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头飘逸银发、身披紫金纳衣头带攒玉莲花冠的道人到来后,那群正在张开阵法攻击雷池结界的道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皆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委实是那李氏遗贼的手段太过于强悍,若是放在外世、撑起一座大阵的几人,就算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城池也禁不住他们这般摧残。
那道威力几乎等同于一座剑阵的阵法摧毁九仞高墙宛如飓风摧折朽木一般轻而易举,可是放在这座雷池结界上,就太过于相形见绌,锋锐的阵法线条撞击在雷池结界上时浑似绵软的春风扑在石壁上,连“灰尘”都不曾抖落半点。
停下手的那群道人自觉的后退而去,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他们与这群同门道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辈分都是差距巨大,就算自己的师父身在此处,同样也要退居其后。
尤其是这位气度翩翩然若人间仙祇的银发道人,他的身份更是让人恐惧。
这位师叔祖级别的道人与那位已经疯掉的年轻道人师出同门,按照辈分算起来,那位擅长推衍之术的年轻道人还要喊他一声师兄。
不过这位道人却是不怎么在宗门露面,而是常出没于帝都王朝之中,因为他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世俗身份,一国之师。
这位风度翩然的道人放在外世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
看似相貌年轻的国师抵达后三山后,看了一眼战兢不已的丑陋老妪,此时老妪脸上有丝丝蒸腾黑烟萦绕不绝,那张干瘪的脸庞上宛如有万千鬼魂在激荡。年轻国师和煦一笑,冲着鬼面老妪摆了摆手,示意她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一向以桀骜著称的鬼面老妪在年轻国师的示意下,竟如蒙大赦一般,悄悄倒退数丈之余。
年轻国师向前走去,在煌煌雷威之下,闲庭信步,来到摩雷观观主身旁,与其并肩而立。
这位气度不凡的国师停下身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凌立于雷霆结界之上的老掌柜,反而是轻轻侧转头颅,看向身旁同样一袭霜白发丝的老观主,笑着说道:“老前辈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乎?”
老观主依旧双手负后,气态神闲,对于身旁的这位一国之师并没有丝毫恭敬之心,随意的点了点头。
年轻国师也不恼怒,同样笑着点头说道:“老当益壮,如此甚好。”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年轻国师这才抬头看向老掌柜与黄禄,遥遥冲着两人打了一个稽首,“两位前辈亦是别来无恙乎?”
作为一国之师,即便是如今双方站在敌对面,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老掌柜面无表情,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擂鼓,像是蓄势一般,显然是没打算理会这位年轻国师。
倒是黄禄把手从裘袖中抽了出来,摆摆手,微笑说道:“一切无恙,唯思故国矣。”
年轻国师叹了口气,“苦也。”
兵法上有一招叫先礼后兵,在简单的问候过后,容貌如少年的国师、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的收拢,变得肃穆如木雕一般,双目如鹰隼一般盯着老掌柜与黄禄,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两位前辈,如今盛势安好,教化遍施,任二位有那通天彻底的手段,也理应花对残阳忘前朝!”
年轻国师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在天下升平,人人安居乐业,一派盛世气象,而且双方都知道,战罪荼毒,最饱受灾殃的无疑是那些百姓,所以还请两位三思而行。
这都是一些读书人或者位重权贵之人惯用的伎俩手段。
黄禄看着这位振振有词的国师,又将双手收入皮裘之内,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裨益的对话,若是能谈拢,早就谈拢了,何至于落得今日兴师动众局面?
年轻国师面无表情,内心同样没有任何隐而不发的愠怒,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之所以与之废话几句,无非是做做样子,毕竟他与这群一心只想着光复前朝的遗贼不同,在这片地域之外,他可是担任着教化一方的重任。
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礼数。
气氛像是凝固了半晌一般,唯有呼啸的风雷声夹杂着极有节律的鼓点声。
年轻国师轻轻深吸一口气,温润的气势浑然一变,发号施令一般,“玄元,玄乾。破开结界,擒此逆贼!”
人群中,站出两个人,一人怀中抱刀,一人手中提剑。
这两人便是斗部司的首脑,负责追杀外敌与清理门户的存在,仅就战力而言,冠绝宗门。
两人刚走出人群,身形便兀自腾起,手中刀剑释放出灼灼欲喷的光华,英明神武的似要举霞飞升。
两道紫电青霜般的光彩骤然悬停在与那张大鼓齐平处。道号玄元的黑衲衣男子仗着一身鲜有人能够匹敌的杀力、性格极其乖张不羁,即便是在宗门中,也是少有人能入他法眼。他悬停于半空中,轻蔑的看了一眼“故弄玄虚”的老掌柜,将手中流溢着玄妙气息的宝刀横置眼前,一手轻轻抹过宽阔刀身,原本朴拙的刀身陡然震鸣了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而后玄元抹至刀尖的手轻轻一拨刀身,原本刀刃对地的玄刀,下一瞬间刀刃便对敌而出。
电光火石间,他那双手臂像是舒展的双翼一般向外张开,同时一抹浓郁的紫色刀芒飞掠而出,向着老掌柜脚下的结界割破而去。
玄乾面色淡漠,伫立身形后,他将手中提起的剑轻轻平放于面前,剑身同样悬空而停,剑尖指向那面结界。
而后他便轻轻闭上眼眸,下一刻,宛如青色龙卷风一般的杀伐之力从其体内涡流似的席卷而出,将整片空间都冲击的显得逼仄了起来。
此时的他站在杀伐气息营造而出的龙卷上,像是一个驭风的神人一般气象巍峨。
那把青色法剑岿然不动,安静的躺在风暴中。
玄乾张开一身杀力后,他依旧紧闭眼眸,同时左手掐起驭剑诀,右指并拢作母剑状。
左手之上,灵光跳动如星斗变换。那把安静平躺于杀伐风暴中的青色法剑慢慢颤动了起来,法剑颤动幅度极小,形如剑鞘内藏聚着万千振翅蚊蝇。
随着法剑的蓄势,那柄剑竟是缓缓从剑鞘之中抽离而出,一把以数枚青色铜钱铸织而成的剑身显现于众人面前。
而后玄乾霍然睁开眼眸,并拢作母剑状的双指猛然指定前方,那把细微震颤的法剑在同一时间向前激射而去。
法剑剑身之后,是一袭被拉扯而去的浓郁风暴。
气象远大的法剑后发先至,携带一穴吞噬风暴撞向雷池结界那边。
玄元与玄乾二人,同样是极致的杀伐,但气象却是远远不同。
玄元催动的刀芒,极其单薄,像是一根极细的紫色丝线,但却藏匿着割破万物的锋锐,所以死于玄元刀下的对手,多半是尸骨全齐,仅仅有一抹殷红细密的刀刃。
而玄乾催动的剑意向来都是以气势恢宏著称,他的攻击方式类似于流瀑当头浇下,对手的死状往往是蚂蚁吞象那般尸骨无存的惨淡光景。
几乎同一时间,这方地域出现了一道刀剑合名的声响。
紧接着,是更为呼啸的雄浑声音充斥这片天地,连绵不绝的呼啸声似涨落于耳际的大潮声那般激荡心魂。
直到此时,一直无视众人的老掌柜才轻轻抬起眼眸,他看着隐秘如一条狭线的刀光和气势浩荡的剑意朝着自己袭来灌来,仍旧是镇定自若,只是那双鼓槌却是剧烈的擂动了起来,好似暴雨摧打残荷一般迅疾。
随着刀光剑意的逼近,老掌柜擂动的鼓槌竟然浮现了残影。
这面雷池结界并不是以逸待劳,而是伺机而动。
李氏一族数以万计的征伐中,从没有打过一场以逸待劳的战争。
原本流动缓慢的雷池结界在鼓声的牵引下,那些密布雷电开始顺着界面旋转了起来,一条条粗壮的雷电从结界之面上被甩出,腾空化为眼前白马甲士。
健壮的白马上是气焰彪炳的持枪甲士,宛如天马行空一般,举枪征战。
白马银枪一泻千里,形如出穴的蚁群那般向外碾压、蔓延。
天神出征,声势浩渺。
那把宛如急先锋一般开路在前的青色法剑一头扎进万军之中,毫无阻塞的刺破白马甲士,而后剑柄处携带的剑意风暴宛如鬼手触须攫取那些被刺破的电浆,风暴裹挟着电浆,高速旋转,将充斥着强烈威能的电浆吞噬成虚无。
这种大开大合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震撼,剑意风暴与白马甲士的交锋下,整片山地都跟着震动了起来,两股狂暴的气流交缠,竟是引得周遭的气压极剧下降,仿佛这片山地内的气流都要被抽空了似的。
极低的气压下,人们的呼吸都是有些凝滞。
剑意风暴与白马甲士如厮如磨,这副景象宛如青蛇与白蛇的交-媾。
不过两股风暴并不是无限吞噬壮大的场景,反而是相互消磨。
以两者交接的临界口处消逝于无形。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两者交接处,此时已经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真空,空间都已经被搅碎成碎瓷状,哪方先败下阵来,就意味着将要面临碎瓷状的空间碎片喷射冲击。
那抹紫色刀光宛如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要么拦腰截断白马的身躯,要么割破甲士的脖颈,像是一场毫无抵抗的杀戮。
刀光向前推进数丈的距离后,最终湮灭。
就像征伐之战中一样,再锋锐的刀,在切割千军万马后也会被磨钝。
玄元看着溃散的刀光,桀骜的脸上终于是有了变化,眼神浮动着灼灼战意,手臂肌肉虬起,又是向前甩出三道狭细刀芒。
一道紧随一道。
三道宛如垒叠在一起的刀芒这次推进了三十余丈才完全消溃。
大致知晓了这些雷电甲士的冲击力后,玄元一身灵力滚瓜滥涌,又是递出一刀。
刀芒划出刀刃,玄元身形紧随而去,像是攻城掠地一般逼近那面结界。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远程划破结界显然不太现实,因此玄元只能亲自冲锋陷阵,推进到结界面前一刀砍破结界。
玄乾额头上汗渍涔涔,如他这般以双指为母剑,以法剑为子剑,远程操控如此浩荡的冲击实在是太过于消耗神魂。
他紧咬牙关,原本淡漠的脸颊此时有些棱角分明,以指作剑,牵引着法剑在大军中收割,而后再由剑意风暴吞噬破碎电浆。
这场争斗其实是一场虚无之争,主要比拼的就是毅力。
玄乾抬眼看了一眼正在推进的玄元,并拢的双指轻轻一绕,操控着法剑侧绕流线型前进,这一变招,就意味着玄元选择了转攻为守,不再一味地追求推进的距离,而是尽可能的大范围收割那些白马甲士,最不济也能拖缓白马甲士的冲击速度。
他这一手显然是想更大范围的笼罩战场,好减轻玄元的压力,使得他顺利抵达雷池结界,给上一刀。
以压胜钱铸造而成的青色法剑在列阵甲士中穿梭,宛如遨游在浩瀚银色海洋中的一尾青鱼。与此同时,剑尾的剑意风暴也是极速向外膨胀,形如巨网一般扯住成群甲士。
玄元见到突然变幻的战局,心领会神,微微偏移推进轨迹,避开直冲而来的列阵甲士,手中沉淀着浓郁紫气的玄刀由大开大合转为横劈而出,一道道紫色的刀芒重重铺叠,形成一个宽阔的平面,如重重浪涌一般向前疯狂推进。
由刀浪开路的玄元身形掠如离弦之箭,一身肌肉狰狞如凹凸不平的荒山野丘,顶着压力腾冲而去。
在玄元的行进路上,由于他的速度太过于迅速,手中玄刀上已经满满的附着一层露珠状的电浆,金铁同样是雷电传递的良好媒介,因此此时那柄紫气沉淀的玄刀上已经嗤嗤的向外攒射电丝了。电丝顺着手臂传递,肌肉骨骼都已经被麻痹,玄元根本来不及震碎顺着体内流递的麻痹感,只能僵硬的挥舞玄刀。
他已经推进了一半的距离,要不了多久,就要逼近那面如万龙游弋的结界。
但玄元也知道,想要推进至结界是极其艰难的,因为越往前推进,从界面上被甩落的白马甲士就会越密集,阻力就会越大,而消耗颇大的玄乾根本不可能操控法剑刺入甲士深处,否则他也不至于转攻为守。
而且就算自己接近了那面结界,也没有足够的自信一刀砍破结界,且不说结界上面满载的雷电之力会顺着玄刀传递,影响自己的挥砍力量,就单单只是那高速旋转的界面,就足以卸去刀刃上的大半力量。
但事已至此,作用宗门攻伐之力最强的他,已经不愿意回头。
老掌柜神情专注,眼神奕奕,一如多年之前悬空擂鼓,指挥军队攻伐一般。
擂鼓一起,大军一动,他便是游弋在战场上空的鹰隼,以锐利的眼神去找寻敌方的破绽,而后以鼓为号,调动大军攻击敌人的破绽处。
同样,在玄乾转攻为守的瞬间,老掌柜就已经洞悉了战局,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采取任何变术,任由玄乾协助玄元推进而来。
黄禄依旧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他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如果老掌柜操控雷电大军都应付不来两个冲锋陷阵的猛将,那他黄禄现在就可以回镇子中晒太阳去了。
年轻国师看到这一幕,面色阴沉了起来,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两个以攻伐之力著称一国的存在会面临如此窘迫的处境。
对方来势过于汹涌,如铁骑开疆,仅凭两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招架住。
而后年轻国师轻声说道:“祭符箓力士,为玄元助势!”
身后那位身披符箓衲衣的老道站出身来,犹豫说道:“符箓力士追根溯源仍是符箓一道,若是黄禄出手,符箓力士恐怕也很难力挽狂澜。”
而后老道看了一眼黄禄,惶恐说道:“那黄老头在符箓一道上的造诣太过于卓绝,我连与他比拼的心气都提不起来!”
国师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又问道:“那便祭傀儡大军!”
又是一位擅长木拓机甲的道人站了出来,“可行。雷木两属之间并没有绝对天克一说。”
而后,这位擅长木拓机甲的道人身体蓦然腾起于山巅之上,俯瞰这方山地,发号施令。
“削木为兵!”
宛如天斥的声响滚荡与山中林间,山中桂树竟是无风摇晃,生机尽褪,而后炸裂。
一具具木甲傀儡如褐色战骨从地底爬出一般,密密麻麻的浮现于山石之间。
一瞬间,整个山脉中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原本苍郁的山脉也是如秋风肃杀一般。
就在高坐山巅的道人想要操控木傀冲击白马甲阵时,他的心头却是一震。
……
一直驻守镇门的殷泓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箓,往天上一抛。
符箓宛如飘摇的黄色战旗,一具具木甲埇兵如撒豆一般从天际抖落。
这些木甲埇兵一个个气焰彪炳,形神具备,神气十足,赫赫然如木甲神灵。
真巧,刚好他殷泓也精通一些木拓机甲之术。
……
那张藏匿着木甲埇兵的符箓横跨后三山,如倾雨一般不停地向下洒落埇兵。
在一艘刻有青雀黄龙的战舰上,手持大戟的军将看着这幕天降神兵一般的盛景,眼神炙热了起来。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黑色玉片,玉片之上,缭绕着一股粘稠的死气。
一把将手中黑色玉片捏碎,黑气炸裂。
而后他身形迅猛掠起,以一种远远超越战舰的速度撞入后三山。
在他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披甲战士,准确是说是披甲傀儡。
这些傀儡是他辛辛苦苦从古战场遗址中收集而来、并请人炼化而成的武士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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