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回到了船上。
他站在船头,双目凝神,注视着前方海面上漂浮着的五只灯笼。
五只红色的灯笼,在水上随波逐流,光芒闪闪,仿佛随时会在巨浪中熄灭。
他眼中的景象,此刻如实的传送到了数丈之外的绿眉军船上的军人的眼前。
段铮正端坐在扶手椅上,一幅虚幻的长方形画面,正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数名金吾卫围在他的身后,几双眼睛一起盯着画面上漂浮着的五只红光闪闪的灯笼。
段铮手托茶杯,掀起茶盖轻轻啜了一口:“瞄得准吗?”
炮手答道:“咱们的震天炮,准星十分精准,十丈开外只要一点红点,一炮必中!”
“嗯,”段铮点了点头:“那就将准星对准船头吧。”
“船头?”炮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船头。”段铮淡淡道。
“可是……”站在段铮身后的一名金吾卫近侍疑惑道:“船头轰中,此船必沉,卫侯不是应允了那老陆……”
段铮微微一笑:“单羽,你还是太年轻了!那个老陆,你真以为他只是个小小的雪豹军采买吗?”
那名年轻的金吾卫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我先前见他身手老到,还有几分怀疑,但他说得鼻子有眼,卫侯也几分试探,他都应对的十分沉稳。”
“问题出就出在这‘十分沉稳’上。”段铮轻呷了口茶:“一个小小的采买,面对帝国军的金吾卫,竟还能一一答出,丝毫不出差错,这本身就是问题了!”
“卫侯是怀疑……”赵单羽道。
段铮眼睛眯起,远远望向那艘泊在礁石中的大吉船:“他就是雪豹军的统领——陆耿毅。”
“什么?”赵单羽惊了一下。
“你没注意他的手么?”段铮道:“一个雪豹营的采买,会几手刀术也许并不稀奇,但是他的手,虎口处结了厚茧,大拇指微微向外翻起——那是常年使用陌刀的结果。陌刀使用方式独特,一个人就算隐藏得了自己的刀,将它改头换面,却无法隐藏自己拿刀的手。”
赵单羽目中露出敬佩的目光:“卫侯高见!”
“所以,”段铮沉声道:“我用意念珠控制住他,为的就是确保他没有使诈,只要他确实是将灯笼挂在了卡住船头的礁石上,那么咱们只要将准星稍稍向右偏移,便能击沉那艘船。”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如同一只即将吞噬猎物的豹子:“这个人行事老辣沉稳、身处险境而临变不惊,他还活着,对咱们帝国军将来必是一大威胁!”
“若要杀他,刚才何不在船上……?”赵单羽道。
段铮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他既是雪豹军的统领,那就说明两个问题,第一,那次风炎大陆沉没,雪豹军由于某种原因,并没有全军随之覆没;那也就是第二个问题,既然雪豹军没有全军覆没,那么这次来的,很可能不止他一个!”
赵单羽终于笑了起来,笑容里同样带着一丝冷意:“卫侯的意思,是要将那条船上雪豹军余孽一起灭了?”
段铮淡淡点了点头。
这时,立在旁边的一名金吾卫终于忍不住道:“卫侯,可那只船是咱们魔族的船只,上面恐怕……”
赵单羽立刻横了他一眼。
那名金吾卫只好讷讷住了口。
段铮站起身来。
“吩咐炮手瞄得准一点,千万别射中红灯笼!”
他转身往船头走了过去。
“是!”赵单羽应了一声,立刻和那名金吾卫走向炮台。
“卫侯他,真的不在意那条船上的魔族人么?”金吾卫一边走,一边小声道。
“嘘!”赵单羽低声制止了他:“别让卫侯听见!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妇人之仁,你就不用在金吾卫中呆了!”
那名金吾卫脸色变了变,随即向赵单羽拱了拱手:“多谢赵兄提点!”
赵单羽也笑了起来,拿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才进金吾卫没多久,以后日子长了,兄弟也还有仰仗你的地方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大吉船上,姜老鳖正在五体投地,望海祷告。
“老鳖叔,现在向海皇祷告已经来不及了,”简七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撇嘴:“这场海烟,说不定就是海皇命令人放的呢!”
“住嘴!”姜老鳖伏在甲板上,头也不抬,语气却是严厉:“你也过来跪下,一起祷告!”
简七无奈,只得乖乖的走了过来,将身子趴在船板上,问道:“祷告什么?”
姜老鳖横过来一眼:“保佑咱们一船人都平平安安!”
简七立刻叩起头来,嘴里如同念经般的祈祷着。
常胜却是在磨刀。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块磨刀石,蘸了些水,将腰刀在上来回磨得锃亮。
老陆走了过来:“二弟,我记得翼州那场雪夜突围战前,你也是这样子在磨刀。”
常胜往刀上又浇了些水:“那时候咱们只有二三十来人,被困了三天三夜,粮食和水都断绝了,我就是拿这雪在石头上碾成水,磨的刀。”
“是啊!”老陆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我还记得那夜的雪,那夜你磨刀的声音,一下一下,象是磨在人的心头。”
他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常胜:“那天晚上,咱们突围面对敌军的杀神千人斩时,我记得你砍到最后,手都是在发抖的。”
常胜磨刀的手突然一顿:“老陆,你想说什么?”
老陆看着他,慢慢的道:“每次你心里紧张的时候,你都会磨刀。”
常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刀磨得更急。
朱翼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嗫嚅着走了过来。
“陆……大哥,你说,”他有些小心的问道:“那条帝国军船上的人,信得过么?”
老陆面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信不过。”
朱翼一张胖脸上顿时一惊:“那咱们还让他们对着咱们开炮,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炮歪了,打到咱们船上……”
老陆打断了他:“现在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朱翼想了一想,慢慢耷拉下脸来:“没有。”
老陆将眼睛向旁边船舷上一瞥:“那就学学人家宁庄主,你看看人家,大事临头面不改色,还这么冷静沉着,亏你还是个行伍出身!”
朱翼面上一红。
他犹豫了一下,向着船侧的宁无欲走了过去,刚要张嘴,宁无欲已经先侧过身来:“你想问我此时此刻为什么还这么镇定?”
朱翼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宁无欲面上露出招牌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我已经算过了,咱们这次不会死。”
朱翼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沉了下去:“宁庄主你是哄我的吧,从来没听说你还会算命。”
宁无欲指间翻滚着两张牌九,淡淡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在开玩笑的吗?”
朱翼仔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看不出。”
然后他折转身,走回了老陆和常胜身边。
宁无欲直待他走了,才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你看不出就对了,我其实就是在哄你玩的。”
一面将两块牌九在指间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翻的更急。
不远处,白浅予抱着小狐狸,和墨归云站在船头,两个人看着船上的这一切。
“看的出,他们都很紧张。”白浅予道。
“能不紧张么?”墨归云语声仍旧是淡淡:“一炮轰向咱们这艘船,虽说是帮咱们炸开礁石,但帝国军的名声,和震天炮的威名,可是完全两回事。”
“你是说,震天炮的精准信得过,帝国军却信不过?”白浅予道。
墨归云微微点了点头。
“咱们这条船上,可不全是他们魔族的子民,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冲咱们开炮,再说了,就算都是魔族人,帝国军真要将大炮对准咱们,也是毫不手软的。”
白浅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这么说,咱们让老陆去请他们帮忙炸礁石,岂不成了引狼入室、引火*?”
“也不一定,”墨归云摇了摇头,道:“若是他们觉得咱们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说不定就此救了咱们一命,也未可知。”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白浅予一边摸着小狐狸的头,声音却有些发涩。
怀中的小狐狸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低低叫了一声。
墨归云低头看了阿火一眼。
“三叶草呢?”他问。
“他在房间里陪着卫潇。”白浅予道。
墨归云的眉头微微一皱。
“有什么不妥么?……”白浅予看着墨归云的脸色,他已经疾步往船舱方向走了过去:“我们去看看他!”
白浅予应了一声,掉转脚步跟着他刚要过去,数丈开外的绿眉军船上突然红光一闪!
那只是一个极小的光点,却瞬间亮得夺人眼目,白浅予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颗迎面而来的炮弹,整艘大吉船忽的一震!
跟着“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木屑纷飞,巨大的气流将她的身躯冲得向天空飞起,炮火灰砾之中,眼前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躯象片落叶般飘起又落下,心中蓦的升起一阵恐慌,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那颗炮弹,没有炸碎礁石,反而是炸在了他们的船身上!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躯一紧,有人紧紧抱住了她,然后在空中接连几折,足尖接连踏过扬天而起的碎木板,如一只大鸟般穿过烟硝,然后“噗”的一声,两人结结实实的摔落在了地上。
地上?!
他们不应该是掉入海水中,或者是摔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么?
白浅予身子一阵发麻,却还是尽力抬起手,揉了揉了眼睛。
漫天的黑烟,在她眼前缓缓散开,露出一片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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