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歌

章十九 借刀杀人

    
    刀,藏在心里,才是最可怕的杀人利器。
    ———题记
    叶公平终究还是回到盘山了。
    算起来,距离上次离开,已然过了十二年的时光。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回来的场景,但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回来。
    被人胁迫。
    他不想这样回来,但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事情。
    不来,是罪;来,是为大罪!
    他选择了后者。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只有一个女人,始终不离不弃,他要保护她。
    至于跑到家乡开赌,贩毒,放高利贷危害有多大,他一清二楚,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小盘江,依然没有变,干净透明,连绵不绝。
    十八寨,依然没有变,森林密布,原始隔绝。
    千禧年已过去十六个春秋,开放大势浩浩荡荡,那年出生的孩子,如今已然成年,然而,盘山十八寨,依旧神秘沧桑,没有刻上一点现代工业的痕迹,仿若停留在八十年代。
    那是他出生的年代,这里,依然一如昨天,记忆里的沧海桑田。
    江风徐徐,吹动着叶公平右肩头空空荡荡的衣袖,他顿感怅然若失。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叶哥,你看,好美!”一声惊呼,打断叶公平的思绪。
    周雅彤开口,指着天边的晚霞,满是欢喜。
    她的脸红扑扑的,一如那娇艳的残阳。
    叶公平面露笑容,有她在,他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你喜欢晚霞?”
    “是呀!”
    “为什么?”
    “因为,晚霞很美,就像一个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等着心爱的人归来……”
    “这丫头!”
    “你不知道吗?每个女孩,都有一个梦,都希望自己爱的那个人,一如既往爱着自己!”
    “放心,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我知道,谁对我最好!”
    “呀,叶哥,你快看,火烧云!”
    “这么高兴,这边少雨,以后每天你都能看着,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晚霞,而不是朝霞?”
    “晚霞过后,就能看到夜空,而布依族人有个传说,亲人过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只要看到星星,我也不害怕了,但朝霞过后,面对的只有残酷的现实!”
    叶公平默然。
    现在他身边,不只有她,还有一个青年。
    这是一个北方大汉,叫林峰,是邓庆荣派下来的人,名为选址,实际上,是为监视。
    有些话,他不能说。
    小彤心里那个梦,他会努力,为她实现。
    其他的,已然不重要了。
    他心里清楚,自答应邓庆荣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彻底走进万丈深渊。
    邓庆荣是什么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毒贩子,一个疯子,一个冷血的恶魔,警方关注很久,却搜集不到证据,将其没办法。
    他不是不想报警,甚至可以直接找刘星语,他知道她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但是,他怕了,不敢拿小彤冒险。
    他只能与邓庆荣合作,与虎谋皮。
    他需要一个机会,摆脱这只恶虎。
    “峰哥,你看那坐山怎么样?虽然那里没有公路,但那条牛路,一样可以通车,开到山脚下!”
    “可以!”林峰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派出所那里,我已经疏通好了,绝对安全,其他的事就看峰哥你们那边了!”
    林峰没有回答,背负双手,转身而去。
    “叶哥,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小彤,我们走吧!”
    叶公平摇头,牵着周雅彤的手,慢步而行。
    转过一座山,已然不见林峰的踪影,却发现,前方路边,烟雾袅袅。
    十来个少年,架着一堆火,正在剥玉米。
    他们很是麻利,把玉米皮剥掉,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连着玉米杆,放在火上转着烤。
    “哇哈!烤嫩包谷!”叶公平大叫,忽然之间,像是变成了一个孩子,拉着周雅彤,跑到这群少年身边。
    “你谁啊!”
    “没见过你啊,待一边去!哟呵,你的手咋了?被人砍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城里来的吧,这里不欢迎你,走吧!”
    “我日!”叶公平破口大骂起来,“老子是木叶寨的,你们瞎了?”
    “木叶寨?你哄鬼吧,老子才是木叶寨的,没见过你啊!”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瞥了叶公平一眼,不屑道。
    “你!”叶公平大怒,指着少年,“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老子是叶家人!”
    “叶家人?笑话!整个木叶寨,叶家就剩我家这一脉了,其余的都是木家人,老子十五岁了,从没见过你!”另一个少年冷哼一声,道,“看你是残疾人,不和你计较,但别他妈的瞎忽悠人!”
    “小龙,小虎!”正在这时,一片玉米地中,走出一个少年,浓眉虎目,健步如飞,霎时间,来到火堆旁。
    他放下吉他,拍着两个少年的肩膀,道:“别满嘴跑火车,只要没有恶意,来者是客!”
    “你是?”叶公平开口。
    很显然,这个少年,是这帮人的领头人。
    更重要的是,他从这个少年身上,仿佛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赵山河!”少年回答。
    随后,他目光落在周雅彤身上,微微一笑,从火堆中,撤出一个玉米,把玉米杆扳断,将那层薄皮拨开,递给她。
    “姐姐,第一次来盘山吧,尝尝我们家的嫩包谷!”
    “这……”周雅彤没有接,下意识看了叶公平一眼。
    这帮少年,一个个都痞里痞气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很好吃的,我小时候经常吃,比城里卖的好吃一万倍,拿着吧,这是家乡的嫩包谷!”
    “谢谢小兄弟!”周雅彤接过玉米,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姐姐,不是这么吃的!”小龙说道,“吃嫩包谷,要用啃的,才过瘾!”
    “哈哈!”一群少年哄笑起来。
    “这位大哥,你一直说自己是叶家人,怎么称呼?”赵山河问道。
    “叶公平!”叶公平坦然回答。
    “是你!”没等赵山河开口,小龙小虎站起身来,围着叶公平,不停打量。
    “小子,我没有说谎吧!”叶公平笑了,这群小崽子听说过他,他很高兴。
    “切!不就是一个偷鸡摸狗的,有什么了不起!”小虎甩甩手,继续翻腾他的玉米去了。
    “日,我还以为是谁!”小龙撇嘴,跑到一边,点燃一根烟,躺在地上,悠哉悠哉抽起来。
    “十二年前,叶奶奶过世,停在堂屋中间,没有一个人来守灵!”赵山河幽幽开口,深深看了叶公平一眼,道,“你每家每户的上门下跪,求人来把叶奶奶抬上山安葬,从此后,离家出走,一去不回,你虽然以前劣迹斑斑,但这片孝心好多人都记得,我虽然不是木叶寨的人,但也听说过!”
    “叶哥……”周雅彤放下手中玉米,已然满眼泪花。
    “都过去了,我不是回来了吗?现在都是自己人啊,来来来,各位小兄弟,抽烟!”叶公平耸耸肩,咧嘴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逐根递给这群少年。
    “怎么忽然回来了?”赵山河问道。
    “还没问你们呢,怎么不去上学,跑到山上来游荡了!”叶公平反问。
    “暑假了啊,你不晓得啊,都八月份了!”小龙呼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道,“我们学校,要九月份才开学!”
    “你们都在哪里上学?”叶公平问道。
    “盘山啊!你可真够了!”小虎瞟了叶公平一眼,犹如看着白痴一般,道,“还说是自己的家乡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盘山没中学啊!”叶公平一脸莫名其妙。
    “晨曦学校!”赵山河说道,“已经办了两年了,我们是第一届学生,下个学期三年级!”
    “晨曦学校!”
    叶公平心里一震,不由自主,与周雅彤对视一眼,也从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半年以前,龙潭那一幕幕,犹如发生在昨天,他们怎会忘记?
    晨曦学校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的学生极为护短,要是知道他们跑到盘山来开赌,影响学生,那绝对要扯皮。
    “嗯?”想到这里,叶公平眉头一挑。
    灵光一现,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若是,把这群少年拉扯进来,晨曦学校必然会管,就算不管,他也能借故找到邓庆荣,说晨曦学校主动挑事,后者必然相信,因为龙潭寨他被人断臂一事,就是证明。
    无论是晨曦学校,还是邓庆荣一方,两者都是庞然大物,他一个都惹不起,但,想要摆脱邓庆荣抽身出来,唯有挑起他们两方发生事端。
    而这群学生,就是一个切入点。
    目光一闪,叶公平问道:“小兄弟,你们暑假就这么过啊!”
    “挺好的!”赵山河说道,“平日里,看看书,弹弹吉他,在山上走走,吹吹风,挺好的!”
    “想不想赚钱?”叶公平问道。
    “什么?赚钱?”小龙小虎凑上前来,“有什么路子?”
    “我准备在山上开赌,你们来帮帮忙!”叶公平笑着说道。
    “等等!”赵山河眉头皱起,忽然之间,眼神凌厉起来,盯着叶公平,“我耳朵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听错,你说要在盘山开赌?”
    “是,你没听错,我的确……”
    “你他妈的吃错药了?”没等叶公平话说完,赵山河忽然怒了,一下将叶公平扑倒,死死地按着其头,怒吼起来,“你在外面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知道赌博害人吗?你害人滚远点,还有脸跑到自己的家乡来?你还嫌盘山不够穷吗?还真当我们愚昧无知?十赌九骗谁不知道?开赌你是赚钱了,别人呢?只会越赌越穷!”
    “小兄弟,你放手!”周雅彤急忙拉住赵山河,她没想到,这个看着温文尔雅的少年,发怒起来像是一头猛兽,叶哥被按住,竟然动弹不得。
    “你这么漂亮,不知道怎么看上他的!”赵山河深吸一口气,松开叶公平,坐到一边,点燃一根烟自顾自抽起来。
    “你误会我了!”
    叶公平拍拍身上的尘土,道,“我开赌,针对的不是乡亲们,是外面下来的老板,最低一百的注呢,一局几万、几十万的输赢正常,寨邻老幼们也赌不起嘛!”
    “你说真的?”赵山河冷声道。
    “当然!”叶公平点头。
    赵山河说道:“好,你搞你的,但记住,不能让盘山十八寨的一个人进你的赌场,要不然……”
    “这……”叶公平摊摊手,“我又不在寨子里搞,都跑到山上来了,人家要来,我也没办法啊!”
    “那好!我来拦!”赵山河站起身来,“我和这帮兄弟们都会帮你看哨,除了外面的赌客,十八寨的任何人,我都不放进去,当然,皮条子来我也会帮你盯着!”
    “真的?”叶公平大喜,不用他开口,这个少年竟主动请缨。
    皮条子,是行话,说的是公家人员,一般来说,指警察。
    叶公平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懂这些弯弯道道。
    “那就这样定了,参加盯梢的所有兄弟们,我每天每个人给两百块,只要你们看哪些人不顺眼,想拦谁,我不干涉!”
    “除了赌,没其他的吧!”赵山河再次问道。
    “我这个人,就擅长搞赌,其他的我没兴趣,我不碰的!”
    他的确没说谎,他不碰,但他不是别人,这次下来,也不是他作主。
    “嗯!”赵山河点头,不再多言。
    “小虎,这个包谷我拿走了哈!”
    “靠,老子烤半天了!”
    叶公平大笑一声,也不管小虎喷火的眼神,从火堆中,抽出一个玉米,随后与赵山河点点头,带着周雅彤悠悠然走了。
    ……
    翌日,叶公平的赌场顺利开赌,一切如在龙潭那般,无惊无险、风平浪静,他赚得盆满钵满,赵山河也带着人来帮忙了,各个路口,为他盯梢。
    第三天,晨曦学校到木叶寨招生,那群高傲的老师,发现自己的学生参与赌场事务,根本不用叶公平挑拨,自然而然与邓庆荣的人发生冲突,几个老师被打。
    一个星期后,盘山来了一个女人,听说是个女博士后,一个大哲学家,就任晨曦学校盘山分校校长,随同来的,还有那个让叶公平刻骨铭心的铁汉郑勇。
    叶公平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开门见山,对林峰点明要害,他指出,晨曦学校,一向护短,霸道张扬,若是知道他们在这边开赌,甚至贩毒等,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在龙潭寨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林峰没有跟邓庆荣请示,就在江若雪从三苗寨归途中,安排一场石头雨夜袭。
    那天晚上,叶公平和周雅彤一直没睡,坐在谷堆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对她说,他好像看到了母亲,就在天上看着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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