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霖走了,走之前扔给庄游一瓶药,吃了药,庄游伤势好得很快。
走之前,余霖和庄游聊过一次,齐东来在车厢睡着午觉。而当庄游送走余霖后,回到马车上时,齐东来看着他,问道:“你一开始也希望我别去,怎么改口了?”
庄游摇摇头,道:“我听先生的。”听是一回事,想却是另外一回事,庄游一路走来没有变过念头,只是他隐隐觉得,齐先生的选择,未必就是简单的生与死,庄游见识过一些风景,走过不少路,读过不少书,但不代表懂的道理就多,有本野叟言中曾说,人睡如小死,看着学院里每日昏沉的先生,他便一路沉默。
齐东来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也不再整日待在车厢内,而是坐在前面和庄游聊天,而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颇有些秋游山水的意味。
“庄游啊,你的修行根基有高人帮你熬炼过,加上你那套拳法和呼吸吐纳的法门,让你的通脉三境底子打得极牢固,九层之台始于垒土,你的四境皮骨肉三关过得也蹊跷,一蹴而就却留下了隐患,所以你不要轻易就破境,最好一直压着,把大道上的杂草拔光了才行。”
“看你像个以力证道的武夫,拳法甚是霸道,身子也有些像佛宗的金身,却走了剑修的路子。而你的那把剑我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却不大记得了,反正此剑似乎有灵,但还未彻底苏醒。”
“至于符箓这个,你呢别想在这条道上走到底了,剑修不比别的,你要记住。”
齐东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庄游认真地听着,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车子驶入一个小村庄,鸡犬相闻,路两旁有几个稚童在嬉戏,数顷稻田像铺了一层金子,风吹过便掀起稻浪。
“今年是个丰收年啊!”齐东来呢喃着,脸上看不出悲喜,可庄游却想到北边的灾荒,抿着嘴不说话。
山水又相逢,齐东来为庄游指点着所到之处的古今趣闻,
“看到那座斜盘山了吗?原来的山神不过是一方小土地,我年轻时不懂事为他上了柱香,结果他就成了金身了,唉,师父以前说我气运太大,寺庙道观可拜不可送香火,这不,我找到那土地好好揍了一顿才罢休,现在不知他怎样了。”
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江边,赤云舆是会飞的,但庄游没那本事,齐东来也不愿意动,所以只好找了条不大不小的渡船载着马车渡江。
船上是个一家三口,花白头发却还有一把子力气的老头,沉默寡言的憨厚儿子,皮肤黝黑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兴许是价钱谈的可观,老船夫儿子钓了条大青鱼,送了半条给庄游,齐东来是个食不厌精的主,坐在船头发呆,而庄游和船夫一家围着桌子吃得正欢。
“小哥你这马可真好看!”老船夫指着赤云赞不绝口,当初庄游找到他们渡江时老船夫还不太愿意,毕竟自家渡船不是大楼船,载着马车有点悬,可庄游给了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价钱,同时还拍着胸脯抱着自家马儿听话的很,这不,赤云上了船嚼着草就没闹过。
鱼汤没啥花样,但却极鲜美,喝得庄游畅快得很,庄游连连夸赞汉子这手鱼汤可以开酒楼了,沉默的汉子也露出笑容,见庄游碗空了连忙又盛了一碗。
小女孩跑到马车旁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看着赤云,赤云嚼着庄游从学院带的灵草,大眼睛盯着小女孩,温顺的靠了过来,小女孩往后退退,迟疑地伸出手摸摸赤云,过了一会便开心地为赤云挠着痒痒。
老船夫取出自家酿的米酒,说道喝点不误事,和庄游聊了起来,而庄游问到女孩母亲时,老船夫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落了水救不回来了,汉子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
夜深了,船夫一家睡了,庄游和齐东来坐在船头,看着月光下的江面,突然船身一顿,似乎是撞到什么东西一样,而接下来却不断有东西在撞击渡船,老船夫从船篷里冲了出来,叫道:“龙王爷出水了。”他一下子跪了下来,嘴里不断祷告着,而汉子抱着惊恐的女儿死死盯着水面。
“还龙王,这江里就一条小蛟,水神都不是。”齐东来嗤笑道,而庄游已经看清了,水下有条很大的家伙。
山河湖海精怪多,一路来庄游也见识过一些,真气翻涌,几道剑气就射向水里,一点用都没有,进了浪花漩涡就没了。
只能下水了,庄游没等老船夫劝阻,一个猛子就下了江,把一家老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水下闹得更汹涌了,船虽然起伏不定,却是波浪所致,不再是先前的撞击。
月光洒落在翻腾的江水上,底下争斗不断,不时又巨大的水柱炸起,出水数丈高,“嘭”的一声,一个人影从水面被打了出来,狼狈地落在船上了,老船夫一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一条鲶鱼精都打不过,我要是你就找个臭豆腐撞死算了。”齐东来揶揄道,说的庄游也来了气,一蹬脚又下了水。
水面更汹涌了,不一会儿腥臭的污血浮满水面,令人作呕,一声巨大的闷响,似乎是有人在水里打了一拳,一个足足有三人长的大鲶鱼飞了出来,还在空中挣扎,身上的鳞片残缺不全,而鱼肚一个大窟窿,庄游射出水面,用力一踹,鲶鱼精再无挣扎,砸了下来。回到船上,庄游神采奕奕,老船夫抖着山羊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蹦出一句“原来是神仙呐!”
齐东来皱着鼻子喝道:“臭死了,小子你快点把自己弄干净!”一身血污的庄游嘿嘿一笑,震碎衣衫又下水徜徉起来。
至于那个鲶鱼精,沉默的汉子已经拿着鱼叉和麻绳下水将它系在船尾了。
等庄游换好衣衫,老船夫一家激动地看着他,除了敬畏之外更多的还是感激,原来,那个手脚麻利总是笑脸待人的女主人,就是被这个鲶鱼精害死的。
一直沉默的汉子拿着叉子泄恨地戳着鱼尸,小女孩抱着爷爷的腿,老船夫“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叹着气。
“这江里的蛟龙在冲击水神之位,若成了,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齐东来感叹道,听他口气似乎认识那条蛟龙。
上了岸,老船夫怎么都不肯要庄游给的银两,说什么“怎么能要恩人的钱呢?”小女孩在旁边点着小头,无奈之下,摸摸小女孩的头,庄游跟三人告别,上了马车就上了路,一直过了很久,回头,还能看见江边伫立挥手的女孩。
小女孩恋恋不舍地跳上船,衣襟里一个大银子落了出来掷地有声,小女孩捡了起来挠着头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了,而老船夫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而庄游笑得很灿烂。
走到一片原野,没有晚秋的萧索肃杀,草色遥看近更浓,而一个邋遢的老道士,躺在地上,身旁放着一个赤红酒葫芦,脸上两坨红晕,嘴里嘟囔着什么。见此情景,庄游自然不会以为是个无关人,难道又是阻拦的道士?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齐东来已经下了车,对着老道士一揖,却没有说话。
“小齐啊,怎么了,连师伯都不认识了?”
“我已经被龙虎山除名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道:“除名可改不了同道之人的身份,天下不只有龙虎山一个道观。”
齐东来作揖道:“师伯。”老道人含笑受之,只是眼里满是痛苦。
这边庄游被齐东来叫来行礼,庄游恭敬行礼道:“老前辈好。”
老道士看着庄游笑道:“你这个学生跟你不像。”齐东来笑着称是,道自己何等潇洒光是帅气的脸就不是庄游能比的,庄游哭笑不得。
老道士也没有废话,拿过酒葫芦就扔给齐东来,齐东来拔了塞子,喝了一大口,喊道:“好酒!”而老道士也不说话,不知从哪又掏出个大酒坛也咕噜咕噜地痛饮,而庄游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就喝酒,也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齐东来脸色就像猴儿屁股一样,走路都打摆子,庄游连忙去搀扶,谁知齐东来把酒葫芦递过来含糊不清道:“来,喝酒!”
醇香的酒气闯入鼻腔,还没喝就够醉人了,庄游从小到大就只在镇上喝过米酒,还是郑大娘赏给他,结果甜滋滋的一小碗就让庄游倒了,自那以后庄游就再没喝过酒。
“男人不喝酒还是男人吗?人生有酒须当醉,少年正是饮酒时,来,喝!”
推辞不过,庄游只好接过葫芦来,喝了一口,缠缠绵绵的浓郁滋味在舌尖上千回百转,柔柔的滑下去,一会儿就有热气从喉头升起来,暖暖的烘着五脏六腑,却不叫人难受,这时才体会到这就是酒了,藏着深秋和暖阳,脑袋晕乎乎的,迷醉的思绪似乎飘离了身体,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往日的愁绪和忧伤,全都被埋葬在酒里,就一口,庄游就倒了下去,长睡不醒,但安详的面容很满足。
老道人拿过葫芦,“嘿嘿”地笑着,齐东来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喝酒,而是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味。老道人起身,将硕大酒坛里的酒一个长吸,酒水酒化成水柱入了口,老道人摇摆着走远,酒后高歌且放狂:“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邋遢道人渐行渐远,吟诵声却犹在耳边,草坪上齐东来满怀醉意眺望远方,久久不曾言语。
好酒睡初醒,庄游发觉自己在车厢内,而齐先生在前面坐着,连忙起来,跑到前面,齐东来笑道:“师伯的桑落酒可是稀世佳酿,能荡涤心境巩固道基,怎么样?”
庄游挠挠头道:“挺好喝的,就是有点上头。”
齐东来放声大笑,把位置让给庄游,回到车厢里,道:“我要静修一段时间。”而庄游却担心有人阻拦,像是看破了庄游的心事,齐东来道:“放心,赵师伯来了,那些人不敢再动小心思了。”
庄游这才隐约明白先前老道人的前来不只是叙旧,更是一种态度。
距离龙虎山越来越近,庄游也发现经过的城镇的人们也不一样了,似乎更加平静,有一种别处所没有的神态,祖庭坐落,仙人脚下,自有一种气度。庄游这才真正意识到,龙虎山是真的近了。
一路走来,赤云几乎可谓是日行千里,可还是走了这么久,庄游这才意识到脚下的土地是何等辽阔,如果将来能游历天下,那会是多么有趣。
车里的先生在静修,庄游也愈发努力修炼,除了早晚打拳练剑,他也把所有的符纸都画完了,熟能生巧,庄游不会再出现以往浪费数十张的情况了,虽然他所制的符箓还只是后天符的基础符箓,但也很知足了。
修炼不知岁月,终于有一天,齐东来走了出来,指着远处的高耸山峰,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到了。”
一如数年前一个老道人牵着小少年的手,指着远处的山,笑呵呵道:“小东来,看到没,那就是龙虎山了。”
祖庭在东,东来至此,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庄游紧张起来,远处山峰灵气飘渺,隔老远就能看出道韵非常,似乎天地间都在拱卫此山,一念至此,少年的后背都汗湿了。
齐东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有我呢。”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不可闻,却有山岳之重,庄游静了心。
望山跑死马却是真的,赤云乃神驹,卯足了劲地奔跑却始终不能靠近龙虎山,似乎路被拉长了,齐东来冷哼道:“总是耍小把戏,怎么可能成大道!”此言一出,犹如正天地听,山来了。
山脚下一个巨大宏伟的山门,上面乃是燕国历代皇帝敕封的牌坊,境界高深的人甚至可以看见辉煌巨龙和斑斓猛虎气运缠绕,龙蟠虎踞在天地间,不愧是道门祖庭。
到了山脚,庄游没有看到臆想中的人群,而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转头看先生,齐东来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庄游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先生,保重!”
齐东来挥挥手,转身,一纵入云,天地间一道声音响起:“齐东来,今日拜山!”
那一刻,庄游看到了真正的先生,传说中东来真人,一符天下轻,金丹入大道,玉树临风,风姿卓绝得天下男人恨女人痴的龙虎山小师叔。
即使先生不在,庄游还是赞叹道:“先生,我信了。”我信你女人缘好了。
龙虎山之上,齐东来嘴角勾起,看着山顶莲池上的道士们,笑得无比猖狂。
手抚仙鹤顶的一头白发却是俊秀青年的金袍道人,叹道:“师弟,你不该来的。”
“我想先拜拜师父。”
一个中年道人冲着云端的齐东来喝道:“放肆,你这孽徒还敢进祖师堂?!”
齐东来盯着这个人,伸出手,指着他道:“杨始源,我是来杀你的。”字字分明,天地一凝,万钧杀气铺天盖地。
道门掌教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留下惊愕的众人,齐东来熟门熟路地走着。
来到肃穆的祖师堂前,齐东来停了一下,整理衣冠,才迈过门槛,历代祖师画像和灵牌,齐东来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一幅画前。与别的画不同,此画里的道人咧嘴笑着,隔着纸都能体会到他的开怀。
“小东来啊,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啊?”
“我?将来要走遍天下结交各路英雄好汉,喝最烈的酒揍最坏的人,还要找个好看媳妇儿………”
老道士看着手足舞蹈的徒弟,笑着点头,只是眼里似乎看到了什么,总是有点担忧,无法释怀。
“师父,这些年来我走了很多地方,也认识了很多人,杀了不少坏东西,”顿了顿,齐东来笑道:“也找了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做老婆。”
说着说着,齐东来的眼眶红了,跪了下来,哽咽道:“可是我没保护好她,师父,如果你还在,肯定不会这样的……”大堂里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一阵清风拂过齐东来的头顶,似乎有个老人摸了摸头顶。
手中虚握,三道金色气柱出现于手中,齐东来恭恭敬敬地上香,此生拜神拜仙拜父母,唯独只给师父上香。
起身,最后一点心绪消失,转身,出了门,风光大好,无视掌管戒律的正道堂弟子们严阵以待,齐东来笑道:“看来我不中用了,用些小家伙就来打发我了。”
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翻过来,就是个地覆天倾,一地的弟子哀嚎着,齐东来向前走着,只一步,就上了九重天,来到一座山峰前,一道飞剑惊鸿掠来,齐东来屈指一弹,飞剑哀鸣着被落下,齐东来不屑地笑道:“杨始源,你还是这么废物!”
“住嘴,你个弃徒,仗着最后一点破碎金丹逞能,等金丹彻底破灭,我看你怎么死!”
齐东来双手压下,天空中巨大手掌镇压山峰,“杀你是绰绰有余的。”
被镇压的排衙峰一声钟鸣,护山大阵开启,云气翻腾,龙虎狰狞,金光万丈,齐东来摇头,“还是躲在龟壳里,难道你不知道吗,”
“当年都是我修补大阵的。”
龙伏虎卧,云开雾散,齐东来双手凌空画符,一息即成,轻轻一指,符迎风而长,一瞬千百丈,排衙峰竟硬生生矮了下去,山石崩碎,山上的人也是无法飞遁焦急万分。
一符镇山河,山脚下的庄游才知道,书里说的是真的。
数百把飞剑呼啸而出,射向齐东来,手中画符,齐东来不忘嘲讽:“杨乌龟,剑再多你不还是个贱人!”
而空中的符箓庄游认了出来,来自上古练气士的枯剑令,可消磨灵剑使之如凡铁,天下剑修闻之色变,这等传说先天符竟随手画出,再观那些不断坠落的飞剑,让人不禁感慨。
躲在洞府里的杨始源阴沉着脸,一旁的华丽妇人竟然笑了,杨始源一巴掌扇倒女子,喝道:“贱婢你还敢笑,是不是以为齐东来能把我怎样?”
似乎是顺应杨始源的话语,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够了!”杨始源激动地跪地磕头道:“师父救我!”
齐东来眯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老家伙,此人正是杨始源的师父房起林,也算是他的大师伯了。
“齐东来,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房起林看着一脸淡然的齐东来,谁知齐东来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破口大骂:“老东西,我还不是教训你教出来的狗东西!”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无论是山上山下,龙虎山道士也好,前来看热闹的修行者们也好,无不是惊掉了下巴,对着龙虎山黄龙真人说这般话。
远处一个看热闹的少年对着自家扈从道:“东来真人,真是猛啊!”一旁白发扈从也点头。
房起林黑了脸,眼中怒火滔天,“齐东来,你以为有几脉同情你你就不会死吗?”
一柄黄色长剑出鞘,发出震耳龙啸,齐东来也不复先前的淡定,凝重地看着眼前,伸出右手,食指滴滴金色血液流出,在空中形成无人识的文字,山中有老者惊呼道:“这是那本书的字!”没有说出书名,是因为此书连书名都无人可识,放在龙虎山千年之久无人研究明白。
黄龙真人无动于衷,一剑破万法,手中黄穗剑射出,四周空间似乎像是被顽童揉捏的纸团褶皱变形,一瞬间剑至眼前,而齐东来看着空中的三个金色文字,用手捻出一个,往身前随意一掷,声势浩大似真龙探爪的黄穗剑在空中定住,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无论房起林怎么掐诀,本命飞剑都没有回应,正惊异时,齐东来又扔来一个字,金字在空中变化,消散不见,而九霄之上,雷池倾泻,紫色惊雷劈下,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粘稠如墨的雷浆就淹没了房起林。
空气中氤氲着硫磺味,众人无不为此术心惊肉跳,可齐东来愈发苍白的脸色却没有轻松,因为远处出现了房起林狼狈不堪的身影。
先前还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人眼下半边身子焦黑,雷电乍起,让齐东来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房起林已经怒极,看着还剩下一个字的齐东来,一声大喝,而遥远天际,怒吼连连,而所有人都知道,黄龙真人修为在那一辈弟子中垫底,但他自幼就养了一条真龙。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巍峨巨龙呼啸而至,看着主人凄惨模样,巨龙咆哮不已,张牙舞爪,就冲向齐东来,而最后一个字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齐东来脸色雪白,摇摇欲坠,体内的那点微末金光,彻底消逝。
但所有人关注的,是被镇压的巨龙,在不断挣扎中隐介藏形,最后变成小蛇般大小,房起林悲痛地看着自幼陪伴自己的黄龙。
一道光华闪过,齐东来低下头,腹中一个大洞,而排衙峰顶,杨始源笑得很得意。
终究是没能,报了仇啊,齐东来低声喃喃道:“抱歉了……”
无数人扼腕叹息,一位邋遢道人手中葫芦跌落,珍稀好酒洒落一地,龙虎山不少崇拜齐东来的弟子们也红了眼眶。
只有庄游一次次撞向山门,在无形屏障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止,怎么会死呢?先生怎么会死呢?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浩瀚天宇间出现了一道缝隙,像是被劈开来一样。缝隙不断变大,里面仙凰神龙一闪而过,辉煌灿烂的气息弥漫人间,在所有人抬头看的时候,庄游转身,怔住了。
齐东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先生,你,怎么,这是?”庄游说不出话来,齐东来摸摸他的头,上面的伤口消失,笑道:“哦,破而后立,我不小心,金丹大成了,够厉害吧?”
庄游笑着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看到那里没,那是天门哦,先生我要飞升了,就是牛大发那种的。”齐东来说着惊破天的话,却一点也不在意。
“好了,还有正事呢,来,借我把剑,我要砍人。”齐东来不客气地从庄游门符里直接取出归墟,往日里平淡无奇的归墟像是活过来一般,剑身长鸣。
“走了。”
仙人抚我顶。
齐东来一步登天,背对天门,一剑,排衙峰一分为二,杨始源一分为二,再一剑,房起林灰飞烟灭。
而齐东来看到了一个女子,正看着杨始源消失的地方笑得泪流满面,齐东来微微一叹,旋即放下。
而龙虎山丹霞峰莲池旁,鹤发童颜的掌教冷眼看着莲池里枯萎的一朵金莲,齐东来嘿嘿一笑,大手一挥,另外一朵金莲竟然再生一朵,一蒂双莲,夺天地之气运,而这株并蒂莲,正是赵师伯一脉。
立于天地间,背对白玉京,齐东来遥遥一指,东海万里海底一只通天大妖哀嚎致死,当年出海时,觊觎金丹,吞下一船千百人。
孤崖上一男子手持断剑眺望此处,断剑生灵。
西南一地千里青瘴,一扫而空,当年立誓,今日成。
诸多因果,一一断净,齐东来将归墟扔下,落于庄游头顶,归墟在庄游头上转了好几圈,似乎向齐东来致谢。
所有人都在等齐东来飞升,可是他迟迟没有转身去往那天门。
眸光闪动,碧落黄泉,红尘万里,甚至那奔腾不息亘古不变的光阴长河,都找遍了,齐东来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终于,齐东来转身,看着破碎虚空飞升之门,开口问道:“能否?”
久久没有回应,齐东来道:“金丹大道,又有何用?”即使是立于山巅甚至还在之上的天穹,即使脱离芸芸众生超脱世外,即使是勾画山河指点日月,也终究是一个人而已,情情爱爱,不过小道,只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出发,到底是为了什么?
抬眸,遥远万万里莲花世界里一尊佛陀缓缓摇头,低头,地下青灯幽火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放下手中笔,叹道:“魂魄都没了,生死簿判官笔都无法。”
最后不甘心地看着天门中,齐东来眼中的执念不断,“什么狗屁神仙?”
天地一清明,万法皆自然,世间生物冥冥中抬头,天穹似乎出现一条大河。
“不可!”赵师伯大喝道,他劝道:“东来,截光阴的因果太大,会牵扯到天下的。”
“万般因果皆在我身!”齐东来伸手入河流,一身仙躯琉璃光华万古不朽,却缓缓腐朽,可齐东来毫不在意,只手在河中探寻了,一刹千年。
而所有人已经被这惊天动地的圣人手段震惊了,光阴长河不过是三教典籍中的一个代指时间的名讳,可齐先生竟然真的在追溯光阴,逆流而上!
每一个生命都是被长河裹挟其中,只是有些生命修行强大了,能够游得慢一些,更强的,甚至能够偶尔跳出河流于河面之上望一望,只有儒圣道祖佛主才有断水支流的神通,仙人都不行。
齐东来苍老了,腰佝偻着却还是硬挺着伸手,此般究竟是为何?值得吗?
像是多年前他金丹破碎时,师长朋友问他那句“值得吗?”
齐东来笑着道:“何来值不值,情愿如此。”
天门缓缓关上,期间有几个修士飞向其中,欲投机取巧,化作飞灰,可齐东来看都不看一眼。
终于,他的身躯彻底消失,仙人神魄也摇摇欲坠,可他手中,出现了一根绿色的竹子。
齐东来笑了,将她珍宝般捧着,不肯分离。
一只黑色巨掌探来,“鼠辈尔敢!”赵师伯一声大喝,一指击溃巨掌,齐东来此时虚弱无比,再无仙人手段,自然有人觊觎他的仙人神魄。
还没结束,无数人蠢蠢欲动,修行本就逆天而行,自然不择手段,可龙虎山一直沉默,没有出手,也没有拦截。
庄游心急如焚,腰间门符一闪,一直玉葫芦飞了出来,正是院长所赐万分危急时所用法宝。
玉葫芦流光闪过,来到齐东来身边,齐东来投入壶嘴,然后玉葫芦飞回庄游手上,“抱歉了,可能需要你再送一段路了。”
庄游早就坐在赤云舆上,将学院先生所赠之物一股脑掏出来,数块玉石飞入车轮,赤云长声嘶鸣,身体竟膨胀起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匹数丈大小的雄壮神马,鬃毛如火焰燃烧,马蹄生风,竟飞了起来!
日行何止千里,庄游抱着玉葫芦说不出话来。
齐东来曾说到了龙虎山就没有庄游的事了,可庄游答应了送先生来,可没答应不送先生回去。
归心似箭,而马车后众多飞影追来,全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有些甚至快要赶上。
仙人神魄,还有那个少年的飞剑,让太多人垂涎,不一会儿,十数道流光射向马车,而庄游将学院先生们赠与的法宝们一一使出,试图拦住后面来人,可还是快被追上。
脚下,就是斩杀鲶鱼精的大江,身后,穷追不舍。
就在快被追上时,大江翻腾,鱼虾惊散,岸边渔人们惊慌奔走,一条黑色巨尾跃出江面,拍打在空中,将赤云舆后追兵打死大半,一尾之击,天崩地裂。
江上墨色蛟龙,圆目怒睁,张牙舞爪。
“墨漓,你水神之位不要了吗?”
空中一人大吼道,要不是被蛟龙拦住,他已经追上了那马车。
名唤墨漓的蛟龙一声怒吼,山岳般身躯横在天地间,与不愿就此而退的修士们战做一团。
多年前一个老道士看着小道士放生了一只黑色鲤鱼,老道士笑道:“小东来啊,我俩好不容易钓条鱼上来,怎么又给放了?”
“师父,这鱼已经成精了,估计修炼不少年了,不吃了。”
进入江中的鲤鱼向着师徒二人摆摆尾巴,摇曳而去,小道士笑道:“早点跃龙门啊!”
庄游回首看着墨蛟飞舞,这就是先生说的小蛟吗?
可还未成为江神的墨漓无法拦杀所有人,看着遁去的飞影怒吼连连却无可奈何,只好将眼看之人一一撕碎吞入腹中才能解气。
而庄游以为安全的时候,眼前竟出现了一个女子,“小兄弟,不要跑了……”女子笑着伸手,皓腕玉手却有着大恐怖,庄游直接扔出一把丹丸,丹丸演化成金甲巨人,手持大斧辉煌威严,与邪异女子战做一团。
一路上,不知多少追兵被法宝挡下,而就在庄游再次探向门符内时,却空无一物。
可身后穷追不舍如芒在背的压力消失了,一转眼,面前站着一个温润公子。
飘飘任公子,爽气欲横秋,遗世独立的飘渺味道。
“你是谁?”
“我是下面山上的山神。”
当年的小土地,有些悲伤地看着那只玉葫芦,没有说话。
曾经香火,今日报恩。
一直到走了很远,都没有一个人追来,昼夜不息,庄游怀中玉葫芦一动。
脚下,就是太安城。
林深处花丛中,兰姐看着从空中落下的赤云舆,叹口气,便是秋凉冬至。
“何必呢?”
庄游听着葫芦中先生的话语,上了山。
去时已深秋,许久,庄游来到了墓前,怀中葫芦一颤,齐东来从中走出,身子虚幻,似乎随时飘散。
“小竹,我回来了。”
眼前朦胧中似乎她在花树下悄然而立。
东来北归,与你轮回。
天空中下了雪,清清冷冷,今年竟是南方先飘雪。
“先生走好。”
不知不觉间,庄游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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