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潜入夜,青云县里飘起了细雨。
六月的雨下得很安静,绸缪入微,来的没有一丝声响,亭台檐角因此缀满了水珠,涟涟而下。
酒过暖身,陈留佳不再披着裘衣。
都说人醉多言,方傲天想趁着酒劲儿从陈留佳口中套出那信里写的什么,奈何这位已经涨红脸的男子一句“不认识”,将自己牢牢堵死在酒桌上。男子对于方傲天的大失所望不毫不在意,更是举杯邀言,谈起了这几年在青云县里的奇文异事。
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方傲天嘴里不是那么个滋味。
陈留佳好似没有看见方傲天的郁闷神色,自怡笑道:“方仙师,你问的问题,陈某已经如实作答,互通有无,陈某现在问方仙师一个问题,不为过吧。”
方傲天偏过身子,看着细雨汇流涌入亭台湖潭,点了点头。
陈留佳晃散身上酒气,提了提神,感慨道:“前日我留方呈在陈府不让其返回青云宗,方仙师为何出言阻拦?陈某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懂那修仙宗门对仙师的重要性,但仙师也是人,也会死,方呈这孩子自父母去世以后,就一直由我的母亲看顾长大,或多或少间,已经是我半个陈家的人,我不想因为青云宗一己之错,拉上我这位弟弟的性命。”
隔亭听雨,方傲天想了想,说道:“这么说,那青云宗偷逃税收一事,不是空穴来风?”
陈留佳饮尽杯中酒水,等着俏面男子接下来的说辞。
徐徐转身,方傲天只是泯了一口酒,轻声道:“方呈呢,实打实的说,是我的小主人,以我自己对主雇的理解,主子有所想,我这当麾下的,就要力所能及的去办,主子要是不高兴,若是起因于我,倒无所谓,如若是因为其他一些事,那这结果,你肯定也知道。”
正在自顾倒酒的陈留佳不由怔住,问道:“方仙师此话是何意?”
方傲天笑了笑,说道:“方呈不太喜欢你的提议,虽然没给我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
举着酒壶,陈留佳重叹一声,脸上泛出不尽惆怅,“方仙师所说的我心明了,方呈才十岁,孩童心智,没有真正见过血雨腥风,也不晓得那里面的凶险,但是我,作为县官的陈留佳,我见过,想必与我相龄的方仙师,你也见过吧,继而已此,方仙师忍心让这少年,让你的小主人继续留存在青云宗?”
方傲天摇头笑道:“陈大人与我说这么多,无意义的,我只负责护方呈周全,抉择什么的,全归方呈那小子自己掂量,不过啊陈大人,我家主子没你想得这么难堪,就你府上那几位南紫府仙师,动青云宗还行,想动方呈,差的意思可不是那么一点两点。”
陈留佳细想一番,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疑惑道:“这是为何?”
方傲天故意闭嘴不言,举起酒杯,隔空探眉示意。
陈留佳当即豪饮一杯。
比起男子的爽快,方傲天则是手悠心悠,细细品完了杯中美酒。
自认眼力劲儿不错,陈留佳当即站起身,为俏面男子斟满酒杯,“还请方仙师指点迷津!”
方傲天撇了撇嘴,说道:“我想说的,都在刚才的酒里了,看见陈大人干的如此痛快,还以为已经明白其意了呢。”
陈留佳自嘲一笑,准备进言,却被俏面男子伸手阻止。
“这些事陈大人还是不要过问了,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方傲天面色已经有些潮红。
悻悻落座,陈留佳有些窘迫。
什么知道太多反而不好,不过是些漂亮的场面话罢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格局不够,没有一蹶而就。
方傲天注视着眼前男子,好似猜中男子心里所想,笑道:“陈大人呀陈大人,不是我不带你玩,你说一个凡人淌进去,不合适。”
陈留佳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方傲天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噤声道:“陈大人,你别整的像个怨妇一样!”
陈留佳满脸坏笑,随即恢复了正常。
方傲天有些顶不住,你说这要是个女子,比消此涨间,还挺有番韵味,可一个大老爷们的,在这听雨敲伶,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嘛!
俏面男子干咳一声,开始转移话题,“陈大人,那青云宗真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不就偷逃个税收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啦,当官也是做人,多交个朋友,是好事。”
陈留佳摇了摇头,正声道:“方仙师此话差异,为官之道,讲究清,廉,直。清则为官清白,不占贿赂,对待任何人一视同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廉则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不占百姓一分一毫,直则为官正直,不伪辞色悦人,敢说敢做,敢做,就要敢当,方仙师刚才那番言语,在陈某这里,可不做好啊。”
说着,陈留佳也学着俏面男子,举起酒杯,小口自嘬起来。
越听越想笑,方傲天乐道:“陈大人,你这为官三道,前两道听着像那么回事,可这最后的为官正直,在方某这里,也不做好喔。”
亭台里,两名男子四目相对,皆是怡笑大方。
推杯盏酒,不知道喝了第多少杯,陈留佳只觉得眼前的俏面男子,愈发俏面。
终是酒意醉人心,第二次喝酒的陈留佳不胜酒力,趴在石桌上,说出了心里的肺腑之言,“方仙师,这个官!我陈某真心不想做,实在是骑虎难下啊,方仙师你知道我这官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我这八品县官,是被别人一句话说上来的!莘莘学子考万千功名,还不抵别人一句随口之言,你说这样的官,我做的还有意思吗?而且方仙师,你知道我上任是为了什么吗?就是为了帮那随口之言的人,治这个青云宗,哈哈,你说我这狗腿子到位吧?那青云宗虽说确实是在偷逃税收,但方仙师知道青云县内百姓半年积蓄只能买一颗符华朝特供丹药的事吗?方仙师不知道,我陈留佳知道!但那又如何,符华王朝说它青云宗有罪,它就得有罪,有理有据,依理依据,真是让人折三尺腰而信服啊!”
方傲天面无表情,轻声道:“陈大人,你喝多了。”
趴在石桌上,陈留佳眼神低迷,喃喃道:“我陈留佳只有喝多的时候,才是最清醒的…”
细雨入微,男子昏昏睡去。
方傲天起身,倚着亭柱,怔怔出神。
亭台外,雨打过芭蕉,留出青泪。
——
方呈坐在地上,望着雕窗外的雨色,心里不由有些压抑。
以前送鱼的时候,他也见过雨,但那时候,他是开心的,因为雨一来,他就可以偷懒,送鱼的时辰就可以延后,不像现在,满脸都是绵绵的担忧。
方呈从没觉得自己来修仙是个错误,哪怕这修仙的路途会很坎坷。
就像在家里门槛上说的那样,他喜欢殷勤栽种下而获得的成果,虽然会很苦,但只要那颗成果是甜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再或者,这修仙,总比送鱼强多了吧。
少年起身,仔细在脑海里琢磨方傲天出府时对自己说的话,确定没有纰漏问题后,少年准备去休息。
“噔噔”敲门声响起。
方呈一愣,都这个点了,还有谁会来?
打开门,是侯宝君。
还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少年挠挠头,疑惑的看着少女,“这么晚了,来我这里做什么?”
侯宝君嘿嘿一笑,自信满满道:“就知道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这不,我偷偷去厨房拎了只烧鸡,来当咱俩的夜宵!”
说着,少女特意提了提手中油纸包裹的食物。
不等方呈回答,侯宝君一脚踏进房间,将烧鸡放在了桌上。
瞥了门口少年一眼,侯宝君一边打开油纸,一边嘟囔道:“愣着干啥,过来吃啊!”
方呈撇了撇嘴,关上了房门。
人家家主子都不在意,自己这当客人也不好说什么。
撕开层层油纸包裹,沁鼻的香味扑面而来,外皮焦黄的烧鸡展露在桌上,光是看上几眼,两位孩童便垂涎三尺。
撕下双侧鸡腿,侯宝君递给方呈一个,与其一同大朵快颐的撕咬起来。
窸窣的咀嚼声不断响起,桌上渐渐只剩下一堆鸡骨头。
吃饱的方呈打了个饱嗝,接过侯宝君倒的茶水,如牛饮溪,一口干了。
侯宝君瞄了眼身旁毫不顾忌自身形象的少年,窃窃偷笑。
方呈伸了伸懒腰,看向侯宝君,问道:“不回去吗?”
正在给自己倒茶的侯宝君当即怔住,想了想,立马大声道:“怎么!吃干喝尽就翻脸不认人?赶我出去?”
噤若寒蝉,方呈嘘声道:“小点声!”
侯宝君哼了一声,给自己茶杯倒满水。
看着少女放下手中茶壶,方呈说道:“不是,这大晚上,你一个女的在我这,不合适。”
抱着手中茶杯,侯宝君坐到椅子上,晃荡着双脚,悠然道:“怕什么,我哥他们都睡了,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谁会想到你这小孩房间里能出幺蛾子。”
方呈挠挠头,一同坐在了椅子上。
侯宝抿着杯中的涩苦茶水,心里却比蜜还要甜。
少女刚想说话,客房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句女声。
“哟,这夜里开小灶的好事,怎么不叫上你师父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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