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黄沙,我茫然的向前走。
我不知道我该选择哪个方向,我甚至已经不知道方向的感觉。
然后忽然脚下的沙地变成了流沙,我的身体沉重的象一块石头,一直在朝下陷,被流沙吞没,不能呼吸。无论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都看到的是一片血一样的腥红。
他们都死去了中,许多血沾在我的手上,热烫的,黏腻的,腥气扑鼻,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乌纳斯。
塔莎。
哈山。
还有……
我忽然醒了过来,一脸一身的冷汗。
视野中一片昏黄,纱帘外面铜灯的光透过那层纱帷照进来,我抬起手来,手指光洁细滑,白皙干净。
没有血……没有。
可是那种被沙被血海吞没埋葬的感觉如此真实鲜明。我用力搓着手,想把梦里残留的那种感觉搓掉。可是皮肤已经被搓的通红生疼,那种感觉还是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的,鲜明的存在着。
我看一眼身旁,床上有两个枕头,但是……另一半床是空的。
伊莫顿不在。
他在的时候,我还可以睡的踏实一些,但是他去了西奈半岛,那里的迦南族和亚述人又在蠢蠢欲动。
他去了多久了?三天,还是五天?我这时候脑子里混沌一片,记不清楚……也许没有那么久。
他不在,我就没有办法踏实的入睡,哪怕把草药煮的再浓也没有用。
我抹了一把脸,扯过一旁的纱缕披在肩膀上。
夜还深,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我回过手来,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并不烫。虽然我觉得身体里有一把暗火,在慢慢的焚烧,五脏六腑都象是被点着了,烧的很慢,身体可能会被烧成一段一段的灰……
是的,那是错觉。
我的体温并不高,甚至,额头比手背还是凉。但我依然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灼痛,挥不散,驱不走。
我下床的动静外面的宫女听到了,两个女官动作轻盈的走进来,伏下身听候吩咐。
我转过头,看不清面容的时候,我还会有种错觉。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也没有,亚莉活着,塔莎也还活着。
但是恍惚只是一瞬间,我轻声说:“我渴了。”
其中一个躬身退下去,另一个仍然柔顺谦卑的留在原处。
她们是以前的宫女,现在变成了女官……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这样,旧的去了,新的又会替补上。也许有一天我也会从这里被抹去,然后,埃及还会有新的统治者。
我斜身坐在露台边的石栏上,酒端来了,盛在金杯里面,看起来很清澈。
端酒来的艾伦端起金杯来喝了一小口,等了约摸片刻的功夫,再将酒杯呈给我。
我没有要求她们这样做,但是这是王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和法则。
酒是她端来的,因此她得为这个负责。如果酒有毒,那么她会先死。
这是连一口水也可能让人送命的地方。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不会变。
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切成块状的甜饼,里面一定加了许多椰奶,饼子烘的恰到好处,香气四溢。
我摸起一块,轻轻吹掉上面的糖霜,但是并不想吃。
我毫无胃口,一直都是这样。伊莫顿只喝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吃过东西了。似乎食物不再是维持他生命的必需品了。我的食欲也一直不好,从再次回到孟斐斯一直到现在,伊莫顿一直说我吃的太少,连宫里养的猫和鸟的食量都比我大。
是的,伊莫顿在的时候我还有动力有理由让自己硬塞些东西进嘴里,并且把它们咽下去。但是我觉得那些东西根本不象食物,而象是一块块石头,沉沉的坠在胃里,似乎无法消化,那样突兀而坚硬的存在着。即使那样,也是不成功的,强迫进食令我痛苦,如果再勉强多吃一些,甚至会全部都呕吐出来。
王宫里有人猜测我可能是怀了身孕——但那是不可能的。
伊莫顿和我不会有孩子。
医官来看过,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办法。他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他想找病因,我说,不记得。
其实,我记得。
是塔莎死了之后……那时候我没有哭。甚至,我很镇定的喝水,吃干粮。我得保持体力,逃命,我一定要抵达上埃及,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干粮上本来沾了血,我把沾血的部份掰开扔掉了没有吃,但是,我还是能闻得到浓浓的血腥气味。
我感觉我一口一口吞下去的,是他们几个人的生命。哈山的,乌纳斯的,塔莎的……他们都死了,为我而死,而我却还活着。
我记得塔沙被挑在矛尖上的样子,记得乌纳斯身中数箭仍然力撑着不倒下的样子,还有哈山,还有无数的人……我觉得我象一只吸血鬼,靠吸食了他们的生命力,让自己活了下来。
我指指殿内角落的方向:“把我妆台上那个金盒取来。”
艾伦快步走了过去,捧着金盒回来,在我的跟前屈膝跪下,将盒子奉给我。
盒子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珠宝,里面只是几封信,最上面一封是临睡前收到的。我已经看过了,也知道上面的内容。
但是我还是想要再重新温习一下。
伊莫顿的笔迹挺秀俊朗,僧侣体的象形字在他笔下写起来有一种直欲破纸而出的潇洒劲力。
“爱西丝
我们已经到了铜山。这里要比孟斐斯,比埃及的大多数城市都要荒凉的多,白日的太阳晒在矿山上,炽热的仿佛要将黄沙融化。但是夜晚这里又非常的冷,呼啸的风似乎可以将一切有温度的东西全部带走。
亚述人还没有动静,我们破掉了两个沙盗的窝,他们如果真的有所勾结,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警觉,或者这两天就该有所行动。我已经布置好了防御,据我得到的情报,他们的首领并不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人,我想有的时候,聪明的人的行动方向反而容易推测。越是头脑简单的人,你越是难以猜出他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
你还好吗?我很想念你。要多吃些东西,少喝些酒,知道吗?回去以后我会查问你的侍女的。
这一刻的月光很美,我多希望我们是在一起,欣赏这月色。
爱你的 伊莫顿”
我把信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每个字我都能够背诵下来了。
艾伦她们在一旁静静的守着,我不睡,她们自然也不能睡。伊莫顿的信应该是昨天晚上写的,现在他在做什么呢?也在看着这月色吗?凉风从大海的方向吹来,这样的平静,这样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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