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胜自问,他不是一个立志要拯救天下、扭转天下大势的人。他没有那么高大的理想,能在未来的乱世中拥有安身立命的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外敌的危害,就是天幸了。
但郑胜也不愿意看到他在用普通大众的辛劳所得,去打造自己的避难所。他可以看着这个国家因为自己的种种问题衰落、死去,但他不能在这基础上,再给它注上一针毒药。
他不想做历史的罪人。
不过,这原来根本没有出现在晋朝的拍卖会,究竟会对这个世界的大势产生怎样的消极影响,郑胜并不知道。但他想要把它消除。
这一晚,郑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郑胜只想到一个很是粗暴、简单的方法。但他还是骑上马径直前往铜驼街上的拍卖行。
铜驼街依旧如两天前一样,热闹、欢乐。
郑胜心中悲凉地想:此时此刻,晋国大地上不知有多灾民在忍饥挨饿。他们知道这些事吗?是不知道,还是知道而漠不关心?
郑胜骑着马失神的往前走着。望着拍卖行那精致漂亮的门匾,郑胜决然地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走上来的仆役。
他刚走进大门,刘安养已经走上来,笑着问道:“世子您来了。”
郑胜语气平淡地向他打招呼:“刘主事,司马先生可在?”
“在,请世子跟我来。”刘安养做出了请的手势。
郑胜跟着他一路到了后楼。
这时,司马定云迎了出来,他神色有些意外的问郑胜:“世子?”
郑胜冲他点点头,神色严肃的说:“司马先生,我有一个决定,希望征得你的谅解。”
司马定云看着郑胜一副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忙把他让进门,又喝退了其他人,最后还关上了门。
“我打算今后不再向拍卖行供给钻石了。”郑胜轻声道。
司马定云震惊的站起身:“这是为什么?”
“因为家里没货了。”郑胜解释道。
司马定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郑世子,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如今已是年底,明年初的拍卖会,我们已经造势许久。很多贵客也早就做出了参加的决定。”
“说起拍卖会,我们能做出些限制吗?”郑胜用平静的语气问。
司马定云更加疑惑:“限制?什么限制?”
“比如说,建议某件物品的成交价格是多少?一旦超出太多,我们有权终止拍卖的进行?”
司马定云神色更加古怪:“世子,如果我是一个和你不熟悉的人。在你说了这些话后,我该怀疑你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郑胜无奈的笑了起来。
“世子,你也许并不了解你所提出的拍卖方式,将价格提高到傲视全场的地步,从而拿下心仪的物品。对那些人来说,会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建议成交价格、超出建议价格终止拍卖?这会令所有的人产生不满。这是自取灭亡的主意啊!”
“那限制参与人数、限制参加拍卖的宾客身上带的金钱数额、甚至是要求他们公开在拍卖会上所使用的金钱来源?这些主意是不是更加……滑稽呢?”郑胜把一晚上想到的方案
司马定云摇摇头:“绝不可能。公开金钱来源?世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一定是遇到了奸人!世子,不要被人骗了啊!”
郑胜沉默着,奸人吗?
“世子,我放弃您给的股权,求您不要这样做可好?”
郑胜捂着脑袋:“我现在被石崇刺史逼着解散了虎卫营,而商队护卫也被削去了大半。从凉州买的良马也有很多水土不服死掉的,我这些年花的钱足够我买下整个万泉镇了。但却都打了水漂,我不想再大手笔的花钱了。所以也不需要用拍卖行赚钱了。不是吗?大王不是一直想要这拍卖行吗?我送给他好了。”
郑胜这番话却是昨天一晚都没有想过的。一整个晚上,他都在为如何限制消费绞尽脑汁。可司马定云的一番话,令他突然想明白了。
司马定云仿佛变成了一颗炸开了的炮仗:“郑胜,你疯了吧!”
郑胜没有理会他:“其实,除却了拍卖行,我那郑汶兄长这几年已经做成了很大的生意。赚的钱不比拍卖行少,还安全的多。拍卖行,我的确不需要了。”
司马定云颓废的坐倒在座位。他实在不明白,郑胜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退意。
他想起了什么:“世子,石崇不过是个借着他父亲的余荫,才做到一任刺史的小小世家子弟而已。如果您真的对他不满,可以对大王明说。大王绝对会替您出气!”
郑胜摇头:“不是因为这件事。”
“石崇现在不过是依附贾氏而已,大王忍让他,绝不是因为怕了他!”司马定云大声道。
郑胜无奈,用诚恳的语气道:“的确不是因为石刺史。而是因为,我突然明白我们拍卖行赚的钱都是他们从百姓那里拿来的。如今,灾民遍地,不也是我的错吗?”
司马定云站起来,走到郑胜身前:“要说错,也是那些人的错。谁能知道他们的金钱来路呢?照您的想法,我们商人便做不得事了,我们赚的钱的大部分都源自权贵,都要感到愧疚吗?”
郑胜站起来:“的确。而我不想因为自己当年突然做出的决定,而令这么多人受苦受难。”
司马定云叹了口气:“世子,这件事太重要了。你还是和郑汶先生好好商量一番吧。”
郑胜横下心:“不,我已经决定了。”
“郑世子,我们只是开了一家特殊的店铺而已。没有愧对任何人,你不需如此内疚。”司马定云起身,“世人总说商人本奸,我也是同意的。因为,之前我也做出‘自钱家’的勾当。”
自钱家,是高利贷在这年代的称呼。
郑胜低声道:“是啊,我记得有一句话说:有一半本钱的利润,商人就会就铤而走险;为了一倍的利润,商人们就敢冒犯法的危险;有三倍的利润,商人们就敢做任何事情,甚至叛国、谋逆的危险。”
司马定云冷汗直流,他苦笑道:“这还真是一番大实话。不过,我的息钱最多只有两成而已。”
郑胜不想再说什么,他站起来,向司马定云道别道:“司马先生,再见。关于今天的决定,我会再好好思考的。过两天,我就要去国子学读书了。”
司马定云看着郑胜离开,他静静坐下,沉思良久,最后喃喃道:“他终究不是我这样的商人,也许该说:他本就不是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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