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旷野荒郊,数万只军帐整齐有序的排列开来。
无数名军士来回穿行于军帐之内,好似工蚁一般昼夜不歇地搬运着军需物资,为大军开拔做着最后的准备。
日头渐沉,炊烟与营火缓缓升起。
星星点点的火光霎时间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如同苍穹之上群星被搬到了凡间。
坐落于整个军阵最中心处的,是一座被百余名卫兵团团围住的巍峨宝帐,这里是伐蜀大都督周信的军帐,同时也是诸多将军幕僚开展军议的地方。
此时,在帅帐之内,大都督周信身批战甲,端坐于一张古朴大案之后,他静静地注视着案前的一张行军地图,浑身上下时刻散发着凛凛威仪。
老元帅虽说年事已高,但却丝毫不见暮气,即便是身披重甲也没有任何吃力神情,反而精神异常抖擞,尤其是他凝视着地图的一双虎目更是精光四射,旁人轻易绝不敢与其对视。
此刻在周信的下手,分又别坐着监军清河王刘隆、费邓两位大将,以及数十名大小随行副将参军。
众人皆是神情郑重,一言不发,与周信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平铺在帐中心的硕大地图之上。
过了半晌,在周信身侧副将的宣布下,这场关系到整个伐蜀战略的军议正式拉开了帷幕。
两名负责押运军需粮草的偏将首先出列,开始向众人详细地介绍起目前大军的后勤准备情况。
其实这些情报每日都有专人送至各个将领案前,此时再重新拿出来梳理一遍,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他们滔滔不绝说了约莫一刻时辰,其核心要义,无非就是大军目前粮草充实,军械齐备,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状况了。
待二人说完重新落座,老将军周信先是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又对帐内众人一抱拳,沉声开口道:
“王爷,诸位将军,此次本帅受陛下重托,率军伐蜀,唯有一战功成,夺回我大魏疆土,才能不负陛下期许!在场诸位世受国恩,此次与本帅携手讨逆,今后更是应当通力协作、和衷共济才是!如此一来方能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异口同声应道:
“诺!”
周信满意地坐回了坐位,随后又轻轻瞥了一眼在一旁躬身肃立的我,再次面朝众人朗声道:
“诸位请坐吧,如今我大军枕戈待旦,不日便要出发讨贼,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军议便是要将现有情报互通有无,共同商议出一个进军的方略来。许参赞,你这几日负责汇总敌军情报,就由你来向王爷,与诸位将军介绍一下军情吧。”
见老元帅点名让我陈述军情,我赶忙高声应诺,朝众人施了一礼,随后快步来到那面军用地图旁将手指指向地图中的一处,开口言道:
“王爷,诸位将军,请看,此次我军从长安出发进军陇右,首要目标便是攻克陈仓城,这一来是为了彻底打开陇右门户,二来是为了肃清敌军在关中扎根的势力,以保护我军粮道。依据早前斥候传来的情报,陈仓城原有守军万余人,在我军集结期间,敌方又从蜀中各郡抽调守军一万,如此一来陈仓城便有了两万守军,这两万人多数是蜀中老兵,也是蜀国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驻防陈仓的是伏波将军宋秘,此人统兵经验丰富,曾多次率军袭扰我关中诸城,在蜀中素有威名,不可轻视。另外,还有情报称,日前蜀国大都督姜会曾亲至陈仓城劳军,一时之间城内群情激昂,军心大振,以至于此前我军在城内安插的密探也不幸暴露。如今的陈仓城可谓是城防坚实,上下一心,形势对我军颇为不利。”
待我话音刚落,老元帅突然神色一正,接着我的话头继续对众人厉声道:
“诸位,此次我大军伐蜀,务求要速战速决,临行前本帅在陛下面前下了军令状,五月以内收复陇右,班师回朝!因此,陈仓首战,关乎敌我双方军心士气,必须一鼓作气迅速拿下此城!”
此言一出,除了一直面带笑意静静旁观的清河王刘隆之外,其余众人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原先对攻打陈仓颇有底气,但听得老元帅说五月内要收复陇右,顿时又觉得时间太过紧迫,眼前形势也随之变得严峻了起来。
我偷偷抬眼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很快便将目光落到了一言不发的清河王刘隆身上。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生得坚挺硬朗,眉眼之间又与当今皇帝陛下的画像颇有几分相似,他今日并未穿着甲胄,反而身穿一袭用料考究的华贵长袍,外罩一件纯白貂裘,气度十分雍容。
此刻,眼瞧着军帐之内的议论之势愈发激烈,这位身份尊贵的亲王殿下却依旧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好似周身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一般,浑然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我观察了他的仪态举止片刻后,心中不由得对咱们皇帝陛下的识人之明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监军一职就相当于皇帝本人在军中的耳目,其地位仅次于一军主帅,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还能借着皇权的威仪去左右统帅的意志。
因此史书之中出过不少监军仗着职务之便胡乱指挥军队,导致战役失败的例子。
所以每当皇帝选择监军人选时,除了要选自己绝对信任的人之外,还要考量此人会不会在军中添乱,以免发生外行指挥内行的滑稽闹剧。
而面前的这位清河王殿下,看似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做派,实则却是身为监军的最佳状态啊!
不过仅仅是装傻充楞终究还是不够的,监军的作用除了要代天子看管在外主将,连带着还有稳定军心,提振士气的职责。
毕竟底层士卒尚且有将领鼓舞士气,而到了主帅大将这种层级,又有谁能做他们思想工作呢?
我正在如此想着呢,帐内驳杂的讨论声突然渐渐停歇了下来,四周众人似乎很有默契的安静了下来,这导致原先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这时,有一名一直坐在费真下手的偏将突然站了起来,他朝老元帅深施了一礼,面带犹豫地轻声道:
“启禀大都督,末将曾驻防襄阳,与蜀军也打过几次交道,听闻这蜀国大都督姜会虽说年轻,却深谙兵法,素有姜伯约在世的美名,确实不容小觑。而这陈仓城如今又是固若金汤,恐怕贸然强攻会.......”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费真立即重重一拍座椅扶手,起身高声怒斥道:
“住嘴!都督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此人扰乱军心,拖下去立仗三十!”
费真作为骑兵统帅,本就性情如火,说话这人虽不是他从巨鹿带来的旧部,但目前也算是归他管辖,这前脚老元帅刚说立下了军令状,后脚自己部下就提出质疑,相当于是当着老元帅的面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若老元帅真要怪罪下来,轻易便能治他一个治军不严的罪名,此情此景如何会不令他感到怒火中烧呢?
而老元帅此时却依旧不动如山,稳稳坐在大案后头,他轻轻摆了摆手,挥退了正要上来拿人的两名卫兵,转头对费真沉声道:
“费将军,无需如此,军议之时人人皆可直抒己见,他方才所说也是中正之言。”
既然老元帅开口了,费真也无话可说,又训斥了那人几句,便重新落座。
我看着这场面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暗道那偏将也太过迂腐了些,他心中有所顾虑固然是人之常情,可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说出来,要知道值此大战前夕,军心稳定才是首要之事。
这不,虽说他话没说完就被费真给制止了,但我还是能观察到在座有些将领已经开始暗自点头,显然是对那人方才的论调深以为意。
此时我突然心中一动,心说这种场合简直就是咱们这位监军王爷出场表现的最佳时机了吧,于是我赶忙又将注意力再次投向清河王身上,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料一般的大智若愚。
果不其然,只见这位闲散王爷察觉帐中异样以后,竟一反常态,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茶杯,转而开口笑问道:
“诸位,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诸位将军代为解答。本王听说这蜀国大都督姜会年不过三十,又无彪炳战功,怎会让在场诸公如此畏之如虎?莫非他真是如传言中一样,是那蜀汉姜伯约在世,天上麒麟儿么?真是奇哉怪哉!”
刘隆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灿烂,表情就好似稚童一般懵懂无知,看起来颇为阴阳怪气。
在场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悍将,怎会甘心被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如此嘲讽呢?
即便他身份尊贵,众人无法当面反驳,但在心中也颇为愤愤不平,于是他话音刚落,军帐内就冷哼声不断,众人皆是胸前剧烈起伏,显然已是愤慨至极。
我在心中暗暗竖起一直大拇指,好家伙,这王爷简直是神了,一套激将法用的行云流水,尤其是他此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真是说有多欠打就有多欠打,别说是这些糙汉了,就连我都有些想给他一巴掌,真可谓是“金牌监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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