胄,却也命途多舛,当了两年奴仆,蹲了一回‘地狱’,之后又会是什么光景?”
“柳主事此来有何贵干?”弓长明玥问道。
“卑职代慕容阁主来传布皇帝口谕。”柳扶风解释道,“阁主今晨归来京城,入宫面圣,皇帝陛下令传新旨。不巧,阁主回得公署,忙于甄判桓氏党羽,故而,方教我来代传钦谕。”
弓长无心纳闷:皇帝的口谕也可以代传的吗?这么不严谨?还是说,慕容千山嚣张得可以?
正思量间,他被弓长明玥拽着跪下。
“陛下圣躬安。臣谨听谕旨。”
“朕特谕,泠月长公主弓长明玥明日携弓长无心琉璃宫西苑见驾。另谕,恢复弓长无心皇长孙之名位,封爵北靖郡王。着光禄寺议其常奉,赐桓氏宅院为其王府,赏黄金王印一封、八蟒紫袍一领、红缨白玉冠一顶………。”
平反!封王!赐府!跪着的弓长无心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昂首抗议道:“咋就封我为王了?那边烧姑姑的府邸,抓姑姑的仆众,这边又让我这逆臣之子一夜成王?怎么个意思?玩反间计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许来“地狱”走了一遭,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就是觉得,皇帝的慷慨必有其阴谋,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反差对弓长明玥极不公平。
弓长明玥倒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色。她对无心说:“不论皇帝何故做此恩赏,都是一桩幸事,不幸中的万幸。”
柳扶风阴阳怪气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慨然赐之,皇长孙坦然受之,有何疑议?可喜可贺,一夜作囚,一日封王!”
人生如戏,转折不必逻辑。
弓长无心问:“那我和姑姑,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郡王可以。长公主不行。”
“那我留下”。
弓长无心倏地蹿到长公主身旁,勾搭起她的肩膀。她却悄然躲开。
“那好罢!我便去复命了。来啊!”
柳扶风击掌大喊,石室外牛头马面列队进来,他们端着水盆、抬着铜镜、捧着衣冠、提着食盒,还拿来了一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
“请长公主与北靖郡王先行用膳,之后便好生将歇罢。明日辰时洗漱完毕,我等来迎接二位。”
柳扶风说罢,转身要走。
“柳主事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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