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剑?
李忘尘愣了一愣,总算会心一笑,“你遇上了浪翻云。”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浪翻云是朱元璋朱棣年间的人物,早过现今年间。当历经百年浮浮沉沉,一个一个不凡剑客登上舞台时,江湖人却不会也不敢忘记,曾有个真正意义上的绝世剑者,早早地站在了剑法的巅峰。
在张三丰、张无忌、张丹枫的三张之外,又有二剑——而二剑指得就是张丹枫及浪翻云。
不过李忘尘攻读历史人文,却发现在浪翻云人生历史之中,缺乏了庞斑这一宿敌,因而没有了月满拦江一战。以李忘尘估摸,浪翻云大约仍止步于大三合得二的水平,并未真正成为陆地神仙。
或许他的这一战仍是一场命定,但这命运将会等待一段时日。
不过就是如此,他仍然是江湖之中传奇中的传奇,没有任何人可听到他的名字还不震动的。
有此奇遇师承,林平之脸上却并未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反而轻轻苦笑了一下。
他这苦笑,让李忘尘警觉到了什么,“有故事?”
林平之叹了口气,细细讲来,“浪翻云是我的师傅,但就是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要从你离开了大明开始说起,我开始去各处拜师学艺,最终也算幸运,却入了峨眉派独孤一鹤的门下,跟着他学剑从艺。独孤一鹤成了我的师傅,峨眉四秀也就成了我的师姐。”
李忘尘笑道,“你拜师学艺便拜师学艺,却单独把峨眉四秀说出来,可令人怀疑你的意思了。”
林平之一下便涨红了脸,那红不是酒醉,而是羞怯。
眼见李忘尘的揶揄笑容越浓,他终于也抵受不住,破罐子破摔道,“我和马秀真师姐……我们两情相悦!你可知道,她竟然也是福州人,因而颇为照顾我,我们一起唱山歌,学做菜,我剑法差,她还愿意刻意输给我,她对我再好也不过了……还有……”
说着说着,林平之面带温馨笑意,眼神也渐渐脱离当下时空,跳跃到遥远过去去了。
李忘尘抓了抓脑袋,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这小子已经从不想说变成了很想说,絮絮叨叨止也止不住了。
不过林平之还真是师姐杀手啊……哎,倒也是,哪个师姐不喜欢个倔强又英俊,像小狼狗似的可爱师弟呢?
但这段故事,不是发展得很是美好么?又有什么悲情之处了?而且林平之若是峨眉派门下高足,自然是正道栋梁,得到江湖人的倍加赞誉,又怎么会有周围人对他又敬又怕的样子?
难道是独孤一鹤出事了?
李忘尘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了,独孤一鹤是昔日大金鹏王朝的托孤大臣之一,在本来的命运轨迹里,应当是同为托孤大臣的霍休想要独吞大金鹏王朝的宝藏,因而算计陆小凤,让独孤一鹤、阎铁珊相继惨死。
独孤一鹤正死于西门吹雪手中,并且助力于这家伙走向太上忘情之剑神道更进一步。
而虽然在这个世界之中,有李忘尘作搅屎棍一般翻江倒海,令霍休已经死了,但是霍休门下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上官飞燕。这个害人精仍在,她若有心思,仍可利用着大金鹏王朝的余裕,去布下一个蛊惑陆小凤、花满楼的迷局。
林平之的故事也恰恰讲到了这里,“那段日子,真的美好极了……但这一切的美好,终于也给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给毁灭了。”
李忘尘疑惑道,“难道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
这下可难办了!
独孤一鹤的确是大金鹏王朝的托孤大臣,却不代表着他有什么不光彩的过去,他只是带艺投师,成为了峨眉派一员对外的大将,这正如他在昔日大金鹏王朝的地位——他当年也是一位大将军。
能教导出三英四秀这样的人才,其本心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大恶人。
但西门吹雪偏偏又和李忘尘有同僚战友之情,若两者有生死血仇,那可是十分不好处理了。
林平之却一愣,这让李忘尘心宽许多,他解释道,“这倒没有,在那一役之中,我师傅只是被西门吹雪击败。他成了这年轻剑神的垫脚石,威严扫地,声望尽失,偏偏那个灭绝师太一直觊觎他的江湖地位,立刻逼宫作反,师傅重伤难治,最终黯然退隐,将大权让给了灭绝老贼尼!”
李忘尘点了点头,想来没有了霍休从中作梗,独孤一鹤和西门吹雪的一战并未去往一个不死不休的境地,终于还是留下了一丝余地。
但是林平之仍道,“虽然师傅未死,我却仍记住了西门吹雪这个名字。我知晓他与你有些交情,更是令狐这小子某种意义上的偶像,但我仍有击败他的野心及把握,别人说我是自不量力,我却偏偏矢志不渝——你说,人在江湖是不是总要有个目标才对?”
他说到这里,便紧紧盯着李忘尘的眼睛,认真至极。
李忘尘明白他的意思,五年以来,林平之进境神速,但西门吹雪又岂是坐以待毙之辈?他本是天生剑神,未来将是与燕南天、谢晓峰比拟的人物,想必现在也有了更大进步。
就算林平之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但要与西门吹雪为敌,他还差了一些资格,受到的也只会是否定与阻碍。就算那些人在他眼中只是土鸡瓦狗,但又有谁能够一直承受这些否定呢?
而李忘尘深深了解林平之的性格,他需要承认,尤其是朋友的承认。
这时候李忘尘更不能打击他了。
李忘尘笑道,“这倒是,其实你能以西门吹雪作为目标,不说做不做到,已超越了大部分的江湖庸人。更不要说,我看你如今进境,要与他一战并非痴人说梦,而是指日可待的一件事实。”
这倒不全然是一种安慰,李忘尘有的是真心实意,相信脱离切弟弟命运的林平之他日有着一战西门吹雪的资格。
得到李忘尘的认可,林平之明显兴奋了一些,笑道,“你说得好,但我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时师傅受挫巨大,我也是一时冲动,居然和秀真师姐一同去见西门吹雪,要为失败的师傅寻个公道,却被西门吹雪给一招击败,我心中不服,干脆与他定下三年一战的约定……算算时间,也就在下个月了。”
李忘尘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如此亢奋。我想也正是有如此压力,你才要去寻找其他地方的突破,否则以峨眉派武功,绝对无法令你有与西门吹雪一战的资格。”
林平之本来亮着的目光,忽然黯淡了许多,他低声道,“当然如此……于是我和秀真师姐便一直脱离了师门,我们去四处寻找江湖中传说级人物的足迹,寻来寻去,直至一年的浪迹天涯,也没有丝毫消息。我当时都已经完全绝望了,已想要回去见师傅了,可秀真师姐却鼓励着我,她说她不是为了师傅而去拜师学艺的,是为了我,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客,是为了让我在江湖上发光发亮……哎,表弟,我听到了那些话语,真是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简直就好像是前面有一座山峰,我也能够将其捣碎,也就在那时候,我向秀真师姐告白了。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又一起寻了半年……”
李忘尘点了点头,大概已了解到了什么,“乐极生悲了?”
林平之咬牙切齿道,“这半年里,我们遭遇了世事人情。本来是带足了银子,偏偏遇上了一些江湖上的败类,因看出我们的来历,又知道我们师傅的失势,于是便骗了我们,陷害我们,冤枉我们,到最后银子没了,勉强逃得性命,却又穷困潦倒,有家回不得,我那时候才知道真正的无力是什么,却什么都晚了。没了银子,秀真师姐最终害病而死,她死在江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最后,林平之双眼发红,目光闪泪,低头啜泣起来,肩膀不停的耸动着。
李忘尘幽幽叹了口气,赶紧转移了话题,“我想,也就在这时候,你便遇到了浪翻云。”
“是啊,正是秀真师姐的努力,与她的性命,终于让浪翻云发现了我,他也终于愿意收我为徒,传授我覆雨剑了。可我就是带着这样一门剑法回到了峨眉,却无法带着秀真师姐回去了,我怎么有脸回去?”林平之嘶哑着的声音从埋着的脑袋下传来,“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师门,就算有着这样一门剑法,没有了秀真师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了?表弟,你说我到底为了什么?”
李忘尘叹了口气,却不愿意再说下去。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或许覆雨剑的传人,就活该这样一种命运吧。又或许根本是有了这样的命运,才能发挥出覆雨剑的精髓。
李忘尘拍了拍林平之的肩膀,“我们去城外比剑吧。”
林平之抬起头来,他仍是那个倔强骄傲的少年,就是哭泣的时候也不允许别人看见,他红着眼睛看李忘尘,半响才说,“好。”
举起手来,又抓了一坛未开封的酒,“等我,喝完这一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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