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渴望不容许逃离

第三十八章

    
    主卧里,娄梨和也并没有睡,一直偷偷听着,眼见着卢欢闪进来,责怪道:“我让你气气他,你怎么就这么放过他?是不是功力渐退了?”
    卢欢笑道:“气他?他已经够气了。”
    “怎么够?”
    “有妻在旁却不能依偎相伴,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够煎熬了,我要是火上浇油,拿捏不好分寸,万一把他气死了你找谁结婚去?”
    卢欢拉着娄梨和:“大晚上的,等了那个臭小子这么久,就为了告诉他今天你是我的了,现在总算是完事了,赶紧睡觉吧。”
    娄梨和躺下,看着卢欢:“你现在在做什么?上次匆匆一面,也没来得及问。”
    “不过就是在一个小小的公司里面当总监呗,没什么好说的。”卢欢靠在床上,“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问一句而已。”娄梨和熄灭了床头灯,准备睡下。
    卢欢打量着这件主卧,“你变了很多,以前你向来不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的。”
    “卢欢,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跟我提从前,还特别喜欢跟我说那些我不记得的事情,尤其喜欢提明恪这个名字。”
    卢欢淡淡说道:“你别听他们的只言片语,当年的事情岂是他们一知半解可以解释清楚的?在你面前提起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你花了那么多功夫才忘记,我但愿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泽宁。”
    娄梨和道:“我知,我知道他们各怀心思,可是各个都看上去正义凛然。好在新凉自始至终都理解我,爱护我。”
    “季新凉···”卢欢心中叹口气:“他的确很好。”
    “在我心里,我常常有一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娄梨和问道。
    “什么?”
    “我常常想,遇到季新凉是我三生有幸。”
    卢欢看着娄梨和:“是吗?我倒觉得遇到你,是他三生有幸。”
    “是吗?”
    卢欢坚定地道:“是。”
    在她的心中,娄梨和的好堪比十个季新凉。
    娄梨和笑道:“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我,从小到大我们都是针锋相对···”
    卢欢不知道想到什么,也笑了:“是啊,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谁让你成绩一直踩我一头。”
    “你心高气傲,又惯会做人,虚伪至极,我看不惯你,所以每天都同你吵,好像也挺热闹的。”
    “听你这意思,你好像还挺喜欢和我吵架的?”
    “你不喜欢吗?”娄梨和反问。
    两人相视而笑。
    卢欢偏了身子,“我可以抱着你睡吗?娄梨和?”
    “当然不行,怪热的。”
    “那牵个手吧。”卢欢慢慢地牵起娄梨和的手,轻轻将头靠过去,“娄梨和,晚安。”
    “晚安,卢欢。”
    ···
    凌晨,娄梨和梦中不安,惊醒卢欢,“娄梨和···梨和···”
    娄梨和一惊,睁开了眼睛,“新凉···,卢欢···?”
    “你做噩梦啊?”卢欢扶着娄梨和半坐起身,“梦见什么了?”
    娄梨和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经常这样?”
    “我一直这样,没事,反正什么都不记得。”娄梨和安慰道,“没事。”
    卢欢看着娄梨和,明白这是她催眠的后遗症,知道她所说的没事时相对而言。
    她下床道:“你先缓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
    卢欢一出主卧的门,就看到了客厅里等着的季新凉,“你怎么还没睡?”
    季新凉放下手里的剧本,从茶几上拿过一杯水:“这是刚刚晾好的温水,你拿给她。”
    “你特地等在这里?”卢欢结果温水,不凉不烫,果然刚刚好。
    “我每天都准备一壶温水在床头,备着安抚她,今天你在我不方便送进去,所以在这里等着。你快拿给她吧。”
    卢欢看着略显疲惫的季新凉,想了想,却还是没说说什么,转步进屋。
    ···
    将杯子拿给娄梨和,娄梨和道谢,卢欢道,“喝了就睡吧。你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呢。”
    娄梨和点点头,喝完了水,便躺下了。
    卢欢道:“我也有点渴,你先睡,我去喝一杯。”
    “好。”
    ···
    卢欢当然不是渴了,只不过是想要去见见季新凉罢了。
    季新凉正在阳台的秋千上,看到卢欢问道:“她睡了?”
    卢欢点点头,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你在等我?”
    “你说过,下次见面会告诉我梨和过去的事情,所以我一直等着。”
    卢欢看着这个阳台,“你去过泽宁,大概也猜到这个阳台是仿照明恪的习惯留下来的吧?”
    季新凉点点头。
    卢欢拿下花架上的那幅画,“娄梨和的手笔?”
    季新凉点点头。
    卢欢叹口气,将那幅画放回去。
    “我所知道的,也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一定比别人知道的更贴近真相。”
    卢欢摘下了一片垂在眼前的绿萝叶子。
    “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
    ···
    “那就从,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开始说吧。”
    “十五岁,娄梨和考进了泽宁高中。但是那时候她并不是什么尖子生,全校顶尖的人只有胡安柚和我。我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和她本来不熟悉,但是她和胡安柚初中便相识,他们两个再加上一个谷雨,关系好的就像是亲兄弟一样。两个女人一个男人,怎么看都是争风吃醋的好配置,而且我发现谷雨对胡安柚可是情深似海,倒是那个看着精明的娄梨和傻乎乎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就等着看他们这铁三角如何瓦解呢。”
    卢欢言辞之间全然是对于感情的讽刺和蔑视。
    “不过呢,出乎我的意料,娄梨和对胡安柚半分想法都没有,她每天上课打瞌睡,考试虽然从不垫底,却也从来不拔尖。老师们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时就看出来她是故意的,所以也就更关注她。”
    季新凉道:“故意,是不想被老师关注吗?”
    卢欢笑道:“在当时的我看来,她太装了,不过也可以说她从小就精怪。后来才知道她在老街可是有名的,不好好学习,每天下了课就去烧烤摊子那边蹭吃蹭喝,据说那个老板是个出狱的囚犯,但是她也照去不误,自己给自己推了平头和那里吃夜宵的流氓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当然这些只要不闹到学校,老师们也不会去管。可是后来,娄梨和借高利贷,被人打的遍体鳞伤,足足在家躺了一个月,学校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娄梨和被记了大过,她的父亲拿出全部积蓄替她还了借款,差一点连房子都要卖了。”
    “他们家被掏空了,娄梨和开始打工,当然学校照顾,特地给了她勤工俭学的机会,在图书馆给她设置了一个特别的职位,只要她能安安分分地,每个月的餐费是足够的。可惜她也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她不来上班,在那些曾经的好兄弟的介绍下她去了老街酒吧里当服务员,那里灯红酒绿,工资科比在学校里高多了。很快学校又给了她警告,她却依然我行我素,烂泥扶不上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学校的工作当然是泡汤了,她的父亲娄永是个工人,一辈子吃的辛苦饭,老老实实拿着死工资,虽然慈爱,却也不懂得如何管教一个这样软硬不吃的孩子,娄梨和在学校周围吃饭赊账,都是娄永一家一家去道歉送钱。”
    “我以为娄梨和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顶个光头过一辈子了,但是高二的时候,娄梨和就变了,她开始留头发,一开始炸毛炸的像个刺猬一样,想想也是好笑···她开始规规矩矩地上课,穿校服,每一颗扣子都扣的严严实实,成绩一天比一天好,最后居然把我踩在了脚底下,但是她每次总是微妙地比胡安柚少一分,我观察了她那么久,当然知道她是在踩分,就等着看好戏却发现她对胡安柚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的变化来自于她家隔壁的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明恪。”
    “他们恋爱的经过我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个时候出了一件事,有人造谣娄梨和是个疯子,从小就在买精神药物治疗,娄梨和把那个当她面喊她小疯子的人打进了医院,她自己被关进了警察局整整十天,她的父亲恰好出差,这个烂摊子根本没人收拾,所以娄梨和走出警察局的时候被人黑了一把,打的她差点死掉,把她送到医院的是那个烧烤摊的老板。”
    “我还记得娄梨和总说,能救命的就是朋友,陪在身边的就是爱人,至于其他她根本不在乎。”
    卢欢轻轻一笑,“她伤的很重,足足住了一个月的院,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那个叫做明恪的陪在她身边,照顾她。明恪这个人很普通,虽然长得俊俏,却是个没有经济来源的画家,整日里衣冠楚楚,却无所事事,搬着画架到处画画,不爱说话。你知道的在泽宁那样踏踏实实的小镇上这样的人就叫做游手好闲,大家虽然表面过得去,心里多半是不愿意靠近他的。何况他还和娄梨和扯上了关系。有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流传的很厉害,好在娄梨和不介意,明恪也不介意,后来娄梨和的父亲娄永回来,两人大吵一架,娄梨和收敛了不少,日子就那么过去,高考之后,娄梨和的分数高的吓人,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了学生中的佼佼者,但是更有名的事情,是填报志愿的转天,明恪失足落水去世,娄永自杀身亡,娄梨和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卢欢说到这里,拍了拍手,“泽宁的人都知道,娄梨和是一滩烂泥,即便她拿到了高考的状元,品行不良,难成大器。你如果去他们那里打听,听到的肯定也只有这些。”
    季新凉看着卢欢,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卢欢微微一笑,“其实这个世界上我没有见过比娄梨和更阳光,更温柔的人了。”
    “季新凉,你知道当一个人想要从沼泽里爬出来需要多少力气吗?娄梨和就是这样,拼了命地朝外爬,拼了命自救,却最后依然一无所有,这样的人,仅仅是抑郁我想就已经很轻的了。”
    “怎么说?”季新凉知道,整件事情的关键来了。
    卢欢看着外面的天空,慢慢道来:“关键在于娄梨和的父亲,娄永。”
    “在大家眼中,娄永是个好父亲,丧妻之后终生不娶,又当爹又当妈将娄梨和拉扯长大,勤勤恳恳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干活,为女儿收拾各种烂摊子,谁都认为娄梨和是他的拖累,其实恰恰相反,如果没有娄永,娄梨和的日子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当初我也没察觉,后来无意听到烧烤摊的老板说到其实所谓的娄梨和借的高利贷是娄永借的。”
    “什么?”季新凉诧异非常,“怎么会?”
    卢欢笑道:“怎么不可能,当这个父亲是个精神分裂症的时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娄永有精神分裂症?”
    “这件事说来也巧,”不知想到什么,卢欢讽刺地笑了笑,“胡安柚幼年丧父,母亲做裁缝将他养大,很是辛苦,不知是谁,想给他的母亲和娄梨和的父亲牵线。娄永的名声不错,而此时娄梨和也渐渐安分,胡安柚的母亲倒是很中意,毕竟谁也不想孤独一辈子。但是娄梨和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特地将胡安柚叫道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告诉他让他的母亲拒绝这件事,胡安柚当然奇怪,娄梨和不想让朋友受到伤害,便将她父亲有精神分裂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千叮咛万嘱咐胡安柚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偷听的。”卢欢理直气壮,继续胡说到:“娄永的主人格的确就像人们看到的那样,木讷老实,但是他的第二人格却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所谓的高利贷也是他借的,娄梨和从小到大每天晚上都要打工就是要去还债,因为娄永的第二人格将娄永的积蓄败的一干二净,他们想要生活娄梨和就必须打工,她之所以不要学校安排的那份工作,是因为工资太少,同样的时间,她需要赚几倍的钱才能让她的家继续运转,她必须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娄永到底在她读书的时候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季新凉的心已经痛的滴血,卢欢平淡的字句如果变成现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卢欢看向季新凉,“你不要现在就露出这种表情,好戏还有很多呢。”
    “娄永的第二人格有暴力倾向,隔三差五打一顿娄梨和,但这些,却被认为是娄梨和出去鬼混打架的证据,谁也没有给过她一点帮助,而娄永的主人格大概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不过好在娄梨和心性光明,忍着忍着就习惯了,而且娄永的第二人格出现的频率并不高。”卢欢道,“不出意外的话,娄梨和可能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煎熬完这一生,但是明恪出现了,娄梨和就像是中了毒一样喜欢他,她开始改变自己,想要取悦自己的爱人,但是你知道她的生活本就处于一种危险的平衡,当她开始改变,这种平衡就势必被打碎,”
    卢欢继续道:“这世上,哪里有人愿意一辈子在泥里打滚呢?还不是实在是伤痕累累爬都爬不起来?”
    是啊,像这样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人,即便心若明月也无人可识。这样的人想要挺直腰板,不仅要对抗来自沼泽无尽的牵扯,还要抗住那些路人的落井下石。
    人的卑鄙就在于,见不得过去踩过的人重新来过,更不要说她站的比所有人都高。
    娄梨和想要改头换面,这简直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第一个背叛了娄梨和的人,是谷雨。”卢欢陷入回忆,“不过,还好娄梨和不知道。”
    “当时班上盛传,娄梨和喜欢胡安柚,造谣娄梨和甚至给胡安柚写了很多情书,这些谣言神乎其神就连谷雨也信了,可笑啊,娄梨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卢欢有点想抽烟,搓了搓手指,“娄梨和是精神病的谣言,就是谷雨散布的,刚刚有了起色的生活因为她又跌落谷底,好在和明恪的关系似乎明朗了不少。”
    “胡安柚并不喜欢谷雨,他是最普通不过的男孩子,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踏踏实实地努力学习,心无旁骛,所以他根本不会和娄梨和或谷雨有任何牵扯。”
    季新凉不敢置信:“谷雨她···”
    “怎么,吓到了?”卢欢扬眉,“你见过谷雨?”
    季新凉点头。
    “一堑娄梨和的生活只有一种假象,但是现在,却有很多。”卢欢叹气,“你如果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就离我们这些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卢欢心里默默算着自己和娄梨和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联系:大概三四年了吧,从她催眠结束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我们,是她的枷锁,即便她现在记不起来,但是总有人蠢蠢欲动···”卢欢慢慢地说道,“若是谷雨只是散布谣言,我是不会告诉你这句话的,但是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嫉妒是会吞噬良知的怪物···”
    “明恪的死,虽然最后被判定是失足,但是这些年,我始终认为,和娄永脱不了关系。只不过我一直没明白,娄永为什么突然自杀···”
    “娄梨和的话,总是半真半假,大事言小,她能说出来的娄永只不过是一部分而已,但那时我们都被这小小的一部分震惊,却忘了冰山一角这个词,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娄梨和不说,没有人知道,如今就更无从查起,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娄梨和想要平静地生活下去,你们就要离谷雨远一点。”
    离谷雨远一点···
    季新凉心里一慌,想起了几天前刚刚寄出去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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