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魔法纪年

    
    雷维魔法帝国曾经是一个巨人，而这个巨人正在死亡。它不是那种轰轰烈烈、充满挣扎的暴烈死亡，而是缓缓地，就像入睡一样的死亡。
    帝国的皇帝费奇懒散地坐在铁王座上，看着下面一群马屁精和蛀虫的表演，然后根据他们的错误分析将地狱骑士团调防。他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在他将埃迪、古德、麦瑟斯、雷霆白等人用各种方法驱走之后投身而来的，他们以为费奇如同历史上那些帝国将倾时的老糊涂统治者一样好糊弄，可以让自己获得利益。
    费奇顺水推舟，让特隆带领地狱骑士团进入传送阵，然后将他们送到两千公里外的帝国边陲。那里有一个仓库，里面储存了足够地狱骑士团使用大半年的补给，同时还有坚守三个月的命令。传送法阵会彻底损坏无法使用，他们会安然无恙地渡过帝国死亡的这段时间，不会出现在教会的军队面前。
    “你们做得很好，帝国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好，教会狂徒们造成的混乱很快就会平息下去。”费奇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显得非常疲惫的样子。他享受着下面这群小丑们的表演，听完他们的赞扬声，然后抬起手来抖了抖。
    “很好，你们都很好。我认识你们，其中有些人来自征讨军，在抓平民俘虏和将人送到红莲间的行动中表现突出，得到了我的赏识；有些人曾是工作组的游吟诗人，是创造故事的高手，能够睁着眼说瞎话并打动人心，于是来到我身边；还有些很有眼光和胆识，能够在混乱中觅得商机，为国库增加了许多不义之财，也来到我的身边。其他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你们都很有本事，但是都还缺了点东西。”
    一直不停的粗喘消失了，衰老的身体渐渐坐直，用来显示浑浊双眼的幻术也消失了。费奇的身体遭遇诅咒变得衰老，但他的头脑和灵魂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你们缺乏麦瑟斯那样控制情报的本领，虽然他的那些作为我一直也很清楚。我曾对他说过，要让朋友靠近些，让敌人靠得更近，现在你们离我就很近。我不会把你们留到明天，给那些距离塔巫港城不过一百公里的教会军团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将地狱骑士团调开，不正是为了和教会的密约，想要在以后也能获得高官厚禄吗？痴心妄想。”
    费奇轻轻拍了拍铁王座，枯槁的手在坚硬的金属上发出干瘪的啪啪声，然后隐身躲在空气中的两尊巨型魔像出现了。与此同时，一道阴影从左侧的高窗滑过，轰的一声降落在王座大厅门外，随后便有一只金色的龙嘴伸了进来。金·玛里苟斯已经很大了，是一条体长接近五十米的庞然大物，单单它的脑袋都无法进入王座大厅，只能将嘴巴伸进来，露出长满了魔法符文的牙齿。
    “我今天要节省每一分法力，所以你们来处死他们，一个都不留。”费奇一挥手，龙炎便封锁了大厅，巨人魔像也同时开始进军，举起拳头，向捣蒜一样将大厅里的人全部杀光。
    费奇撑着王座边缘锐利的扶手缓缓站起来，他已经太适应这个王座，上面成百上千把利刃，没有一个曾伤到他。拄着逗猫棒，费奇缓缓走下台阶，但在坑神剑旁边停了一步。他特意扶了扶坑神剑的剑柄，在上面轻轻拍了拍，然后才继续走下来。
    “小金，去放龙威玩儿吧。虽然是用魔法模拟的，但比我见过的巨龙都强多了。”
    “嘿嘿，当然！”小金的身体因为魔法力量的增强而变得巨大，知识和见闻也因为学习而增长，但是他的脾气性格还处于幼龙的年龄段，顶多算是个大小孩儿。安德鲁家从蛋里孵化出来的三个“龙人”早就不是他的对手，甚至银龙安丽莎也招架不住。
    金龙将脑袋从门廊的玻璃窗破口中抽出，然后振翅掀起狂风飞上高空。它要去城市上空散播咒语模仿出来的龙威，吓哭街上的小孩子，让居民不得不进入建筑物内躲避。一个邪恶的皇帝就应该有邪恶的样子，这样才能让人们将希望更多的寄托在女神教会的军队上。
    这支新的雷霆军已经开拔，向着这一次战役最重要的目标——魔法帝国皇帝本尊费奇——发起冲锋。借助神术的帮助，借助费奇将不合适的军队放在“正确”的位置上，雷霆军将在最长两天内抵达塔巫港城。如果他们行动快一些的话，一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一天的时间对费奇来说也足够了。他拄着拐杖，从燃烧的骨灰中和滑腻的血泊上穿过，来到王座厅外，呼唤山姆。没过一会儿，穿着厨师和园丁混合工装的山姆出现了，他的围裙上还带着泥土，散发着鱼腥的味道。山姆早就被费奇从近卫的职责上踢了出去，现在负责给他养花种草，顺带做饭，完全是仆人的工作。这其中少不了一些人敬献谗言的举动，那些人刚刚全都死在了王座厅中。
    “陛下，要改菜单吗？”山姆在围裙上搓着手，微红的脸色掩盖不住疲劳带来的黑眼圈。
    费奇让他把围裙扔了，然后让他靠近些，在皇帝的长袍上好好擦擦手。山姆不敢这样做，费奇就走过去，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原本费奇是要比山姆高一些，但衰老诅咒让他弯了腰，现在再搂着肩膀需要他踮起脚尖。
    “带我去魔塔，帮我节省些体力。”费奇对山姆说道：“那些曾经欺负你的混蛋已经被我全杀了，我早就知道他们做得不对，但我默许了，所以我也是个混蛋，对不起。不过，最后一个混蛋也活不了多久，你也不需要原谅我，只让我最后再使唤你一下就好。”
    山姆的手和肩膀在发抖，他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对焦的功能，全身则像是在云里雾里一样，本能地按照费奇的话去做，但思想和意识在这个时候绝对彻底失灵。等山姆回过神来，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带着费奇来到魔塔的下面，就在排雨沟的前方。
    这里还是修好了台阶与扶手，但不是按照原有计划为夏妮准备，而是为一个老头。
    “背我上去，”费奇对山姆说道：“动作快一点。我看到朋朋正偷偷摸摸过来，估计是要来暗杀我。那小东西，潜行的本事还是没练成。一会儿你背我上去，然后骗他说我去了夏奇庄园就行，他会相信你的。”
    “我能拦住他。”
    “你当然可以，你是帝国残余下来为数不多的真正忠诚的骑士。但你还有重任，就是在这里等着再将我背回去。我要施展的法术非常消耗体力，会比现在还虚弱，到时候还需要你。”
    “那我背着你。”
    山姆将费奇背了起来，他感觉后背的主要重量来自于逗猫棒。衰老的皇帝体重很轻，完全不再是那个在角斗场上向所有人发起挑战的强健年轻人了。他没用多少时间就走完了台阶，看着恐惧魔塔张开嘴巴将费奇吞进去。然后，朋朋果然来了。
    “有人要来杀酋长，朋朋来保护嘶！”地精穿着拼凑出来满是补丁和螺栓的皮甲，一手拿着铁齿短剑，一手拿着银质餐刀。“胖山姆？你是酋长的忠诚部下吗嘶？”
    “酋长刚刚传送去了夏奇庄园，你来错地方了。如果你跑得足够快，那就能在庄园找到他。不过我不觉得你有那样的本事。毕竟你的个子太小，不能骑马。”
    “谁说朋朋不能骑马？朋朋的马你们不认识，你们笨嘶！”地精每次都会被同样的方式激将，然后就会被指挥。他在山姆脚下啐了一口，然后高举着武器“潜行”前往狗舍，去那里找一匹合适的马。
    看着走远的地精，山姆有种古怪的感觉。他可以略施小计让朋朋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那么聪明睿智的皇帝陛下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只会自己？甚至指挥所有人？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快、太古怪，让他来不及仔细思考。但现在离开了厨房和温室，离开了费奇的饭和夏妮的花，山姆开始思考了。
    另一边，费奇进入恐惧魔塔之后，便可以由这座塔来协助自己移动，一点力气也不用消耗。他命令魔塔升高，从日常躲避的竖井中钻出去，重新回到太阳照耀之下。
    巨大的灵魂水晶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不断变换的光彩让人心神陶醉。在水晶之中，是费奇这些年来收集的灵魂能量，其中有对女神的信仰、有对亲人的牵挂、有对红莲火刑的恐惧，也有对皇帝的诅咒；这里面，有永黎大陆居民的，也有第二世界“重生者”的，同样也有被他故意留在第二世界不能回家的征伐军的。这些人分享着共同的愿望：安宁与和平。
    这股灵魂的力量在雷霆军出征的时候爆发性增长，并在今天达到了顶峰，已经足够费奇使用。他启动咒语，将无限零点符文投入咒语之中，然后便开始用自己老迈的身躯操纵这股强大的法术力量。
    即便远在几十公里之外，雷霆白也清晰感受到了这股法力波动。她暗中计算了一下，发现这股法力若是用来攻击，足够将雷霆军烧成骨灰，足足一千次，没有谁能够阻挡得住。费奇的魔法力量似乎并没有任何退化，至少在今天，他强得无法描述。雷霆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挡得住当年的那颗流星，但那个时侯她至少还有莫名的信心尝试一下，而现在面对这股法力波动，她完全没有一点尝试的心。
    “圣女，前面已经打开缺口了，要立刻冲锋追击吗？”
    雷霆白从法力波动造成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击溃就可以了，这些人都是游兵散勇，追上也不会影响局势。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只有一个方法，唯一的方法。让荣光进行驱赶，然后带着战斗修女追上来。”
    士兵区去传递命令，然后雷霆白继续带领自己的部队前进。她能控制的人数并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兵强将，尤其是荣光的战斗修女和全员魔法师与变形师的伏藏女族。
    教会控制着另外八成的雷霆军，而他们正在展开阵型，加速迂回，看来是想将面前逃窜的这些士兵抓起来。这些“帝国卫队”根本没有像样的战斗力，差不多是一触即溃。雷霆白真正担心的是地狱骑士团，如果他们出现，那么一触即溃的可能就会雷霆军了。虽然她在传送阵系统中动了手脚，但费奇才是真正的空间法师，从他表现出的法力来看，就算是跨世界传送整个雷霆军也没什么难度。
    雷霆白越来越担忧，但这个时候只能快马加鞭、继续前进。她手里还有两支隐藏的力量，一只是麦瑟斯交给她的，另一只则是魔法学校的土豆魔像“军团”。可她深知，如果费奇的法力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再来十支隐藏的力量也不够填的。为什么邪恶会如此强大？
    “是因为善良太懒惰了。”雷霆白知道费奇肯定会这样回答她。
    前进、前进、前进，雷霆白不断催动灰色的战马，而费奇则在推动他的灰色咒语。水晶中聚集起来的灵魂力量驳杂而混乱，只有用强大的守序法力才能够约束，并让它们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费奇轻车熟路地控制着魔法矩阵，如同他在脑海中已经模拟的几万次一样，稳定发挥着。但是那些灵魂不断对他发出“噪音”，想要用数量优势反过来控制他。只要吞掉费奇的灵魂，获得其中控制魔法的那部分，那么这些灵魂能量立刻可以获得神智，成为世界意志级别的神灵。
    它们已经成了世界意志，费奇悉心栽培，然后用欺骗、误导、恐吓、威逼、利诱、夸大其词和隐藏真相浇灌成长，再由魔法的催化而开花。费奇全力使用无限零点符文，严格控制着它的变异，只能朝向自己需要的方向。可是那些灵魂的噪音越来越多，他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费奇尽可能地坚持，多完成一点咒语，就可以少用一会儿魔鬼身躯。二十个小时的持续施法过程后，魔塔上的灵魂水晶越来越亮，但光芒开始闪烁不定，已经开始有灵魂能量泄露。他见状，毫不犹豫地吐出黑白灰三色的光球，释放出魔鬼身躯，然后与其融合。
    那副深狱炼魔的躯体仍保持着它“毁灭前”最后的形象：黑白六羽翼、深狱炼魔躯体、转心魔之爪。久违的强大、敏捷、坚韧感觉令费奇欣喜若狂，就像从V8引擎换成了核聚变发生器。费奇将海一般的法力输入过去，无限零点符文抖了一下，将永黎大陆定住了，将因果定住了，将人造的世界意志驯服了。
    一道明亮光柱射向天空，持续了七秒，然后消失。深狱炼魔缓缓倒下，身体开始分解，迅速变成了一滩红色的血水。魔鬼的身体从血池中来，也将从血池中消失。费奇缓缓地从血池中爬起来，他还是老迈的人类，只能费力地呼吸，甚至比施展法术之前还要虚弱。
    “该死的地狱，反应居然这么快！来找我的麻烦？这副身体你想要，凭什么？！”费奇大口喘气，连擦去脸上血迹的力气都没有，因此也只能在心里吼叫。“但是怎么样呢？还是我更快！还是我的魔法更胜一筹，还是我的准备更充分！我完成了！深狱炼魔的躯体已经没用了，魔鬼已经对我没用了，地狱也没用了！之后，只有我去找你的麻烦！魔塔，送我出去。”
    魔塔缓缓降落，并用不断变形的地面将费奇送出去。灵魂水晶已经碎了，变得比玻璃渣还不如。费奇烧光了所有的灵魂能量，烧光了灵币的储存，烧光了自己的法力，也烧掉了魔鬼的躯体。他现在是真的虚弱，而不是为了节省体力所表现出的虚弱。
    山姆快步跑上来，扶住费奇，从裤袋后面拿出一块抹布，为他抹去脸上的血污。“陛下，你怎么了？法术……难道法术失败了？”
    “法术以我设想和计划的方式失败了。”费奇虚弱地讲了一句笑话，但是只逗乐了自己。山姆更担心了，忙问他要不要去找医师。
    “算了吧，那些人治不了我，只会毒死我。送我去王座厅，我要在自己的位置上。你这是什么抹布，有股菜油味。”
    “抱歉，陛下，这是厨房的。我身上就这一块。”
    “无妨。送我回王座后，你就去厨房给我熬粥。我要牛肉粥，米要熬开花，至少四个小时才行。”
    “陛下，你需要保护吗？我按照你的命令将朋朋骗走了，但听起来它像是要来保护你。”
    “闭嘴吧，我现在没力气聊天。背着我。”
    山姆背起费奇，却看到逗猫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皇帝已经拿不住法杖，只能让他帮忙提着。他颇费了一番工夫才从四散奔逃的人群中闯出一条路，带着费奇来到王座大厅。
    由于山姆人品不错，他在皇宫中有不少朋友，许多人提醒他赶紧离开这里，因为雷霆军已经到了城外。他们以为山姆背着的是他某个受伤的朋友，谁也没想到那个全身血糊糊的家伙是皇帝陛下。
    “陛下，要不要离开城堡？”山姆一直在劝说着，可费奇根本不理。直到山姆壮起胆子，头一次用愤怒的语气说道：“费奇·霍尔，你这个状态在城堡会死！你应该跟我躲起来。”
    费奇微微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我不死，这事儿不会结束。”
    山姆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哭着推开了王座大厅的门。有巨人魔像在这里守卫，没有人敢来这里抢东西。在费奇的指点下，山姆避开刀锋剑丛，将他安稳地放在王座上。
    “我的粥，煮四个小时，别偷懒。”费奇将他打发走了。
    回到王座上，抬头望向天空，缺乏法力让他看不穿天花板，不过他知道那里发生着什么。他的法术携带着人造的世界意志不断上升，穿透了永黎大陆的屏障，然后停在第二世界前进的道路上。无限零点符文会在那里展开，形成一个新的空间，垫在两个不断接近的世界中间。
    这项工作已经开始，变化已经在悄然发生。第二世界因造物故主的毁灭重生念头而获得推动力，现在因为两个世界要和平的灵魂力量而减速。这股强大的意念在空间法术的作用下，将会让两个世界融合，变为一个，而不是撞在一起。
    第二世界的主星球“苹果核”将成为永黎大陆的卫星。
    他等着看到那一幕出现，但首要的事情是恢复法力，好把夏妮从静滞状态放出来。现在已经彻底没有理由再让她停留在静滞的熵灭时空，他很想立刻见到她，然后向她吹嘘自己的成功。只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想象。
    雷霆军的速度比他预计的要快一些，好在这个误差并不足以影响他挽救了世界。随后，外面响起了喷火声，那是小金在按照他的指示挡住雷霆军，不让他们靠近王座厅。这几年，费奇将自己全部的法术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金龙，由于小金本来用的就是他的魔法矩阵，因此这些法术就像本能一样在他的龙血中流淌。他不是费奇那样顶尖且独特的强，但已经足够强大，能够挡住所有人。
    但他会放过雷霆白，允许她通过——这是费奇的安排。
    正如那个由费奇编造的预言所描述的场景，雷霆白推开了王座厅半掩的大门，握着由魔法符文构成的雷霆，走了进来。巨人魔像举起了拳头，准备好与雷霆白进行一场大战。费奇知道自己的世界意志咒语会暂时借走无限零点符文，所以留了这两个魔像来应对预料不到的突发情况。
    “你比我预料的来得更早。能等我一会儿吗？”费奇的声音很微弱，但他知道雷霆白能听到。“你等一会儿，让我释放一个咒语，这两个魔像就不会攻击你。”
    “不，我不答应你的请求。”雷霆白抬起左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她的掌心里紧紧握着一个符文牌，上面的土元素宝石正闪耀着明亮的光。
    “懂了，你想了个办法，将你的土豆……”费奇叹了一口气，然后摆了摆手。巨人魔像进入战斗状态，全身长出锋利的尖刺。与此同时，数十个土豆魔像撞破大厅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如同饿狼一样扑向巨人魔像。两座魔像山将土豆甩得到处都是，如同冰雹一样砸向各处。随后，它们扭打着，冲出了王座厅。
    土豆魔像数量虽然多，但是要解决巨像还差那么一点意思。但或许雷霆白有其他办法来抹平差距，因此费奇也不再指望巨像还有回来的机会。
    “现在只剩下你和你的王座。它也是座魔像，对不对？”
    “没错，铁王座本身就是魔像，一个防御装置。普通人没有我的允许，便会死在铁网坐上，万刀分尸。任何魔像、亡灵、元素、植物、泥怪等，这些没有灵魂的东西，无法感知铁王座的存在，无法改变和稳定这里的空间状态，因此无法对这里发起攻击。但只要你好好学习魔法，你就能走上来，来到我面前，或者代替我坐在这里。魔法帝国，只有魔法师才有资格当皇帝。你想当吗？”
    雷霆白摇摇头。“我喜欢研究魔法。总主教唐……”
    “唐德·米普死定了，我让小金杀了他，还有教会的高层。我可以败给一个魔法师，绝不会败给那群神术牧师。我可以给真理雷霆女神面子，但那些人已经没有了神，也就没有这个面子。”
    “你还说真理雷霆女神？你做的哪一样尊重了她？你难道忘了在你被流放、被暗杀，朝不保夕的时候，是女神给了你最后的庇护吗！”
    “哦。记得记得记得。”
    “你又在敷衍我！”雷霆白大踏步走过来，走上了铁王座的台阶。她张开魔法矩阵，快速而流畅地拆解掉这里的法术陷阱，然后停在坑神剑前。
    “怎么不动了？”费奇的目光从雷霆白的肩膀越过，深深凝望着台阶下的大坑。有几年了，熵灭打击烧出的坑一直没有填，原原本本地停在那里。费奇叹了一口气，看来重聚的时间只好向后推延了。
    雷霆白投掷出手中的雷霆，打碎了铁王座最后的防御。她气喘吁吁地说道：“预言中，我会杀死你，成为新女皇，给永黎大陆重新带来光明。与此同时，你是世界上最强的法师，凡间的武器都无法杀死你。因此，预言中，我要找到女神的武器才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我不相信女神的预言，从来都没有去寻找过女神的武器。这世间的神器多是造物故主的遗留，而女神的武器全世界只有一把，那就是坑神剑。”
    “那是我的，而且那不是神器。你理解错了。”
    “你理解错了。我相信那就是可以杀死你的神器，我只是不相信预言。”雷霆白说道：“预言只不过是一种咒语，由灵魂发出的符文构成，看到的只是似是而非的梦。一个魔法师要相信自己的灵魂，而不是灵魂的模糊产品——预言。”
    费奇收起了演技，向后躺倒在铁王座的靠背上。尽管有刀刃割疼了他的皮肤，可他还是在笑。只有表情，没有声音的笑，是来自他内心真正的欣喜。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至少一个合格的魔法师。
    他抬起手臂，指着坑神剑，笑着说道：“不管你信什么，那是铁王座唯一可以拔出来的武器。你终归还是需要杀死我，来终结这一切。”
    “我可怜你，我想原谅……”
    “你”字还没有说完，一股神力笼罩了王座大厅，时间的运转停了下来。费奇一动不动，呆滞的目光说明他并没有摆脱时间暂停的效果。雷霆白全身僵硬，但来自女神遗泽的身体并没有完全静滞。她看到一个矫健优美的身影冲进来，跃过“皇后坑”，冲上铁王座，抓向坑神剑。
    “荣~~光~~~~”雷霆白张开魔法矩阵，从停滞的时间咒语中强撑开一道缝隙，便想要用一道力场隔开荣光。尽管都曾是真理雷霆女神的一部分，但她们早就分道扬镳，重新汇合也并非再做姐妹，只不过是为了击败费奇而联手。在雷霆白的想法中，荣光应该远在后面，来不了这么快。她便有时间击败费奇，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忏悔，然后发誓永远离开永黎大陆。这样，她就可以不必杀死费奇，也能平息这一场战争。
    “我是女神碎片，我是新的女神，而女神的武器就是神器。”荣光爆发出强大的神力，这股力量远超雷霆白的计算，也不是一个女神碎片应有的。她打碎阻隔力场，将雷霆白推至一边，同时抽出坑神剑。在女神神力的作用下，坑神剑放出万丈雷霆，如同太阳一样耀眼。随后，时间停滞结束，荣光将坑神剑刺入费奇的心脏，并从后背穿出，从铁王座背后穿出。
    “死吧，邪恶的法师、堕落者、魔鬼和异教徒！”
    费奇瞪大了眼睛，他如同疯了一样，根本不管自己心脏的伤势，一边伸出手抓向荣光的脸，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怎么是你？不该是你！预言中不该是你！”
    “我完成了预言，我将因此登神，职掌神国。”荣光闭上了眼，全身笼罩在金光中。一道圣洁的白光从天空照射下来，将她包裹，而她也缓缓离开地面。
    只是下一秒，她就跌落下来，一屁股摔在地上。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她的手还在坑神剑的剑柄上，根本拿不下来。
    与此同时，真理雷霆女神的神力在坑神剑上爆发出来，源源不断进入费奇的身体。“停下！”费奇怒吼道：“停下，你这该死的！现在不是时候，完全不是时候！”
    “发生了什么？”雷霆白手足无措。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忙回过头，精灵圣骑士迪德莉特和圣三城堡图书管理员厄丝进入王座厅，她们应该是被荣光带进来的。外面的小金的确很强，但他只是龙不是神，无法发现和破解神的手段，因此多了这三个漏网之鱼。
    “救救我……砍掉我的手！他在吸收我的力量……”荣光惊恐地叫唤着，她释放出的神力全都在生效前被坑神剑吸走，而凡间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她挣脱。
    “这……”雷霆白左右看看，这里并没有第二把剑。于是她伸出手……
    “别摸！快砍！用法术刃！”费奇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喊道：“她又不是我，普通刀就能砍死！”
    “别伤害我的老师！”迪德莉特大声喊道：“别被魔鬼蛊惑！”
    “但是他……”厄丝小声嘀咕道：“他不是魔鬼，一点魔鬼的征兆都没有。但这怎么可能？之前还有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走错地方了吗？这是什么错乱的情况！”雷霆白犹豫了片刻，然后才下定决心，用咒语凝结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力场符文刀，砍下去。没想到刀碎了，胳膊只断了一半。
    “用点力，这是女神神力，不是伪神神力……”费奇仰着头，心脏插着的那柄利刃将他钉在王座上，但他还是想笑。就在雷霆白用了三刀才把荣光胳膊砍断时，他哈哈大笑起来，变得无比欢乐。
    荣光抱着断臂跌坐在地上，她身上一点神力都没有了。
    “违抗预言的人必定不会成功。”费奇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便用法术将荣光、厄丝和迪德莉特传送走。她们分别去了距离塔巫港城两百公里之外的不同地方，那里足够让她们清醒。
    其实雷霆白也张开了魔法矩阵，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费奇施法。她隐隐地懂了，自己在传送阵里面做的任何手脚都不可能瞒得过费奇。土豆魔像系统可以，但传送法阵是费奇自己设计的，她不应该能够成功。
    然后，费奇将坑神剑从胸口拔了出来，看了两眼，摇摇头，又丢给雷霆白。“稍等一下，一个法术就好。”
    他抬起手来，一道黑白灰三色螺旋的熵灭打击飞向雷霆白。雷霆白全身都僵住了，几乎要闭目等死，却注意到那个法术掠过自己耳边的发丝，飞向王座下，飞进坑里。不，还没有进入坑中，熵灭打击就消失了。然后，夏妮重新出现。
    她站在半空中，然后向下跌倒，毕竟原本站立的地面变成了坑。不过夏妮不慌不忙，在空中平衡身体，稳稳落地。她看向费奇，突然“啊”了一声，然后飞奔过来。“你怎么变这么老了？难道过了几十年？”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雷霆白侧身让开，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妮飞扑进费奇的怀抱，将那个老头差点撞死。所有的小蛇都在夏妮头上嘶嘶地笑，这才让皇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只不过她没想到费奇又把她拉了回去。
    “你没死？那个法术打不死人？但是那法术给人绝对危险的感觉啊！”
    “抱歉，计划还是出了点偏差。”费奇怕夏妮在铁王座上受伤，于是松开她，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计划中应该是你刺我这一剑，然后完成预言。随后我再偷偷复活，带着夏妮离开。只是你犹豫了，荣光抢先了，而她和你不同。”
    “等等，你说的我没听明白。”雷霆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似乎天地一切都颠倒过来。
    “荣光不知道从哪里收集了那么多女神神力，我估计其他的碎片都不在了吧……不在了倒也好，你省心。”费奇说道：“坑神剑是女神给我的，她在女神手中的确是神器，那在我手里就是坑神用的。它能吸收雷霆，发出女神神力的能量波动，也可以吸收法力，发出雷霆。总之呢，荣光是女神碎片，坑神剑按照她是女神来处理，于是她就受不了，被吸干。我没想到是她来用，她的神力太强了，我死不了，契约直接将我治好，连法力都恢复了一部分。如果是你的话，就是另外的效果。”
    “什么效果？反正是杀不死你，对吧？”
    “能杀死我，这把剑真的能杀死我，不骗你。但对魔法师来说，死亡可以只是暂时的。”费奇说道：“我变成老头后，顺势和女神神国中的女神神力——有点绕，别介意——签订了一个契约，以冥河为见证。大意就是如果我救了永黎大陆，女神神力就会救活我，反之杀了我。你用这把剑也能够激活女神神力，只不过你是魔法师，神力基本为零。只要没什么可吸，坑神剑就坑不了你。你只会觉得疲劳，随后就会发现我死了。你会怀疑吗？或许吧，但在非常疲劳以及外面战事未结束的时候，你不会怀疑。等你走之后，冥河契约会让我会活过来。我就有机会带着夏妮离开。”
    “不，这解释不通！你救了永黎大陆，什么时候？”
    “不久前。大约再过一天，你就能看到停留在轨道上的第二世界，然后听到女神神国天使的消息，宣布在神力的感召下，两个世界合并。”费奇笑着说道：“天使们说的没错，没有神国给我开放空间边界，我也做不到这些事情。只不过它们也应该很气愤，毕竟我用冥河契约将它们全都封死在神国里，一个都出不来，还要眼睁睁看着我控制信仰、神术，包括所有的预言法术。冥河契约要求他们不能暗中破坏我的计划，但解释权是我的——永远不要把解释权给魔鬼。”
    “你救了世界，那我做了什么？”雷霆白先是低声自问，然后用力一跺脚。“费奇，我做了什么？你的傀儡吗？”
    “不，你凝聚了人们反抗的信心，你给了他们希望，这才凑够了足以改变世界的灵魂力量。灵魂是改变世界、拯救世界的本质力量，你也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是非常关键的部分。”
    “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雷霆白眼睛中含着泪水，用力在地上踢了一脚，铁王座随之裂开。“我……等等，你如果不是坏人，就别杀掉唐德·米普，别杀，给他个机会……”
    “为什么？我是坏人啊！他离开教会范围，来到我的帝国。在这个范围，我想杀谁就杀谁。”费奇摇摇头：“我早就想杀死他了，留下他没好处。还有那些喜欢红莲火刑的变态、阿谀奉承的小人、两面三刀的阴谋家，我都杀了。记住，你只要在权力的王座上，那你周围的人首先都是坏蛋，都可以杀，他们的命要靠自己的忠诚、服从和本事挣来，而且随时有重新变成坏蛋的可能。”
    “你不是坏人，你可以继续做皇帝。”雷霆白摇摇头，说道：“我发现我跟不上你的思路，我要走了。”
    “你走不了。你只要走出去，我会让全天下人相信你已经把我杀死了。他们只有两个选择：重新回到没有统一的散沙互相残杀，或者继续追随你。你只要成为新皇帝——或者女王也行，无所谓——埃迪的病立马就好，古德也还会健康的活上十二年——他不想变巫妖，所以也就只能活那么长了。”
    “你给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只是你的棋子？”
    “不，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是对你有些安排，我对所有人都有安排，我是皇帝，这是我的权力。不过你没捅我那一剑，而且你不相信预言。该死的，我太高兴了。那一瞬间我甚至不在乎这个计划的结局了。让全天下人全都惊恐看着皇帝还活着又怎样，让他们全都坠入绝望的地狱又怎样？反正他已经有了最好的学生。”
    雷霆白低下头。作为魔法师，两件事情最重要：一个是相信自己，才会有魔法；另一个则是魔法必须有价值，要有利于世界，顺带有利于自己。如果费奇说他会杀了唐德·米普，那他们就死定了；他说了不再做皇帝，那他就肯定不会做——没人能拦得住他。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我不喜欢当皇帝。或者女王。”
    “我也不喜欢啊！可迪德莉特没撑住，安德鲁也出事了，卡洛尔不信任我，我没法幕后舒舒服服出鬼主意，我这才自己当皇帝的啊！算了，不说了，你必须干这事儿。我完成了拯救世界的计划，我要找地方生孩子去了。”
    夏妮用力掐了费奇一下。“别在孩子面前胡说。你都老成这样了，谁和你生？”
    “我会说服你的。而且荣光的神力太多，我一点都不贪心，全都用来对付衰老诅咒，已经可以将它拔出来了。等一会儿黑馍回来，我就能让它把诅咒安全吃掉。等上一年半载，我就能自然更新，恢复年轻……最多比之前缺了一些牙，它们没法再生，但这不影响生孩子。完全的人类身体哦！咦，你怎么还这个表情，别怀疑我的体力，龙女！”
    “那接下来如何？”
    “嗯……我和夏妮会在这里等一会儿黑馍。你呢就去外面宣布已经把我杀了。不一会儿，魔塔就会塌，几天后落日山脉的十座魔法塔也会塌，只剩下我在各地建的魔法实验室，以后留给魔法学校用。其实只有落日山脉的塔是真塌的，我会和夏妮、黑馍、小金乘坐恐惧魔塔隐身离开，没人会发现。你只要说看到我的狗将我的尸体叼走了，大家会喜欢邪恶皇帝葬身狗腹的结局。”
    “接着，我会找个僻静的地方，等着看第二世界成为天上的卫星，向我最爱的夏妮讲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吹吹牛，深刻增进一下感情……”
    雷霆白捂着额头，看着将脸埋在费奇怀里的夏妮。她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也有那么点欣喜。至少她比外面的人多知道一点：自己的老师不是真的坏人。
    “等等，你烧死的那些人怎么算？喂，你们别隐身啊？藏哪去了，怎么我看不到？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