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玄光急匆匆的脚步声却再次进了义庄。
浮黎睁开静息微阖的眼帘,神色不明。
江岄从坐着的棺材板上跳下来,皱眉厉声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玄光面上满是阴沉焦急之色,忙道:“皇宫上空放了信号烟。”
江岄道:“是什么?”
“只一金狮图案,不知何意。”
江岄心口突突直跳,温润如玉的面上一片暗沉,袖中的手攥了又攥,猛地挥手,灵光四溢化为万千的利剑朝着地面砸去。
浮黎握住了江岄的手腕,长袖一挥堪堪平息了他凌厉的掌风,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道:“凝神。”
江岄眼中灰蒙蒙一片,半响沉声道:“他这是摆明告诉我,华胥在他手上。”
卞南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眸中担忧之色更甚:“人皇难道是想借此逼上神和帝君现身?”
玄光低着头,眼中卷起狂怒的风暴,阴恻恻的道:“呵呵……好的很好的很,本上神正愁没找到借口对付他,他居然还敢挑衅。”
江岄摆了摆手,抚着额头烦闷道:“既然如此,便立刻着手准备。”
玄光一怔:“你……你居然同意了?你不是一直不愿同凤栖梧那厮多作纠缠吗?”
江岄顿时愠怒难掩道:“我确实不愿执着于复仇与憎恨,但他凤栖梧放过我了吗?他既然不放过我,我江岄也不是好惹的。毁我神身灭我故国,现在还敢拿华胥威胁我。
他从腰间拔出守约,冰晶之剑星辉莹莹。
“新仇旧恨,一并了了也罢,省的他天天惦记着。”
浮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流光,转瞬即逝,他松开了江岄的手腕,负手而立,看着玄光淡淡道:“着手准备。”
“是!”玄光不再多留,拱手拜了礼便又匆匆离去。
江岄怔怔地听着玄光的脚步声消失,万千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斗,连指尖都不能幸免。
他心中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再次涌起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噬之力果然应验,好在不算太痛。
沉默许久,卞南道:“上神,帝君,此事因我而起,让我去见人皇吧。”
江岄轻叹了一口气:“凤栖梧想见的人不是你,去了无用。”
说完这句,他慢慢伸手入怀,贴着心口处,取出了一枚刻着夕颜花图案的黑玉印章,他指腹反复描摹几番,又小心的收回了怀中。
浮黎清冷的目光瞥去,正是邀月古国的帝印,不应该说是帝印,邀月从未立国,江岄也从未称帝,只能算是信物。
卞南开口问道:“上神……你同人皇,究竟有何恩怨?”
江岄缓缓转过身,对着卞南温和的笑了笑:“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我同他之间的恩怨究竟何时开始,又因何事开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
“现在也不用计较这些了,他既然动了华胥便是意指请战了。”
江岄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同尾犺的事,我倒有些好奇,你不妨说来听听,此去皇宫,应该也会同他对上。”
卞南苦笑一声:“也是,他应该同人皇勾结了,不然华胥不会落到人皇手上。”
而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以前我还会质问他为何对我这般恩将仇报,后来经历多了,我只觉得是我咎由自取……”
卞南还是清水神君时,虽比不得瑶光上神自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却也是个性格执拗的比石头还硬的家伙,但他待人接物宽和有度,也很善良。
所以当他知晓尾犺对李家村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之后,他其实是准备杀了尾犺的。
九州曾有一名伶青杏,此女能歌善舞,公艺倾绝,名重一时,当时京城的浮浪子弟皆争相与她郊游,吟诗作词,弹琴作画,真金白银像不要钱的石头一样抛的满街都是,可谓是想尽一切办法搏她欢心。
可旁人不知,青杏正是教坊坊主之妻,她年芳十三便于盼桥与这坊主一见钟情,互定终身结为伴侣,不料所爱非人,成婚不过一年就被坊主始乱终弃不说,还成了他的摇钱树,以至沦落风尘。
她接待的客人,也并非泛泛之辈,有家财万贯的富家少爷,也有重权在握的朝廷官员,最不济的也是京城的风流才子,可她却偏偏对一个边关来的一穷二白的山野村夫动了心,最后还跟人跑了。
教坊坊主怒不可遏,却到处也找不到青杏的踪迹,他的教坊本就是依靠青杏的美貌扬名的,其他的姑娘根本撑不了场子,没有客人会买账。
而更要命的是,那位从不近女色后宫向来虚设的皇帝陛下,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兴致,指名要见一见这位艳绝天下的才女。当时坊主已经接了圣旨收了赏赐,临到头却把人弄丢了,他急得哭爹喊娘,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凤栖梧心道敢耍我玩,当即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血流千里。整个教坊因此被人皇下令凌迟处死。
那天皓日凌空,秋风飒飒,行刑前日,教坊坊主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以人血为祭,招来了七猖神尾犺,恳求他杀死青杏为其报仇。
“只杀她一个人?”
“那个奸夫也不能放过,要让他们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呵,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怨毒狰狞的表情,不过他们到底怎么死那要看我心情,你不如趁着脑袋还装在脖子上,先好好想一想,要用什么跟我交换。”
“我……我用……我的一只手,您看成吗?”
“我要你的手做什么?我不吃人肉,就算吃人肉,也不会吃你这么丑的,不如这样,一命抵一命,你要杀两个人,把你的双亲献给我如何?”
“双……双亲?!不不不!不行!!”
“你没有权利拒绝,安心去吧,死在我手上可比被人用刀一片片割肉要来的舒服多了。”
尾犺随即向满脸惊恐的坊主伸出了手,一阵黑烟之后,只剩秋风萧瑟。
他的诅咒从来都是最快且最灵验的,就在李耀出生的当晚,一场无名的大火烧死了家里所有人。尾犺站在废墟中抱着襁褓中嚎嚎大哭的李耀,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颈间留下一道血迹,而后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低声道:“这可怎么办,说好只杀两个人的,我可从来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多出来的就算在你头上吧,你可要听话一些,回报给我才行。”
“再哭的我心烦,我就把你摔死哦。”
“该取个什么名字呢?我想想……”
“就叫狗蛋吧,这名字不错,很合我意。小狗蛋,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李耀跟着尾犺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衣食无着,饥寒交迫,尾犺从来也没想过要真的养活他,可他生命力极其强悍,硬是啃着树皮草根慢慢长起来了,只是比正常孩子要瘦小很多。
江岄听到这里,转头对浮黎道:“我们在忘川遇到的那个李家村,应该就是青杏私奔去的那个地方了。”
浮黎闻言淡淡应了一个嗯字,便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江岄,目光清冷如雪。
卞南继续涩然道:“我没有想到,像我这样修炼了千秋万载自以为心如明镜之人,有一天也会犯以貌取人的错误……”
当他提着剑找上门时,一见到那个笑起来比太阳还要明媚耀眼的少年,心中一软,便知输赢已见分晓。
他像是失了心窍一般,不论尾犺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相信他是因为年少失去亲族流离失所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修习阴邪之术,相信他杀人是因曾被人族百般欺辱想要找回尊严才选择复仇,相信他只是在一场大火中好心救下这个同样孤苦无依的孩子,却又不知道怎么照顾才虐待一般的养大了他。
他甚至还向极渊拜师修习净化邪气的法术,想为尾犺驱除邪气之后引他修道飞升。
他是何等不自量力,他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伟大了,他居然自负到想要拯救尾犺,拯救一个万恶之源,尾犺本就是人间恶念化身,他怎配谈救赎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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