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文化,只要形式大于内容,肯定要用形式上的五颜六色来掩饰内容上的空洞和苍白。
试想一下,我们给自己孩子的爱和我们给父母的爱是对等的吗?答案是应该是否定的,我们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能倾其所有,可我们花上父母身上的钱少之又少、抠抠索索。这公平吗?
父母用他们一生的爱来养育我们,而我们只是在父母离开人世的时候才表示一下我们的爱,这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在丧葬文化上花的精力可以少一些,但我们对父母的物质和精神上的赡养再多都不为过。只要尽自己的所能就行,用不着搞那么多的花样。能让文化成为一种传统,这是一件好事,但必须是健康积极合理的、有些精神养料的文化。
酒桌上的浪费触目惊心,每天都在发生,人人都有脱不了的干系,酒桌上的铺张浪费对不对,肯定不对,但有些人就是不改。穷的时候,食不果腹,穷形尽相,可怜之极,一旦口袋里面有几个钱,就开始铺张浪费、显摆嘚瑟起来,有些人还将它作为一种文化,津津乐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舌尖上确实有那么一点值得骄傲的东西,但暴露出来上的却是浮躁、愚蠢、浅薄、虚荣和丑陋。
传统文化是一个好东西,因为它们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但我们应该取其内在的精华,而不是整天抱着它的外壳过日子。
是该好好清算一下所谓的文化了。精华要留下,糟粕应去掉。留下本真的东西,去掉伪装虚化的东西。
降央嘎亚接着道:“如果他们不把我送人,我的人生轨迹就不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我承认,阿爸阿妈确实对我很好,我打心眼里面感激他们,还有降央扎西和降央呼勒两个兄弟,他们都对我很好,可这无法抚平我内心深处的伤痛。”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骗我自己,我就得跟着我自己的心往前走,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我就不想再按照他们给我安排的命运走下去了。”
“他们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就要改变他们的命运。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这也应该是他们的命。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这——不完全是他们的错,他们受封建文化的影响太深。”
“可事情毕竟是他们做的,一个弱小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需要亲人的照顾与呵护,可他们剥夺了他应该享有的权利,他们把我当做灾星祸根——诅咒我,除了我身上的标记,他们不曾留下任何东西,把我和王家切割的一干二净。”降央嘎亚咬牙切齿,眼睛里面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他不停地挥动右手,太阳穴上的青筋绽出了两条。
降央嘎亚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指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为自己愚蠢而残忍的行为无地自容。这是他们的报应,老头子和王洪宝已经下地狱了,老太婆也快去和他们团聚去了,一家三口很快就要在阴曹地府相聚了。”
这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赵子蒙并没有打断降央嘎亚的话头,如果不让降央嘎亚把淤积在心中的东西全部发泄出来,后面的审讯无法进行。
“听说你在监狱服过刑?”
“自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阿爸阿妈对我一直很好。”
“阿爸、阿妈有了两个弟弟以后,对我依然很好,我比所有的孩子都幸福,我从小就要强,性格就怪癖,我可没有埋怨阿爸阿妈的意思,我自己是有很大责任的,性格这东西,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
“两个弟弟平时都让着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们都一味地让着我。这使我的性格越来越乖张,越来越扭曲。我知道这很不好,但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性格。”
“即使我想改变自己的性格也没有机会了。”
“此话怎么讲?”
“漫长的监狱生活,不但没有改变我的性格,反而使我变本加厉,变得越来越乖张。你们看看我太阳穴上这块疤——”
大家还记得吗?降央嘎亚的右太阳穴上方有一块疤,赵子蒙、令狐云飞、项代沫和降央嘎亚初次见面的时候,降央嘎亚说这块疤是他在马婆婆庵因为喝醉了酒在床框上磕的。
“这块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这块疤是我在服刑的时候和同室的狱友打架打的,除此以外,我的肋骨还被打断了一根。”
“我在家的时候,阿爸阿妈宠着我,两个弟弟让着我,在监狱里面就不一样了。”
“我刚去的时候,同号有一个被判了十一年的狱友,外号叫活阎罗。我不知道他是老大,活阎罗一会让我做这个,一会让我做那个,我在家的时候,谁指使过我啊!我不服,可我还是忍着,其他几个狱友都听活阎罗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吗?可他得寸进尺,讹我的东西,搜我的身。”
“为什么要讹你的东西,搜你的身呢?”
“一次,阿爸、阿妈探监的时候,阿爸给我带了两条香烟,阿妈还在我的裤兜里面放了几百块钱,活阎罗把我的香烟抢走了,还想把那几百块钱拿走——”
降央嘎亚抽了一口烟接着道:“这——我能同意吗?我刚说了一个‘不’字,活阎罗和几个人就冲上来,把我摁在地上,捂住我的嘴。我太阳穴上这块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管教干部难道不管吗?”
“活阎罗威胁我,如果跟管教干部说的话,就把我往死里整,我就跟管教干部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破的。但我并没有服输,我在等待机会。”
这比较符合降央嘎亚的性格。
“他们太欺负人的,不让我睡在铺上——他们让我睡在水泥地上。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天夜里,他们都睡着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拎起便桶照老大的脑袋上砸了下去,他一个翻身,结果没有砸着,只把粪水泼了他一身。”
“几个人从铺上爬起来,把我按在地上一顿狠揍,结果打断了一根肋骨。管教干部赶到,他们才撒手。后来,活阎罗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号子。经过这件事情,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
“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其他几个狱友全是软蛋,没了活阎罗给他们壮胆撑腰,都变成了脓包和软蛋。”
“你的意思是说,你成了老大?”
“我不想做老大,但我没有办法,你软一软,别人就会欺负你,所以,我必须比他们更狠。违法的事情,我不会做,但要是谁敢欺负我,那就别怪我下手狠。只要能相安无事就行,我们不想破坏监狱里面的规矩,我不想在那种鬼地方永远呆下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指的是向王家复仇吗?”
“赵队长说对了,本来,我就想找机会复仇,在监狱里面呆了一段漫长而难捱的岁月以后,我复仇的念头更加强烈——如果不是他们贸然改变我生命的轨迹,我是不会走那样的弯路,吃那样的苦的。”
降央嘎亚的想法极端偏激,心理也严重扭曲,这与他长期形成的乖张、扭曲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性格决定命运。毋庸置疑,扭曲偏激的心理和乖张跋扈的性格将他引向了一条不归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王洪宝的呢?”
“出狱以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康定。我在洪河镇呆了一段时间。”
“你在洪河镇做什么?”
“了解王洪宝的情况。”
“你在做杀害和取代王洪宝的准备?”
“是的,结果王洪宝的性命比较容易,想取代王洪宝,并非易事,所以要摸清和王洪宝有关的所有情况——特别是一些细节,都要尽可能了解清楚。”
“你在洪河镇呆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
“你找谁了解情况了?”
“刘老爹——主要是接生婆的男人刘老爹。”
“你请人帮忙了?”
“没有,这次是我直接找刘老爹的。”
“你难道不怕刘老爹认出你来吗?你和王洪宝长得一模一样,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我进行了化装。”
“化装?”
“对,我戴了一个假发和眼镜,在嘴唇和下巴上粘了一些胡子,虽然我的相貌和王洪宝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和他的皮肤有很大差别,我在监狱里面服刑——天天在太阳下干活,所以我的皮肤很黑。只要我不想让他看出来,他是不会看出破绽来的。再说,刘老爹只要一喝上酒,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壳后面去了。我把他请到一家小饭店。”
“你总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才能和老人接近吧!”
突然走进老人的生活,会比较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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