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三章 多少蓬莱旧事【三】

    
    易与谦到底是没再来看她,传说中的助理成小顶却把她的手机送了过来。
    易与谦身边的人都是人中龙凤,连成小顶都是那种狭长的眉目,气质和易与谦像极了。
    他告诉了思郁易与谦的下落,原来易与谦临时去参加了法国婚纱“L’Amour”的招商会议,要过至少两周后才回国。
    思郁则在两天后出了院,然后第三天起了个大早,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沪州广场。
    无数蝼蚁一般的人围绕着地标式建筑奋斗——易与谦也是其中一员。
    当思郁仰头站在沪州广场上,她不是不震惊,华国强省沪宁省,沪州易氏集团,宁州林氏集团。怀明满清时便是簪缨世族,在沪宁省各分半壁江山,两家一北一南,在自家的集团总部前建立省里两大强市的中心广场。
    沪州广场上是磨得光滑的大理石,而除了耸入云端的易氏集团大厦总部,周围还有无数写字楼林立,一栋写字楼里就有数十家小公司忙碌着。
    思郁轻松地就找到了地址上写的览景大楼三十九楼,一家叫“译伊”的婚纱公司,然后就是找人事部。易与谦早就交代好了,人事部的人把她带到了总裁办秘书室,然后她就成了成小顶的助理。她什么都不懂,说白了就是个打杂小妹。
    但思郁看的出来,这段时间易与谦在忙一个大案子,连成小顶都在全网找“L’Amour”的资料,连带着思郁也看了无数的资料,整理后成小顶叫她矫正、打印、分发各部门,然后就是各部门呈交的企划案,关于如何争夺“L’Amour”合作商资格的意见书,思郁突然特别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放弃中学时就有的学法语的爱好,有时候有生僻隐晦的法语资料,思郁甚至都能自行充当翻译。
    其实早些年间,这“L’Amour”自以为也不是非要合作商,他们之前在沪州就开了一家分店,不过“L’Amour”作为发达国家法国高端品牌,以细腻、与众不同为风格,在发展中国家的华国自然是不受欢迎的——“L’Amour”设计要在分店预定,请总部设计师,要为沟通食宿等各种费用买单、量身定制、手工剪裁,成本高,生意少,法国人自然是捉襟见肘,于是想到了要招合作商,要招合作方案。
    几百家公司闻风而动,不断向“L’Amour”总部发合作方案。
    “译伊”策划部也是焦头烂额,每天十几部合作方案。远在法国的易与谦终于忍无可忍召开了视屏会议,把整个策划部的人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竟然放话,全公司一百多号人,人人都要写一份合作方案,要是最后合作方案“L’Amour”通过了,马上升为项目经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的海外股东友商等等。
    思郁哪里会写什么企划案,在网上查了一下格式,回到岀租屋里也是全身疲惫,毫无头绪,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果然极爱草莓啊,梦里也是午后,她又回想到了中学时期,有一个人说请自己吃自家做的草莓下午茶。旁边是巨大的碧绿色玻璃窗户,窗外河风带着水汽在榕树叶间徘徊,光影斑驳随着清风晃动,对面胖胖的人仿佛镀上了金色的光晕,模糊却温暖,桌上有草莓奶茶、草莓蛋挞、草莓蛋糕,她问:“为什么你要做那么多种东西?”他声音那般温和,像午后温润的河风拂过无数榕树叶,他说:“反正都合适就好了,你不都喜欢吃吗?饿的时候吃蛋挞蛋糕,渴的时候喝奶茶,换个形式,不都是草莓吗?你说呢?”
    “对!换个形式,都是草莓!”那声音回响在耳畔,思郁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时间犹如醍醐灌顶。窗外,天际那头才刚刚冒出一抹蟹壳青,思郁迫不及待地找出纸笔,流畅地捡重点写了满满四页纸,她没有电脑,就用手机拍了下来,用邮箱发给了易与谦。
    法国才迈入夜晚不久,易与谦在酒店套房里一份一份地看着企划案,越看越觉得不耐烦,简直是白瞎。直到,他看到思郁发的几张图片,里头有一句话简直让他觉得兴奋——“形式高端是消费,精华高端是品牌,形式低端品牌传播是商业。”
    果然,没有看错郅思郁,有几分自家译伊的风范,易与谦想,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了成小顶。
    思郁一早去上班就被成小顶拉着和千里之外的易与谦开了个三人的视屏会议,易与谦顶着黑眼圈,几乎是兴奋地对思郁说:“郅思郁,要不你到法国来,你说,我亲自帮你写合作方案。”成小顶和思郁面面厮觑,成小顶显然也看过那几张图片,于是劝解易与谦保持冷静,思郁沉吟片刻,却说:“沪州分店的店长不是华国人吗?”
    思郁也没有写过策划案,最后还是成小顶给她做起了助理,帮她把想法意见整合到了一起。下午要去见沪州分店店长苏菲儿,分店里门可罗雀,想来是闲得很,成小顶和思郁不过等了二十分钟,一袭红裙的苏菲儿就到了店里会客室,她坐下后随意撩了一把那海藻般的头发,思郁原本以为苏菲儿是一个极其不好相与的人物,于是她礼貌性地伸出手:“苏小姐你好,我叫郅思郁。”
    “郅小姐啊,你好。”苏菲儿一手与思郁握手,另一手却端起红茶呷了一口,但茶在喉中却噎住,“等等,你是哪个郅思郁?”思郁一愣,不妨她这么问,苏菲尔却开始仔细端详着她:“你不会是榕城一中的郅思郁吧?”思郁点点头。而苏菲尔却惊喜地用右手食指点了点红唇:“真的是你啊!你说你辍学了,把原本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找得菲儿姐姐我好辛苦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今天,你还记得我吧?那个欧洲文化网站,我是巴黎大学的菲儿姐姐啊!”
    被她这么一说,思郁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自己初一初二学法语时的笔友菲儿姐姐嘛!思郁在外面漂泊了三年,终于见到了老熟人,怎么能不激动?于是两个女孩激动得抱在了一起,絮絮叨叨地聊了起来,而一旁的成小顶更是目瞪口呆,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啊,谁曾想两个女孩竟然抱在了一起!
    “郅小姐,合作方案!”成小顶终于忍不住提醒,两个女孩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苏菲儿仔细看了合作方案,对郅思郁用华国租花轿模式批量生产租赁品牌的想法感到很惊奇,更让她叹服的是让“L’Amour”总部签约合作商设计师的想法,对此,思郁不过一笑:“文化和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不过是换个国籍的人、换个方式宣传品牌精华,还能赚钱,岂不乐哉?”
    苏菲儿于公于私都答应了帮“译伊”把合作方案从内部交给高层。
    不过一周后,法国就官方宣布,华国区合作商是不起眼的“译伊”。
    思郁终于松了一口气,昨天易与谦上了回国的飞机,在这之前,他宣布“译伊”全体员工放假一天,大家不由得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早上思郁去了沪州分店与苏菲儿叙旧,苏菲儿高兴坏了,因为这份合作方案她在上司面前立了功,中午拉着思郁涮了一顿火锅,下午苏菲儿就赶回法国总部开会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温和的,洒在叶上,熠熠生辉,落到地上,斑斑驳驳。
    原来,初中那段大喜大悲的时光,已经模糊不清了,思郁站在榕树下,悲凉地想。
    邻居奶奶拖着一个大麻袋从巷子里踱步出来,见到思郁,立马眉开眼笑,说道:“姑娘,吃饭没?”思郁回答吃了。老奶奶又笑道:“今天有个小伙子拿着照片来找人啊,找的那姑娘眉眼弯弯的,单眼皮清清秀秀,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啊!”思郁疑惑,自己在沪州根本没有什么熟人,老奶奶却接着说:“那小伙站在这榕树下等了你一个整整上午啊,可他好像又有急事,和我说下午他还会来哟!”
    说罢,老奶奶就拖着麻袋慢慢离开了,留下思郁在榕树下出神。
    “郅思郁!”还是易与谦一声大喊打乱了思郁的思绪,他风尘仆仆,一下飞机就赶了过来。下车后,丢下老程和成小顶,还有他那辆香槟色劳斯莱斯后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几乎飞奔向思郁:“走,郅总,我帮你搬家了!”
    思郁当然感觉莫名其妙,易与谦却解释说:“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谁搞定了法国的case,谁就是项目总经理,总经理当然有员工宿舍了!”
    思郁懵懵懂懂的看着易与谦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搬这搬那,终于,思郁忍不住问满脸兴奋的易与谦:“易与谦,咱公司总经理不用学历吗?”
    “咳!我还以为你担心个啥!”易与谦得意地说,“成小顶和我一起长大,是自愿和我离家混的,老程是我爸塞给我的,但他们全指着我发工资,思郁你以后跟着与谦哥我混,我不会亏待你,还有啊,从那天你桌上的《资本论》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人精儿,不出来做生意可惜了,你知道吗?我当初创立这个品牌在国外找了好久才找到资金,与谦哥我好歹学过金融管理,又是搞设计的,眼光好得很,你担心学历?后门儿与谦哥都帮你找好了,保你进沪宁读夜校,对了,听成小顶说你会法语啊?”
    易与谦滔滔不绝地说着,思郁突然觉得一句话很有道理:人不可貌相。刚开始见到易与谦,还真以为易与谦是一个谦谦公子,谁知道混熟以后,他尾巴翘到了天上去,然后就——原形毕露。
    搬家公司终于搬完了思郁的东西,而易与谦也勾肩搭背、拉着思郁说说笑笑地上了那辆嚣张的香槟色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黑色修身风衣的少年把这一幕幕尽收眼底,他看着汽车绝尘驶离的方向,一步步,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落日融金,暮色合璧,车驶离的那头,如蚕丝洇水般浸入一点点拱璧蓝,接着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渐渐又染上桑葚紫、然后是无穷无尽的黑,如同他眼中热忱燃烧过后冷透的灰烬。
    他站在那棵榕树下,伫立良久,一弯新月爬上夜空,他的心却沉入深渊,他终于转过身,与汽车相悖的方向走去,卖完废品接了孙子回家的老奶奶从他来时方向回家,老奶奶见了他,笑眯眯地:“小伙子!你等到那邻居姑娘了吗?”
    一重浓厚的靛蓝压抑着天际最后一层澄黄的秋光,那一点晶莹剔透的光芒早已在迟暮里迷失不见。
    他眯起狭长的丹凤眼,额前碎发懒懒地倚在眉心,唇角仿佛是含了嘲讽、似笑非笑地勾起——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老奶奶笑容更甚:“那就好啊!那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三年,原来是要等你啊!那她现在总算是等到了!”
    残阳如血,干涸成寒冷的夜色,少年继续向前,仿佛在追着那最后一丝余辉,哪怕他知道自己再也追不到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第二次和他错过。”
    那个少年终于在跨越多年的声音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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