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二十八章 哪怕是假的【二十八】

    
    在法国的这个早晨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
    明轩把擦亮的毛瑟手枪装进外套暗袋后下了楼。四年来,这栋房子的一楼已经完全成了一家小卖部,一屋子次第的玛瑙穗子、红酒瓶模型吊坠、各式羊绒织品,连附近酒庄进的葡萄干都放在玻璃袋子里,整齐地跟五花八门的零食摆在一张方桌上,一起和一个立式饮料冰柜放在大门口那丛三色堇旁的显眼位置。
    他姐姐明玫几乎用这家小卖部赚到了他们必须的生活费,虽然他们根本不用自己赚任何生活费。
    明轩下楼的时候,明玫坐在藤椅上缝一件开司米披肩,纯白色的羊绒,细密而长的流苏,她正在给披肩一端缀透明的水晶珠,用的是湘绣,正统的中华绣法。明轩牵起披肩的一端,说:“姐姐的手艺还是一样的好。”
    明玫笑道:“怎么?也闲不住了?”
    明轩说:“倒不是,平静了这几年,到时候要贪生怕死了。”
    明玫藏下一个线头,说:“那要不要给你娶一个法国姑娘?”明轩耸耸肩道:“姐姐,我看了这么多法国妞,还是觉得中华女人最有味道,所以我喜欢上街,说不定就能看到一个黑头发姑娘。”
    明玫笑道:“出去逛逛也好。”
    明轩出了门,像往常一样到波尔多的市区闲逛。芬芳庄园被他甩在身后,那像一幅平静的金箔画,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晕,一对年轻的夫妇从那温暖的光晕中走了出来。
    明玫的最后一针绣完,思郁和彭与彬就进了这家的店门。
    明玫愣了一愣,旋即笑着问好。思郁本来只想着买瓶矿泉水,但看到了熟面孔,不由觉得亲切,环视了一圈这一屋子的东西,和明玫寒暄了几句,就开始挑纪念品。彭与彬看到明玫手里刚完工的开司米披肩,那披肩两端的白水晶珠子闪发着晶莹的光芒,他问:“老板,你这件披肩卖吗?”
    明玫眯起眼睛点点头。
    思郁转过头来疑惑地偏头看他。彭与彬眉眼修长,神采奕奕,他连忙笑着说:“小郁,你看,这件披肩很适合你啊,春分立秋的时候,天比较凉,你要是像小说里那样,一身品蓝的蜡染团花旗袍,耳坠上那种翡翠宝塔坠子,再披上这件披肩,一定会非常美丽娴雅。”
    思郁懵然地看着彭与彬兴奋地比划着,慢慢点了点头。思郁又选了几件纪念品,明玫一件一件地包了起来,彭与彬付了钱,才发现又是麻烦的大包小包。
    出了这家小卖店,已经是艳阳高照的时分。
    明晃晃的阳光让人生出燥热,汗都濡湿了背。彭与彬感觉自己手上的大包小包都要掉了下来,他干脆把东西全放了下来,然后脱下外套,随手搭在了三色堇花丛前的白栅栏上,然后把小包塞进大包,用胳膊夹着矿泉水,才用另一只胳膊去搭外套。
    思郁看他局促的样子,笑了一笑说:“我的手不还空着,我来帮你拿外套吧。”她接过他手里的外套,那黑色外套的衣摆在三色堇花丛里晃了一晃,就已经稳稳地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沿着这条路就可以去到波尔多的市中心。坎康斯广场的正中央是一片浑圆的石雕喷泉,湛蓝而白的天空下,潺潺的喷泉围着石雕的马龙,石雕的人像,那种带着青的石像与墨潭一般的广场地砖在蓝白的天空下,在黑漆铁艺桌椅上休憩的游人面前展现一中别样的风情。
    波尔多的阳光是这样明媚,从天幕漏下,如瀑布垂落九天。她沐浴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中,旁边是坎康斯广场中央的喷泉,清澈的水流在半空中喷出一道姣好的弧形,洒下一方清凉。当阳光普照的时刻,那水弧又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彩虹,像舞台的聚光灯照耀在尖足舞明星的纱裙摆上,有了莫名的亲切感。
    异国他乡,来来往往,她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凝视他的轮廓。
    彭与彬也只是一个少年郎。这样明媚的阳光,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在广场那边的花店徘徊,法国人从来都是喜欢浪漫的,连带着这座城市也浪漫了起来,真真假假,又好像他也是浪漫的。
    他向她走来,她含笑看他,他也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彭与彬在她身边坐下,总是偏爱新鲜的绿色似的,他举起手中那朵带着露珠的绿玫瑰,轻轻地别在了她的鬓间。
    花香在温软中淌漾,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险传奇,但是如果说有幸福,那此刻会是永生永世。她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彭与彬,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又眯起眼睛:“怎么,你爱上我了?”她摸着鬓边的玫瑰,故意叹气:“书读多了也不好。”他皱了皱眉,思郁说:“你不知道是在哪本儿小说里看的,长旗袍翡翠坠,得体娴雅不错,但现在恐怕也只有总统夫人出席国会才这么打扮了。”
    他若有所思道:“也不是这样,只是阴差阳错选择了一条路,就看不到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了。可人们总是想把世间的美好都收入眼中,自古王侯将相,江山美人,一念之差,唯独没有双全法。”
    她笑道:“怎么?你是希望来生落户山水?”他说:“我曾经有过一个机会,我以为我可以选择,可就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我搅了这趟浑水。都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过佳丽再多,唯心而已。哪怕现在,我也是在寻找一种遗失的感觉,很荒谬吧?这样的冠冕堂皇。”思郁说:“所以,还是对钱最有感觉?”
    他笑而不语。
    彭与彬在法国是个很好的玩家,他们又闲逛了一整天,面对思郁的赞叹,他只是悠悠说了一句:“赚钱就是要玩,玩得不痛快,赚钱做什么?”
    直到天擦黑他们才沿着原路回去,终于到了芬芳庄园的葡萄山坡,大大小小的石子,思郁跟着彭与彬走,一个不留神,思郁“哎呀”一声就重心不稳。彭与彬才反应过来去扶她,接过她手里他的外套问:“小郁,你还好吗?”
    轻微的酸痛从隐隐从脚踝处传来,她摆摆手道:“没事,没扭到。”彭与彬低头看到她脚踝磨破了皮,血一丝丝从皮肉里渗出来。她问:“有没纸?”
    彭与彬连忙翻找他的外套口袋,把纸巾递给她后,又好像想到什么,继续翻他的口袋。思郁用纸按着伤口问:“你在找什么?”他边找边说:“你有没看到一个烟灰色的丝绒盒,见方的那种?”
    思郁摇摇头:“是刚刚弄丢了?很重要吗?”他蓦然抬起头,山头的暮霭倒影在他的眼睛里,隐隐水光闪烁,又悄然黯然下去,他抿着嘴别过头说:“算了,不重要,丢了就丢了吧。”
    彭与彬转身向前。满山的紫红葡萄和火烧云一起,灼痛人的眼睛,仿佛连成了一片灿烂的花海,一朵朵挤挤挨挨,更像烟花展开,闪耀最绚丽的色彩,可顷刻后,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寒冷而没有边际,一如他头也不会地离去。
    她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多年来似曾相识的恐惧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
    彭与彬回到庄园的城堡里,几乎是疲惫的瘫在沙发上,任由身体深陷进柔软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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