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纾瑶的失踪就像一把刀,一把残忍无情的刀,割裂了我和小月的心,也在割裂着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愧疚。是因为我自觉对陈伯洋的容忍的确给了他掳走纾瑶留下了可乘之机。
但我也疑惑。为什么陈伯洋会无缘无故地掳走纾瑶?
我隐隐约约间有一种感觉,总感觉纾瑶的失踪其中另有蹊跷。
趁夜急匆匆地走了十几里路,小月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她的眼神中除了焦急,还有对我深深地埋怨。
我紧跟着她身后,一路不敢询问一句,但走得久了,总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是办法。我小心翼翼地问小月:“你要去哪里?”
小月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停下脚步,一转身又是泪水如珠一般地滚落下来。她盯了我很久,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括苍山!”
括苍山!
若陈伯洋的确活着,若真的是陈伯洋掳走了纾瑶,那么以他今时今日的状况,武功全废,行走江湖定然是危险重重。
回去括苍派的确是他唯一的选择。
小月快速地奔跑着,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疲惫。我紧跟在她身后,不敢有丝毫的落后。强烈地疲惫感已经让我浑身上下的筋骨皮肉都发出阵阵的酸痛,但我依旧忍着,也只能忍着。
2.
小小村落。
夜间,它依旧睡得极为深沉。悄无声息的,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它的静谧。
连续奔走了几个时辰的小月,终于在一户颇为体面的宅院前停下了脚步。丈余的木门上,高高摇曳的灯火照亮了小月略有些苍白的面色。
我心疼地说:“休息一下吧。”
“休息?”小月冷笑,“女儿都没了,还有心情休息?”
我说:“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小月看着我,目光一软,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纾瑶这时候怎么样了?有没有吃东西?会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她说着说着,便又开始哽咽,当第一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时,她也同时扑倒在了我的怀里。
泣声幽咽,如钻心的刀刃。
我扶着小月微微发颤的背,说:“放心吧。我想陈伯洋不会伤害她的。”
“真的吗?”小月抬起头看着我,泪水已近无法抑制,问,“你怎么敢确信?”
我说:“他这些日子对纾瑶一想不错。那种善意应当是掩盖不住的,也伪装不了的吧。”说着说着,我越来越没了底气。
这些年,我被那种可笑的善意欺骗了多少次?
小月一把推开我,擦干泪水,说:“不能耽搁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括苍山,尽快找到陈伯洋。”
我说:“你太累了,我怕你还没到括苍山便已经累倒了。”
小月斜眼看了身边的宅院一眼,说:“这宅子看起来应当是个富庶人家,家里定然有马。”
深更半夜去借马,总觉得有些失礼。
但是,纾瑶失踪,小月又如此心急如焚。即便是我有些难以启齿,却也只好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砰!”
敲门声被一声巨响彻底淹没了。小月飞脚踹开了我轻叩的门,两扇沉重的木门拖着长长的“吱呀”声轰然倒地。
掀起一片扬尘,地面一阵颤动
“何必如此麻烦。”小月冲进院子,环顾半周,找到了马厩,三两步冲了过去。
马厩里的马和屋子里的人,被小月踹门的一脚尽皆吓醒了。马厩里的马惊恐地长嘶着,四只蹄子挪动着慌乱地步子。屋子里的女人惶恐地尖叫着,男人愤怒地冲出了屋门,袒露着黑毛密布的胸口,冲着我们破口大骂:“大胆毛贼,敢闯老子的宅子!”
说罢,那胸口黑毛密布的男人顺手抓起一根铁叉,平端在手中,“呀呀呀”地叫着:“我叉死你!”他对着马厩里正在解缰绳的小月冲了过去。
“铮!”
一声划破夜空的剑鸣。
小月的身旁被一道柔和的青光包围起来。青光剑在我手中一挥,斩断了拴马的缰绳,也斩断了男人手中的铁叉。
沉重的铁叉“咣啷”一声砸在地上,我郑重的警告他:“你可以叉.我,但绝不许你叉.我的女人!”说完,我翻身,一把将小月拉上马背。
马声长嘶,在马厩中颠了几步,踏着横在地上的两扇木门板,跑出了小院,把惊魂未定的男人留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黑夜里......
3.
去往括苍山的路途,遥远而漫长。
尽管马蹄声从未止息过,但我依旧觉得这一路比我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漫长。
巍峨的括苍山,带着隐隐约约的肃穆。
许多年前横亘在半山腰收去上山门票的括苍派弟子早已不知踪影。我和小月一步也不肯停息地冲上了括苍山。
当括苍派的匾额出现在我们眼前时,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一片煞白的绢布。
整个括苍山似乎都失去了色彩,黑白之色成了括苍派的主色调。山门哭声不绝,每一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极为深重的悲痛之中。
我和小月带着巨大的疑惑与不安刚刚踏进山门,只听见一个弟子尖声的呼叫:“是他们,他们来了!”
陈有风目光凌厉而愤怒,全然不是我当年见过的那份彬彬有礼。他指着我,愤怒地咆哮着:“是你,你还敢来!”
我还未说话,小月已抢先问道:“陈伯洋呢?叫他出来!”
每一人的脸上的愤怒陡然又浓郁了几分。“咣,咣,咣,咣......”的拔刀之声连成一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乎空气都要凝固了一般。
“你,你明知故问,实在可恶!”一个年迈的长者胸腔剧烈地起伏,两撇胡须被他口中不停吐出的气息吹起又落下,落下又吹起。
程文轩。三年前,赵钱孙李四人闯括苍山时,他就在跟前。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文轩咬牙切齿地说:“你杀了我掌门师兄,竟然还敢装模作样!”
陈伯洋死了?!
他真的死了?!
小月并不相信,她摇着头,说:“陈伯洋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掳走我女儿,我一路追到括苍山,没有耽搁片刻,我不相信他死了!”
“哈哈哈......”程文轩大声笑着,笑声中满含悲愤,他说,“青云派弟子亲眼所见,你们夫妇二人练手将我掌门师兄打死,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还要栽赃嫁祸他掳走你们的女儿,贼喊捉贼,实在该死!”
程文轩话音未落,刀锋已行至小月跟前。小月轻功卓绝,身法灵巧显然远胜于程
文轩。他连出三刀未能伤及小月分毫。
小月身影一晃,人如魅影一般闪进括苍派正堂之中。
小月怔怔地站在正堂门口,她的背影是那么绝望,绝望得让她忘却了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程文轩的刀锋骤转,直扑向小月的后背。
我心头一急,浑然冷汗直冒,双足一蹬地,猛地向程文轩的刀锋扑去。
我想要挡在小月的跟前,即使是我来不及拔剑,那我也要以我血肉之躯为小月挡下致命的一刀。
但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的一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被程文轩无情的刀锋劈开了通往悲剧的裂缝。
那一刀落下之时,小月绝望的背影,在高大的括苍派正堂门前不住地颤抖着。因为,她的确看到了陈伯洋僵硬的尸体。
那僵硬的尸体说明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纾瑶的线索断了,她天真烂漫的身影彻底没入了茫茫无际的天地,或许永远都不会被我们找到。
那一刀落下去的时候,小月的身子也沉了下去。
殷红的鲜血残忍而无情地向外喷洒。势大力沉的刀锋在她的背上划开了一道骇人的血口。
我接住小月,她仰在我怀里,满目泪水。
她的血染红了她的背,也染红了我的胸膛。
“小月,你,你不要......”我呼喊着。我想说,你不要死,不要把我自己留着这个残酷的人世间,孤苦伶仃地活着。
小月满是鲜血的手抚在我脸上,直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挂念着女儿,只挂念着女儿。她说:“纾瑶,纾瑶不见了,她找不到了。”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我们一家人还要去寻找真正的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小月苦涩地笑着,气息越来越微弱,“那真是一个美丽的梦,一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
这才是梦!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上苍何必对我如此残忍,戏弄了我这些年,却还要夺走我最心爱的人。
一股灼热的气浪从侧门扑来。程文轩,这个该死的程文轩,他又挥着刀向我砍来。
青光?血芒?
雪银剑鞘中的两把剑,同时向我发出了清脆的低吟声。它们都感受到了内心勃然而起的怒火。
选择?
没有时间选择!
就是在无意识间,我随手抽出了其中的一把。
潋滟的青光就像是碧绿湖水中粼粼的波动,在扫过我身侧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声音,程文轩手中的刀被青光剑毫不留情的斩断。
我抱起小月,她的血仍然在不住地往外流淌着。鲜血顺着我的手臂流到青光剑的剑刃之上,竟然掩盖了纯正而柔和的青光,将那青色的剑刃染得如同血芒剑一般的猩红。
那瞬间,我忘却了它是青光剑。
那瞬间,我也忘却了它从不沾染鲜血。
猩红的光芒闪成一片,在括苍派跃跃欲试的弟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嘶吼......在括苍派就如是陆家山庄的那一夜......
青光血芒,一世剑狂。
我血管中流淌着剑狂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地沸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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