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九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堂向左，地狱往右
    集中兵力是战略上最重要又简单的准则。
    民众武装如同燎原之势的熊熊烈火。他们分散隐蔽，突然袭击，机动灵活，时隐时现，神出鬼没地采取一切手段打击和削弱敌人，使敌人面临处处都有抵抗，但是处处又都捉摸不到。
    --- 《战争论》
    月亮在草地上的夜空移动，刚立春便有飞虫围着篝火打转，间或有几只扑进火里，激起生命最后的璀璨，轻飘飘打着旋飞起，继而消失在夜空。马群吃着夜草，不安的打着响鼻...岗哨们往来穿行，巡逻的骑兵驰骋在营地外围，沉重的马蹄踏在化雪后的湿湿草地上，借着篝火，很远都能看到溅起的泥浆和青草。
    苏文率领着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藏身在一个积雪融化露出草甸的土坡后。
    身后不远处的河岸边，更多的士兵捧着铠甲武器，借着河堤的掩护，猫着腰小心的进入河边的阵地。苏文摩挲着一夜之间长的很长的胡茬，两道剑眉下忧郁、沉稳的目光注视着每队士兵走过去。沾满泥污的
    鞋子踩在湿滑的长草上，不断有人滑倒，倒地的人讪讪笑笑。
    八十里铺三面环河，河流和城墙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河边都在床弩的射程内。守城的兵力占着优势，城外都是骑兵，更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面对草原的南城墙上，巡逻和驻扎的兵力不算多，西城墙靠着河岸，从城墙上稀疏的篝火可以看出防卫的松懈。
    守城的有的是耐心，等着对方集结军队，围城和55攻城战。
    战场上任何的疏忽都是致命的....
    黎明前的黑暗如期而至，苏文环视一圈身边的人，凌云飞和他的几名手下，是在花语草原证明过自己的勇士; 小刘带着边城选出二十多名快箭手；膀大腰圆的重骑们充当重甲步兵; 出乎苏文的意料，最怂的赵淑坚持自己仙师的身份，带着两位升为门下贼曹，负责郡府护卫的彪悍侍女跟在身后。
    暗夜里，苏姬站了起来，消瘦的身材很不起眼，她身边叫聂元清的女侠显然熟悉夜间战斗，一身黑衣完美的把她隐藏在黑暗里。 刘桃枝左手持盾，右手拿着阿瑞斯的矛。
    一个光球在苏姬面前绽开，不像对方仙师需要蓄势良久，光球转眼间变大，像太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被提前知会的众人迅速把视线转开，否则真的会刺瞎眼睛。
    城头上传来一声惊呼，转眼间示警的锣声响起，于此同时，光球倏忽坍缩成点，远处的城墙根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紧接着小规模的爆炸不断在城楼旁的城墙根响起，烟尘升腾而起，大量碎石砸了出来，大地被震的颤抖不以。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苏文大手一挥，敢死队员们虽然被震的东倒西歪，但仍旧顽强的跳了出去，努力克服着恐惧，向着地狱般的城墙掩杀过去...
    敢死队的任务是抢占坍塌下来的城墙， 在城墙两边建立桥头堡，等大部队跟进后往城门推进。
    苏文领着人手脚并用的爬上坍塌下来的城墙，呼吸着呛人灰尘，赫然发现附近根本没有敌人，自嘲的笑笑，谁能在爆炸里活下来？当机立断带着人从城墙上杀向城门。
    大队人马燃起火把，在老朱的带领下直冲西城门，城楼上守军惊魂未定，一片混乱，稀稀拉拉的躲在箭垛后，有几十名睡眼惺忪的士兵正惊慌失措的往城墙上跑。
    苏文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城墙上的人正紧张的看着城下密集的火把。靠近坍塌城墙的人根本没意识到敌人接近，直到长枪划过咽喉，才惊恐的瞪大眼睛，双手抓住脖子，口里嗬嗬的已经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的看着一大队人从身边跑过。
    弓弦声响起，苏文停住了脚步，在锋利无匹的神器箭簇的加持下，城墙上轻甲的弓箭兵瞬间被屠戮一空。
    几名重甲持槊的魁梧战士硬生生从城头沿着马道杀了下去，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把增援城头的几十人顶了下去。
    “当”一声响，当先的重甲军士腰间挨了一箭，对方仓促间没拉满弓，箭矢被重装战甲弹飞出去，激起了这人的凶性。大喊一声：“有种别跑！”也不管对方人多，把槊举起，劈头盖脸砸了下去，溅起一蓬鲜血，扬起长槊的时候叹一声：“唉...可怜的勇士！”
    冲上城墙支援的都是些弓箭手，根本顶不住这帮如狼似虎的重甲士兵。
    重甲兵挥舞着神器，顶着人群近身冲击，其他人肃清了城头居高临下放箭掩护。
    安全有了保障，敌人也不算多，赵淑终于有了安心的发挥空间，一阵仙术乱射，夜空里火光飞舞，打的煞是好看.....
    城门洞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苏文知道城门已被重甲士兵攻下。
    一抹血色出现在东方的天际线上，陡然明亮了起来。士兵们相互打量着对方，仿佛不认识一般，鲜血浸透了铠甲，甚至有碎肉挂在甲上，兀自滴着血。
    趁着晨曦，苏文打量着城内的情形，八十里铺是个小城。城内四横四纵八条街道，西城门处巨大的爆炸惊扰了百姓。守城士兵急于增援，百姓不愿与本地的郡兵为敌，纷纷逃往另外的方向。士兵被拖家带口的百姓挡住了去路，每个街
    口都积满了人。诡异的是城门附近很大的区域都没也有敌人。
    趁着这个机会，城外埋伏的大队人马鱼贯进了城门，站着方阵沿街道推进。
    苏文突然皱起眉头，敌人的士兵原本跟百姓混杂一起，互相推攘。有人向百姓举起了刀，引发了大规模的混乱，百姓手里也有弓箭等武器，被砍伤亲友的人接着混乱开始反击。有人追砍百姓，也有百姓追砍士兵，城里各个地方几乎同时爆发了混战。
    “他们完啦，快打起郡兵的旗号！”苏文没摸清楚状况，尚在发愣，赵淑大喊起来。后面进城的郡兵也在城下焦躁起来，本乡本土的，好些人有亲戚在城里，甚至就有本城的人。
    苏文灵机一动，跑下城墙，开始安排每个本地的带上一个小队，喊着“打倒侵略者”的口号投入战斗。又安排那带喇叭的只负责高喊“郡府有令，禁止骚扰百姓，违令者斩首！” 等他忙完了，才发现身边围了一大群人。
    “大人，我们干嘛？”凌云飞混身是血，舔着着嘴唇，只抓了把弓箭。好容易等他安排完，大声道：“大家都等着战功呢。”
    其余的人都在急切的盼着他的命令，再没有比这两天更容易的战功了，再没有比眼前的家伙更厉害的将军了。简直是躺着数钱啊，有个重甲军士掀开面甲，冲着苏文嘿嘿一笑，提起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大人，才两个啊！”
    出汗了，汗流如注，顺着他的脊背、胸口和脸颊滚了下来.... 看这这群甲士，几乎每个人的腰上都用头发拴着人头，血淋淋的滚来滚去的。“喂，你们这些家伙！要不要这么变态？砍人头干嘛？”
    又暴露了他的无知，赵淑小声在他身后提醒，：“人头换战功！”
    汗流的更多了，破城以后，除了敌人，恐怕满城百姓的人头都拴在腰上了，搞不好还有自己人。
    天更亮了，朝阳似血，八十里铺被血色笼罩着，喧闹而诡异.......城墙上的人在招手，好像有人沿着城墙朝这边过来。
    城里道路不通，敌人总算聪明了点，有人从城墙上，有人贴着城墙根，分两路支援过来。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都很有把握的说：“给我几个人，我去把他们顶回去。”
    苏文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手掌上留下一道道粉色的血印。我杀人了么？奇怪的念头让他有些恍然.....
    “割左耳朵，禁止带人头！”或许起不了太大作用，总算多留了一线生机....“既然都进了城，还要城墙干嘛？ “跟着我！”苏文振臂一挥，领着人跑进城内小巷里。
    城里敌人接到的命令是增援西门，大部分人被街道上的民众阻挡，混乱的杀成一团。刚把民众杀散，迎头又撞上了冲进城的边城军卒，本地郡兵大声的喊叫鼓动了百姓，得到了同乡的支持，这场战斗迅速演变成了找外乡人报血仇的人民战争。
    在外漂泊辛苦了一年，好容易举家团圆了几日。本打算举家去郡城热热闹闹过完中元节，再收拾行囊离家开始新的漂泊，对家庭的责任让这些男人可以克服乡愁，可以忍受孤寂，可以奉献一切。
    前几日突然开进的外地大军让男人们错愕不已，虽然封闭了城门，但好歹没有滋扰地方。男人们只是默默的磨好刀枪，让老婆孩子啊呆在家里防备意外。 担惊受怕了几日，昨日城外的惨烈战斗更让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凌晨的爆炸声彻底击溃了大家的神经，彻夜难眠的男人们带着家人想出城躲避兵灾，最起码也要离西城墙远点。
    没想到这帮外来的家伙对百姓动起了刀兵，骚乱人群里受到最大伤害的是体弱的孩子和女人。推搡踩踏，不长眼的箭矢，街道上的孩子和女人的尸体激起了整个城里男人的血性。混乱的抵抗和反击虽然被正规军打散。成年的男女都服过军役，有了本地的郡兵的带领，迅速组织成了正规的军队，五人一伍，跟着郡兵身后杀了回去。
    遇到推进被阻，这些人带着郡兵穿街走巷，或者爬上屋顶。居高临下射箭...
    随着喊杀声、呻吟声、女人孩子的哭喊声、老人的喝骂声、郡兵们的口号声、混乱迅速扩大到整个城内，战斗在每个街巷里上演。百姓早就知道外来的人穿着黑衣黑甲，很容易分辨敌我。 一群黑衣士兵战战兢兢走过巷口，几只羽箭从屋顶，窗户里，甚至不知道什么地方袭来。有人中箭，咒骂声和呻吟声混成一团。
    “快进院子，关上门！”
    这些军卒被骚扰的心惊肉跳，强烈的逃生欲望驱使他们冲进院子。先吃了一惊，屋子里有人！冲进去，看到几个人影缩在屋角，下意识的放箭，有人拿长矛乱戳一气，直到对方不动了才看清是几个老人和儿童...
    地上的尸体兀自瞪着惊恐的眼睛，仿佛在讽刺这些人的懦弱和残忍！大部分的士兵都是第一次参战，更没有经历过人与人的战斗，前一天还良善的如同邻家男孩，无聊的时候也会跟本地的百姓交流闲谈，今天便入户杀人。强烈的良心谴责让一部分人痛哭起来，咒骂着苍天混蛋的安排......
    有几名汉子在街道上找到了亲人的尸体，心脏都要炸了，又恨又难过，喘不过气来。他们扯开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大吼着有本事冲老子来！用颤抖的手抓起武器，泪水遮住了眼睛，用力抹上一把，跟着街上跑过郡兵冲向街头的敌人....
    年轻的妇人哭哑了嗓子，怀里抱着被人群挤的脸色铁青的孩子..... 旁边跑过的郡兵随手在地上拣了把刀，妇人吓了一跳，眼睛里掩藏着惊恐和愤怒。 郡兵有些尴尬，把刀翻转，刀柄递给她：“小嫂子，拿把武器防身，那帮外来孙子还没杀完!”  妇人听口音知道他是本乡人，也不言语，翻身站起，把孩子绑在身上，在地上捡起把弓，大步沿街道走向城内。
    郡兵本想提醒她孩子已经没了, 张了张口，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敌人的指挥终于放弃了从城内进军，指挥士兵们先跑去最近的城墙，城墙和民居之间有一段防火的空隙，有利于集结和推进。
    从上空俯瞰，苏文的部队全部进了城，分成无数的小队在穿街走巷。大批的敌人在城墙下集结起来，陆陆续续往西门进发。
    越来越多的敌人汇聚到西门，城墙上和城墙下，西城门内外，处处挤满了人，到处黑压压一片。
    苏文把大部队分拆成了小股各自为战，等于主动切断了和整个指挥体系。苏文考虑过了，大部队进去围剿拖在城里的敌人，局部上形成多打少的局面。
    眼下的关键是打击，最少也要拖住集结在西门敌人，所以他并没有走远，带着百来名精锐静静躲在巷子里。战士们屏住呼吸，边休息边紧张的等着命令。
    靠近城楼的地方有一栋两层小楼，苏文站在楼上房间的暗处，眯缝起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头汇聚的人群。
    城楼上出现了对方的指挥官，还有肩膀打着绷带，萎靡不振的仙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文咬着嘴唇，两只手都在颤抖。
    指挥官身旁的几个人虽然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但神态镇定，气宇轩昂，手里拿着些奇怪的非制式武器....
    一个锦衣中年人，情绪激动，指手画脚的，好像在同指挥官争论着什么。
    锦衣中年人身后，立着一位白衣飘飘的翩翩美少年，少年怀里抱着长剑。
    “轩辕玉，那个就是吴支良了吧！”苏文看到个熟悉的人，禁不住哑然失笑，这家伙真准备用剑？冷兵器战争弓箭和长枪才是主角，锤子和斧头则是为重甲兵准备的，软脆的长剑的确实不适合对付铠甲。这身打扮和兵器跟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苏姬看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头，随手拿起桌子上花屏里娇嫩的迎春花，嗅了嗅，屋子里弥漫着香气。桌子上摆着几个绣架，大概是那个姑娘家的绣房。 “杀孽太大了吧？能不能换你来？”
    苏文背对着她看着窗口，听了她的话，歪斜着的鞋后跟一拧，困惑不解的摊了摊手。“冰川上你不怕杀孽大？”语气因急躁而不满，虽然从不提起，但山地部落被屠杀的事情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别对我嚷嚷，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苏姬经常试着跟他交流，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隔阂，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苏姬那天也是刚到，是在飞车上发现了苏文。并没有参与屠杀，甚至是到了西曲山国才知道屠杀的事，早已跟凌烟解释过并获得了凌烟的谅解。
    她懒得再解释，只觉得自己受了巨大的委屈，小脸也皱了起来。
    苏姬的反应有些激烈，屋里的气氛微妙起来。
    战机稍纵即逝，她完成了承诺，算起来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不能要求更多了。苏文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像仙术、神器、炸弹。无比的，从来都没有过的渴望....
    “抱歉，我太急躁了,无论如何都谢谢你. ” 说话的时候苏文心想，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转身出了门。
    一直没说话的聂元清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已经走了出去，怕暴露行踪，也不好喊他。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跟赵淑说：“这人怎么这么莽撞！上面起码三位仙师，他是去找死么？”
    赵淑抿了抿嘴，不置可否的说了句：“他想报仇！”紧跟着苏文离开了屋子。
    既然没人求她，她也懒得帮忙，暗骂一句无聊的自尊心，聂元清嗤笑一声，柳眉挑起看着苏姬：“看着他送死？” 苏姬没有回答，兀自撅着嘴。
    一只弩箭宣布了战斗的开始，指挥官仰面倒下，眉心处一个血洞，弩箭恰好射中了鼻梁的软骨，大半个钢箭从后脑突兀的透了出去。
    从哪里袭来的箭？城上城下全是自己的部队？
    城楼上的人慌乱起来，那几位仙师把视线转向城内的民宅，距离超过70步，怎么会有这么快的箭？根本来不及反应。
    派去搜寻的部队果然在巷口遇到了敌人，冲进巷子的十几个人之发出了几声惨叫就没了声息。更多的人拿着盾牌冲进巷子，巷子不宽，只容6、7个人并排而过。巷子中间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尸体插满羽箭，却没见到敌人。
    等他们小心的走到尸体的位置，巷子尽头突然闪出几个人影，弓弦响处，一排势大力沉的破甲重箭射了过来。士兵们连忙举盾格挡，盾上传来的巨力让他们惊骇不已。等他们小心的推进到巷子底部，却发现左右各有一条路。左还是右？
    墙上用鲜血写了一排字， “天堂向左，地狱往右” 旁边画着一个血淋淋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