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莲娥坐在房间里,简直是要被闷的长毛了,大年节的却只能这么干坐着,平日里这整该是自己和平润班最忙的时候。
可是林承发话了,要是她出门遇上了日本人那就后果自负。班主也是安慰杜莲娥莫要着急,现在日本人盯得这么紧,上次要不是林承出手相救,恐怕整个平润班都要让日本人给糟蹋了。
想想之前的凶险,杜莲娥也只好作罢,要不是林承找人在外面放了一把火,把那些日本人给吓得四散逃命,恐怕还真是难逃一劫,其实始作俑者还不是温婉若那个骚蹄子,竟然跟一个日本人好上了。放着好好的戏不唱,还跑去演什么电影,就她这样的品格相貌,也能演的上电影?
汉奸,就是个汉奸!
“不好了,温婉若又来了,你躺好。”班主差人交代了一句,就赶紧跑走。
而后就听到那个叫人恶心的声音,捏着嗓子交投造作的一声,“听说姐姐病了?我来瞧瞧什么病啊?不会是上次大火的时候给吓着了?我正好找了人来给驱驱邪。”
温婉若高绾发髻,一脸的厚粉,外面穿着华丽的皮草大衣,那红艳的嘴唇就跟刚刚吃了死耗子似的。
“谁呀?”杜莲娥虚弱的抬了眼皮看看对面的人。
温婉若伸头这么一瞧,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这杜莲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一脸的脓包,那脓包上还鼓着一个个白色的尖头儿,硬撑着胆子再仔细看看,竟然已经溃脓了。
“这……”温婉若定了定心神,强颜一笑,“姐姐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怪吓人的。有没有去看大夫?”
“说是得了疥疮,咱们也不知道,呃,也有人说是麻风病,可是谁都不愿意给看,好长时间没有戏唱了,没什么钱这医术好的大夫咱们也请不来,就只能这屋里待着,怕传染,反正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来看戏了。”班主很是着急,但又无计可施。
“……”温婉若抽了抽嘴角,她本想伸手去撩开被子看个究竟,可是这会儿杜莲娥已经先把手伸了出来,那双手比脸上更加的瘆人,全是白色的脓包,原本规规整整的指甲上也都干瘪。
就像是一双从地府里伸出来的鬼手,眼看是要将温婉若给拉进了死亡的边缘。
“妹妹,你来了?走近点姐姐好好看看你……”杜莲娥有气无力的呼吸,又深刻伸手想去拉温婉若。
“啊!”温婉若吓得连忙后退,脸色惨白,终于不再冒死满足好奇心和疑惑心,最后连招呼都没打,就落荒而逃了。
班主看着温婉若坐着日本人的车就这么走了,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走了,放心吧。”
听到这话,杜莲娥才敢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其实刚才她也是直冒冷汗啊,被子里都要被湿透了。
拿过来温热的毛巾把脸上的妆容全部都给擦掉,手上的也给擦干净。温婉若也是做贼心虚,要不然能被吓成这个样子?她离开班子这么久,恐怕也早就忘了,戏园子里化妆的本事了得了。
林承正在给林忠熙调节广播,乔隽瑾坐在一边看着画报,邓松跑进来给林承汇报说是一大早杜莲娥就把温婉若给吓跑了。
林忠熙抬了抬眼皮,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垂下眼帘侧耳倾听着收音机里面传来的广播声,他现在路走不了,眼睛也看不清,整个人就剩一双耳朵还算是有用。乔隽瑾看着邓松和林承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应该又跟苏郡格有关系,大年三十都跑到她那里过到后半夜才回来。
她最近是越来越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从前小心翼翼的跟着林承,生怕有什么不测,掩人耳目一般的就跟他一起过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守活寡,自己也总算是在这个家里安分守己,很会配合着林承演戏。
可是就让他把展华庭给救出来这么一点小事,他嘴上答应,却没有去办,为了一个戏子他都愿意出谋划策,怎么对自己就这么的吝啬,甚至不惜欺骗。眼睁睁的看着展华庭被游行示众之后被枪毙了,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心情,可是怎么想都是越想越觉得委屈,这一辈子,大约展华庭就是她最大的念想,可是现在展华庭人没了,她这一辈子的执着也没有了。
可是林承呢?他这辈子的执着都在苏郡格身上,他喜欢的人就安然无恙,为什么会这么的不公平?
所以再见到苏郡格,乔隽瑾总是忍不住的会充满敌意,她心中的愤愤不平,都想冲着苏郡格来。
乔隽瑾就这么生着闷气,可在不知不觉间手上翻画报的速度都有些加快,那种烦躁不安和气急败坏都表现了出来,翻书页的声音把林承都给惊动了。
林承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行为出格的乔隽瑾,她又回复如常。他接着又把收音机来回多调了一下,然后听到政府的广播,转头问一旁的林忠熙:“老爷子,这个行吧?”
林忠熙只是稍微抬了一下一根中指,就再没有别的反应,林承又说了一句:“那就听这个了,要是不合适再换。”林忠熙这回就连中指也没有动一下。
林承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里一紧,不由的趴近了身子,伸手探了探林忠熙的鼻吸,惊的一哆嗦,再伸手去摸脖子上的动脉,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把乔隽瑾给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邓松!”林承冲着门外大喊,嗓子都喊破了音。
“堂主,我在呢,怎么了?”邓松极少数听到林承这么声嘶力竭的喊自己,着急忙活的跑了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给美国大小姐去电报,老爷子没了……”
林承的声音十分的空洞,平静,那种怅然若失让人听着很是悲凉,邓松一时慌神,看向了轮椅上的林忠熙,他坐在那里的姿态就像是在打盹儿,怎么就咽气了?
一屋子的安静,突然就听到了两个字——“去呀……”。
林承半天才又说了话,人还是跪在林忠熙的面前,一动不动,乔隽瑾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然后跌跌撞撞跑过去跟着林承一起跪在林忠熙的面前,突然就哭的出了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是真的孝顺而是被吓着了。
林承木木呆呆的看着乔隽瑾哭成泪人,一把将她颤巍巍的肩膀揽了过来,难得柔声细语的安慰她说:“别害怕,有我在,你安心待着就行了……”
乔隽瑾看着林承的沉静的面容,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也猜不透,可是这会儿就是觉得心安,反而越哭越厉害,怎么都刹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呜呜呜……我就是难受……林承,我难过……”乔隽瑾连哭带说,她跟这个公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不过就是说话还算客气,逢年过节的才会聚在一起,平日里出入都不会走同一趟门,可是今天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自己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就是想大哭一场,撕心裂肺的那种最好不过。
接到林忠熙去世的消息,苏郡格也是意外,只是听说老爷子腿脚不太利索,怎么大年初一,人就没了!
总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虽然来往不多,可是毕竟也是相熟的人,说没有了就没有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大英子,艾丽斯,咱们准备一下,换个衣服,也去看看吧。”苏郡格交代她俩。
“嗯。”大英子毕竟在林家住了很长时间了,对于林忠熙更是熟悉,人就这么没了,她是最难受的。
林忠熙为人总是严肃,平常也是不苟言笑的,大英子多少都有点怕他,可是他对自己到是从来没有过嫌弃。
自己刚到林家的时候在花园里玩,猛然看到林忠熙坐着轮椅过来,想逃,可是又怕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束手无措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发落。
“叫什么?多大了?”林忠熙把胸前挂着的眼镜,戴在耳朵上,仔细打量她。
“叫英子,12了。爷爷好……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见那边有只猫……”大英子吓得脸都白了。
“哦,那就去玩吧,记得好好吃饭,别光玩,也得多念书,我看不清字,你认识字有空给我来念报纸好不好?”林忠熙竟然笑了。
“好,好,我知道了,爷爷。”大英子站在那里还是不怎么敢动。
“孩子别傻站着了,赶紧回去吧,该吃午饭了。”林忠熙冲她摆摆手。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交集,不算融洽,可是大英子头一次感受到了原来有爷爷的感觉是这样的,可是到现在她都没有给林忠熙念过一次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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