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街面上掠地腾起热气,晌午的阳光毒辣,热的厉害,少有人盯着大日头在外面走动。
一只灰白色的飞奴掠过晴空碧日,直如一团浅灰的暗影,倏然消失在街头巷尾,无声无息的冲进光德坊,落在一块黑底描金字的牌匾上,「咕咕」叫了两声。
飞奴在牌匾上蹦跳了两下,突然振翅高飞,越过高高的牌匾,飞到鳞次栉比的房舍间,打了个转,最后扑簌簌的落在了空旷的庭院里。
飞奴在青砖地上来回打转,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一个衙役听到动静,急匆匆的从耳房走出来,诧异的看了眼院子里的飞奴,脸色一变,帮忙上前按住飞奴,抓住飞奴的腿看了看。
「少尹大人,玉华山有飞奴传书。」衙役紧紧抓着飞奴,疾步走进签押房,脸色凝重道。
「玉华山的飞奴传书?」冷临江惊诧的低呼一声,神情微变,赶忙接过飞奴,取下那细长的竹筒,除去完好无损的火漆蜡印,取出里头卷的细细的一页纸。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下来,脸色惊变,抬头对衙役道:「去把何登楼叫过来。」
不多时,何登楼满头大汗的跑进签押房,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饭菜的味道。
上晌的时候,他带着人装模作样的又在东西二市搜了半晌,方才才刚刚赶回来,正端着碗用午食,听到传话的衙役说少尹大人的脸色不对,是看了从玉华山回来的飞奴传书才变了脸的,他立马撂下了碗,连嘴都没来得及擦一下,便跑了过来。
「少尹大人,何事?」何登楼束手而立,看到冷临江果然脸色阴沉,又看到冷临江手上的飞奴,他也不敢嬉皮笑脸的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冷临江定睛望着何登楼。
在这个京兆府衙署里,他最信任的人便是姚杳和何登楼了。
但是方才看了韩长暮的传信,他看谁都觉得不可信了。
冷临江的审视的目光太过严肃冷然,看的何登楼毛骨悚然,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并没有什么不妥,唇角嗫嚅道:「大人,怎么了?」
冷临江回过神来,沉声问道:「这两日,可还有别的飞奴回来?」
何登楼眉头紧蹙,凝神片刻,摇了摇头:「飞奴,没有啊。咱们衙署里总共就养了四只飞奴,全都带去了玉华山,」他垂了垂眼,看着冷临江手上灰白色的一团:「大人手上这只是唯一一只。」
冷临江慢慢的透了一口气,这京兆府衙署里,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姚杳和何登楼却是他足够相信的人。
他把那页皱巴巴的薄纸递给何登楼,淡声道:「你看看。」
何登楼满腹狐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喃喃道:「这,这,这不可能啊,飞奴没有回来过,姚,姚老大,姚老大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他捏着那页纸,失魂落魄的在原地打转,越发的难以置信:「少尹大人,别人,别人不清楚姚老大的为人,可少尹大人,大人是清楚的啊。」
冷临江思忖道:「我自然是相信阿杳的为人的,但事实俱在眼前,若这件事情她撇不清干系,谁相信她都是无用的。」
「那,那,这可怎么好,这,这谁说的清楚啊!」何登楼一阵慌乱过后,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说话也条理清晰的多:「凡事都有动机,姚老大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大人,姚老大不会是被人胁迫了吧,」话说到此处,他自己都摇了摇头:「不会的,凭姚老大的功夫,谁能胁迫得了她,不被她打死都算是好的了。」
「话是如此,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可大意,不过,能胁迫了阿杳的人倒是真的不多,除非,」冷临江的声音渐低,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
能,心头狠狠一跳,目光冷了下来。
「少尹大人,除非什么?」何登楼听到冷临江的话戛然而止,不明就里的问。
「没什么,」冷临江晃了一下神,只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了,遂摇了摇头:「去拿笔墨。」
何登楼明白,这是要给玉华山写回信了,片刻不敢耽误的磨好了墨。
冷临江下笔如飞,极快的写好了回信,塞进竹筒里封好,亲手绑在白色飞奴的腿上放飞,看着飞奴远去的方向,沉声道:「今夜就去鬼市,你去安排。」
「今夜就去?不是说明日吗?」何登楼吃了一惊。
冷临江皱眉道:「情况有变,明日一早就要我启程赶往玉华山,你去准备吧,天一擦黑就进鬼市。」
何登楼应了一声是,满口发苦,鬼市那种地方,不备齐了至阳之物护体,贸贸然的闯进去可是要折寿的!
不止是何登楼心怀忐忑,那些捕快乍一听到今夜便要前往鬼市,亦是个个变了脸色,惊恐的窃窃私语起来。
阳光无遮无拦的洒落在廨房前头的大片空地上,把青砖地照的明晃晃的。
京兆府所有的捕快都站在明亮灼热的大太阳底下,晒得心火旺盛,大汗淋漓,干着嘴唇窃窃私语。
「去鬼市啊,你东西备齐了吗?」
「没有啊,我还说下了值去买呢。」
「嗐,不就是个至阳之物么,还用得着买吗?你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儿,阳气不比什么至阳之物都管用?」
「嘁,你说的轻巧,你一个没沾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我们,怎么比得了。」
「好了,都闭嘴!」何登楼见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大喝了一声,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
「何捕头,少尹大人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了?鬼市可不是那么好去的。」
「就是就是,不准备万全了,怎么能去鬼市呢?」
「何捕头,你跟少尹大人好好说说呗,还是明日再去吧?」
何登楼面无表情的扫了捕快们一眼,不怒反笑:「怎么,害怕了?」
捕快们面面相觑,齐齐打起哈哈。
「怎么会,何捕头说笑了。」
「就是,咱们弟兄怎么会怕!」
「能让咱们弟兄害怕的人还在他娘肚子里呢!」
何登楼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不怕,那你们躲个屁啊?」
「......」众人哑然,愤愤不平的低声嘟哝。
何登楼其实也是很为难的,这趟差事不好干,谁也不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差,搞不好命就丢了。
他心头一动,想到姚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给够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他嘿嘿一笑,反正不是他出银子,给多少他都不心疼!
「好了,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丢人!」何登楼不耐烦的又吼了一声。
捕快们立刻闭紧了嘴,齐齐看着何登楼,等着他继续往下吼。
何登楼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让你们白干,少尹大人说了,只要去鬼市的,人人都有赏,重赏!」
「重赏,有钱啊。」
「何捕头,你早说有钱啊。」
「何捕头,别说是有钱了,就是没钱,上刀山下火海,咱们兄弟也得把少尹大人的吩咐给办好了不是?」
一听到有银子拿,捕快们兴奋的直撸衣袖,也不管现在是hi天黑还是天亮了,恨不得现在就往鬼市里冲。
何登楼简直看不得这些人见钱眼开的样儿,挥了挥手道
:「行了行了,都去把家伙备齐了,别到时候得了赏钱没命花!」
早在冷临江吩咐要前往鬼市办差时,捕快们就猜到这回的差事不好办了,听到何登楼这么一说,个个神情严肃,暗自盘算着要把所有的保命家伙都带上,进了鬼市之后,管他遇上的是敌是友,先砍了再说!
暮色四合,似血残阳,肆意泼洒了大半个天际。
温热的徐徐晚风里,声声暮鼓在长安城的上空盘旋,街巷里亮起暗淡的灯光,行人匆匆远去。
暮鼓声毕,整座长安城从喧嚣归于平静,务本坊西门废弃的广文馆内反倒热闹了起来。
馆内房倒屋塌,处处可见一人多高的萋萋野草。
冷临江一行人方一走进广文馆,就被扑面而来的阴气熏得呼吸一滞。
「哎哟我去,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跟阴曹地府似的。」有个年轻捕快骂了一声娘,抱紧了胳膊。
中年捕快瞥了年轻捕快一眼,不屑道:「这那哪到哪啊,等去了鬼市,那才是阴曹地府呢!」
年轻捕快缩了缩脖颈,畏惧道:「王,王二哥,你,你刚去过?」
中年捕快点了点头:「许多年前去过一次。」
「那,吓,吓人不?」
中年捕快脸上露出一丝忌惮和惊惧:「鬼市鬼市,哪有不吓人的!」
「那,长安城天子脚下,一向宵禁严密,怎么,会有这么个游离在法度之外的鬼市?」年轻捕快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中年捕快眯了眯眼,望向荒废已久的广文馆后院。
年轻捕快一脸好奇,正等着中年捕快给他答疑解惑呢,身后突然响起嘈切的声音,他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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