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凌冽,卷起漫天飞雪,绝迹被强大的灵气护住,夕颜花大朵大朵的盛放,远远望去,山川相映、一片花海。
界壁之外,东风轻狂而过,如刀刃一边舔过脸颊,尾犺背着昏迷的卞南,踉跄着朝着绝迹行去,大雪埋过了他的膝弯,脚陷入堆雪之中,寸步难行。
冰天雪地里,尾犺的躯体几乎冻僵失去知觉,可眼见着愈来愈近的绝迹,听着背上那人微弱的呼吸,他第一次想要祈求上天。
快了,就快要到了,只要到了绝迹,那位剑神就能感知到卞南的灵识,他就有救了。
一道蓝色剑芒划破苍穹,流萤四散,尾犺悚然一惊,身体瞬间绷紧,咬着牙努力加快脚步,却陷入更深的雪地中,两人的身影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
绝迹的界壁前,一白衣身影翩然而立。
浮黎手持长剑,面无表情的盯着在雪地中艰难行进的两人,风华绝世的眸中一片冰冷。
绝迹就在眼前,尾犺**一变,一贯邪肆的脸上苍白的近乎透明,他死死地盯着浮黎手中杀意凛然的承影剑,沉声道:“帝君当真要赶尽杀绝?”
浮黎不置一词,目中空无一物,承影的剑光如闪电一般凌厉劈来。
尾抗并指将体内全部的灵气汇聚一处,一个翻身想要带着卞南越过浮黎的剑阵,冲进绝迹。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一瞬撕裂般的疼痛,他从空中落下,没有半丝犹豫,他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将卞南护进怀中,看着那人莹白胜雪的容颜,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没有打算自救,能从浮黎剑下救走卞南逃到这里,已经超乎了他的预计,他本就是想,与他同生共死的,只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愿他受伤。
即便他知晓,卞南此生所有的伤痛皆因他而起。
眼前浮现了无数过往,尾犺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一望无际的白雪绵延至远方,忽的传来一声苍凉的琴音,那琴音悠远绵长,千里跋涉而来,终于在危急时刻赶到。
江岄控着金色琴弦,琴音劈雪而去、破云而出,所过之处,刺骨的寒风平息,最终托起尾犺卞南二人漂浮于空中,星辉四溢的灵光裹住两人身形,旋舞一圈,而后缓缓落于堆雪之上,极轻极柔。
时间仿佛静止,江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涌上一股苍凉,面上血色尽褪,又是这样的雪天啊,他眼前突然浮现起当年从三生石出来的画面。
浮黎撑着伞来寻他,两人争吵、和解、最终破冰。
幽冥那日,他亦许诺过浮黎,再也不会伤害他半分。
心中的郁结忽然散去,他远远地对着浮黎扯出了一抹笑,将琴弦收回腰间的守约剑柄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道:“今日是怪我起得太早又独自出门,我该等你醒来的,这样的事往后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浮黎,我们回去吧。”
浮黎眸中深藏的一丝慌乱散去,眼神有些放空,他静静地凝视着江岄,微微有些怔愣那人身披风雪向他走来,面上竟是一片温和的笑意。
冰冷一寸寸的沁入血肉中,没由来的有些心悸,他迟疑道:“你不问我……?”
江岄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眉眼间一片光风霁月,他笑意不减,轻轻摇了摇头:“浮黎,无论旁人与我什么说,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信你。”
“只要是你浮黎做的事情,好的坏的我都全然接受。”
“你要杀谁我不管,可你手上真的不能再添杀戮了。”
浮黎眸色深沉如黑夜,透出冷淡的月华,心间有些坚持仿佛在这一刻有所动摇,他僵硬的立在原地,未置一词。
许久未等到浮黎的回应,江岄有些焦急道:“浮黎,我们回去好吗?”
依然不语。
尾犺紧紧抱着卞南坐在雪地上,锐利如剑的目光在面上对峙的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两指点在卞南的眉心,用最后的灵力为他护住心脉。
忽的怀中的人力道一泄,手腕无力的垂了下去,虚弱的呼吸也消失了,尾犺面上一惊,本能的颤声嘶吼道:“卞南——”
他摇了摇怀中的人,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带半点犹豫,立掌在胸前一运,心口处现出一颗金色的妖丹。
就在这一瞬,疼痛袭来,尾犺的身体一震,嘴角滴落着鲜红的血。
他睁大眼睛看着怀中笑颜绽开的卞南,一只手还死死地攥住卞南的手腕不放,卞南血淋淋的右手穿胸而过,攥拳而出,从他的心脉中掏出了那颗妖丹,那一刻,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江岄先是听到了尾犺的惊叫,随后又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注意力杯吸引了过去,他皱着眉头转过身,不知发生了什么。
卞南盯着卞南那张美如冠玉的脸,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浮上了一抹悲凉,最后竟也对着卞南笑了起来。
竭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他道:“急…急什么呢…本来…就是要给…给你的。”
卞南面上依旧挂着清润如雪的笑意,一点刚刚奄奄一息的模样都没有了,他依然躺在尾犺怀中,指尖捏着妖丹在尾犺血流不止的心口处游移。
他不紧不慢道:“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
江岄有些迟疑地出声问道:“卞南?你们怎么了?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很快得到了卞南清淡如水的回复:“啊,没事,是七猖神自己挖了妖丹救我,还要多谢帝君手下留情。”
语气是同往常一样的平静无波,江岄却感到难言淡漠与冰冷,他不知尾犺为何要用妖丹救卞南,他不是对卞南痛恨至极吗?以至于毁了他的飞升还不够,还要在幻境中将他百般折磨,致使卞南斗志全失,连天宫都待不下去了。
现在这般又是为何?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离奇,他听到江无忧那个名字便逃似的传阵回去,诺大的神殿中只剩华胥一人,他被人用捆仙绳缩在床上,一见到他就哭的泪流满面,求他救救卞南,说七猖神把他抓走了。
可这神殿的结界是浮黎设下的,即便七猖神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破得了,他放出神识一探,竟寻到千里之外的绝迹,浮黎正在追杀尾犺。
他顾不得多想,立时又传阵赶去救人,就在他用琴弦救下卞南落地的那一刻,雪花飘到他的眉心化为水珠,顺着鼻梁划下,他胸腔中吸入的香气与绝迹的灵光慢慢融合,眼前如浮光掠影般,闪过无数破碎的回忆。
神魂发出悲戚的哀鸣,每呼吸一下,都牵动出更深的伤口,带来窒息一般的痛楚,宛如千刀万剐。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为何浮黎再也不肯让他再入昆仑镜,为何他的神魂会突然失去掌控权,为何他总是会对一些人感到莫名的熟悉,为何他的梦中总会浮现出一些没发生过的画面。
为何这天地间孕育了这么多神族,却只有他是应劫而生,一出世便是上神,原来并非是他特殊,而是真的有人,借用神器选择性地洗去了他的记忆。
让他以为他是特殊的。
他心中一直有疑惑,却没想过这些琐碎的思绪串联起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论,因此他不愿面对,若他的猜测一一应验,那他究竟是谁?他又是否应该去寻回丢失的记忆?他又何如面对浮黎?
可寻回了又如何呢?他这一生还不够惨吗?难道还要更惨痛的过往来消磨他的意志?
脑中一阵混乱,思绪翻滚似要爆炸,浮黎早已闪身到他的身侧,关切的抓着他的上臂,他却捂住头用力的一甩,这是他第一次,成功的从浮黎的钳制中脱身。
他忍不住低喝道:“先别碰我!”
而后他喘息了片刻,疼痛不已,他咬着牙,对着卞南一字字的出声,冷入骨髓道:“这个人,我不许他死!”
一语落下。
卞南猛地推开早已失血过多昏迷过去的尾犺,缓缓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衣衫,淡若琉璃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恭谨地回道:“是,上神。”
而后江岄缓缓抬起头,转回身面对着浮黎,沉默半响,无力的开口道:“浮黎,你手上不能再有杀戮了。”
即便这最后一击是卞南出手,可七猖神尾犺是整个人族邪念的化身,这些年在人间为非作歹神族尚且无能为力,若真的折在浮黎的灵力下,定会引来天罚,浮黎身上的魔气几乎难以抑制,若再经雷劫一激,怕是真要堕神入魔。
“浮黎,我们回去吧,我想到好对联了,你回去给我题字好吗?”
他真的,想要好好的过个年关,他从前太过凄清孤寂,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可现在有浮黎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温暖太多,那些痛苦的过往一一离他而去,他真的不想,再回头了。就这样吧,无论往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他江岄无所畏惧。
可现在,他想要的,只是平安喜乐的度过年关。
浮黎盯着江岄的的侧脸望了片刻,承影剑自手中撤回剑鞘,他目光依旧冰冷胜雪,声音似是清冷无比。
“好,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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