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十年

一一0

    
    万历四十六年六月二十七,前后五天没有任何消息的明朝谈判使者被从赫图阿拉放出,狼狈的回到了沈阳。  .对于这次死里逃生明使几人自然是欣喜若狂,但是他们带回的努尔哈赤的对于和谈的回应却是令明廷感到极大的羞恼。
    明朝廷的要求很是简单明了,建州女真无条件返还所掠去的人口和土地,这样的话就能避免明军大规模进剿。就这麽简单,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份最后通牒。
    但是,恐吓是要有实力作后盾的。明朝主持谈判的大臣既不是高明的虚张声势者,而他的对手也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吓唬住的。这时,明边关既没有兵力能剿杀后金,也没有相应有效的对策,派使讲和是从极其软弱的地位出发的,幻想在谈判桌上收复失地,面对努尔哈赤这样的人结果可想而知。
    明使者实际上连努尔哈赤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带了封手书就回来了。里面的大概意思是:我以征战所得的人,哪怕是一个,都没有归还的道理。若是承认我的行为是对的,除了已经得到的一切以外,还应该给我增加金、银、帛、蟒缎等赏赐。若是认为我不对,那就不能讲和,仍然兵戎相见。
    此时已经将经略行辕移至辽阳的杨镐得到消息后除了平添郁闷气恼之外也无话可说,对于朝廷中枢导演的这出和谈闹剧他早就料定下场就是自取其辱,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但是他也顺势利用了这次难得的深入建州内部的机会,所以即使有难堪也只好忍了。
    他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和权衡利弊,终于决定把宝押在岳翔身上一次。派王一宁混入使节团进入辽东找机会接触李永芳也是岳翔的主意。他不知道这个岳翔究竟哪里来的那麽大的自信,那种感觉竟让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只有我知道如何打败努尔哈赤!”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时岳翔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那种坚定的自信的眼神实在让他察觉不出半分虚假和动摇。这种表情杨镐以前只在名将李如松的脸上看到过,曾经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李如松又活过来了。
    所以他下定决心相信岳翔一次,因为他自己没有自信,所以当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出现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被他当作了一个救命稻草抓住了。
    他现在在等着清河传过来的情报,究竟李永芳是否愿意反正。他知道自己把宝押在岳翔身上的同时,岳翔也把宝押在了这次机会上。他早看出岳翔这个年轻后生非等闲之辈,绝对不是自甘寂寞之人,现在有了让他一展身手的机会,一定会好好把握。所以他不担心岳翔会趁机打什麽别的歪脑筋,况且他在岳翔的身边安排了人以防万一,这也是岳翔不得不接受的条件,以鬼虎和冥龙的手段,应该能看得住他。
    现在他需要操心的是,究竟策反李永芳的事情进行的究竟怎麽样了。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用间这条策略,但是一来女真人非汉人族类,非吾族类其辛必异,语言不通习俗各异,发展间谍倍加艰难,而且习惯上不想相信这些蛮族。而李永芳这等临阵投敌的败类根本是他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对于这等人他根本没想过别的,只想着怎麽生擒了他然后拉他游街最后明正典刑。
    但是岳翔经过反复软磨硬泡终于改变了他的想法。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明军对于建州八旗军却是知之甚少。而现在李永芳在建州内部颇得重用,若是能策反他作内应,则建州兵马之虚实尽知。
    杨镐开始对此并不以为然,那李永芳身为朝廷命官,镇守一方的将领,临阵不知道为国尽忠,他的部下皆奋勇死战沙场捐躯,而他却叛国投敌,公然做了女真的伪官,这开了一个极恶劣的例子。    ..com  首发这等贪生怕死的无耻败类,实在不足信。万一他向努尔哈赤告密,反倒坏了大事。
    但是岳翔到底还是说服了他,李永芳投敌当时乃是出于无奈之举。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也曾亲自登城指挥战斗,只不过建州兵里应外合攻击的太过迅速,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招架城池就被攻陷,那时再做任何抵抗都是无意义的,所以他才被迫投降。他能因为保命而投敌,自然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再次反正。
    李永芳是个反复之人不假,但是正因为李永芳此人乃是个反复之人,他才有可能再次背叛女真。眼下女真虽然连连得手,但是都是局部的小战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打过一场决定的决战。一旦朝廷真的集结了大军前来征讨,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在这等目前情势尚不明朗的状态下,李永芳这样的人决不会只把宝押在一方。如果有机会让他首鼠两端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杨镐所不知道的是,岳翔其实觉得他自己和李永芳这人很像,都是属于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不把世俗伦常放在眼内的人,当情况需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毫不犹豫不顾一切,没有什麽世俗的规矩能圈的住他们,就像三国里的司马脀那样,属于随机应变的人,没有固定的原则。
    而他一个汉人降将在周围都是女真人的环境中未必过的真正开心,况且努尔哈赤为了拉拢他甚至把自己的孙女都嫁给了他,这等殊荣恐怕连女真军中很多身经百战立有赫赫战功的头领都未必能得到,这样不可避免的也会引起一些人对他的嫉妒。
    况且建州乃是蛮荒之地,生产力落后,其繁华文明远不及明朝这边。在那里当个副将做个额驸,充其量也就是一群野人的头目,哪里有这边的享受先进文明酒色财气的美处。况且李永芳在明军之中也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中级军官,努尔哈赤就把自己的一个孙女给了他,由此可见努尔哈赤虽然称汗,但是对自己的定位似乎还是过于低了些,手头的本钱似乎也是太少了些。
    而且李永芳所领的还是被强行收编的汉户旗丁,女真部队根本轮不到他来带领。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都是汉人便于管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李永芳其实并未真正的融入到女真的权力架构中枢。
    基于以上种种的理由,岳翔认为李永芳还是有机会把他给再次拉过来的。但是要接触他不可能派人潜入赫图阿拉城,目前在明军这方没有人有这等本事。只有借助出使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派人前往。
    杨镐现在就等着这件事的结果,至少从使者回到沈阳后询问的情形来看,此次出使虽然受尽了折辱,但是努尔哈赤并未察觉到掩盖在其下的真正的目的。李永芳露面了,王一宁似乎也和他有了某种程度的接触,现在就要看他开出的条件能不能让李永芳动心了。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打算兑现自己的条件,和岳翔不同,李永芳这人乃是个极其恶劣的典型,无论是不是情势所颇,临阵投降都是不能容忍的。若是这等人以后都能逃脱惩罚加官进爵,那如何对得起那些血战沙场誓死不屈的将士。
    在他看来,无论岳翔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李永芳和建州女真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就是在大明天兵的铁蹄之下被踩成齑粉。
    另一方面,清河城。
    这两天城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杨镐那尊菩萨终于挪屁股走人了,邹储贤等将官无不暗中欣喜。此人打一来就到处指手划脚,胡乱干预,紧要的城防工程白白浪费了二十多天的宝贵时间,而城内的兵马被他派的城外到处都是,平白增加了物资粮草的消耗,令本已捉襟见肘的后勤供应更加叫苦不迭。
    他们这些当官的已经被下面的官兵骂的狗血淋头了。而且城内组织的各支家丁义旅也明显对他们表示出了不满,有些命令执行的相当勉强,像是董明川和马宫的家丁从城外马铺撤回城内之后,本该去轮蘀的另两支义勇找出种种借口推三阻四就是不想出城。而董马二人则明确表示打死也不会再出城。邹储贤不敢让杨镐知道这种事,只好自己私下里暗中协调,四下安抚说好话,弄的是心力憔悴。
    现在好了,这讨厌的家伙终于消失了,整个世界清静了。杨镐走后,原本装模做样的部队调动立刻缓慢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消极怠工,在外驻扎的部队都做好了打包回城的准备。
    邹储贤也很想下令把队伍撤回来,但是他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胆子。他深信那天向岳翔拜托的去游说杨镐的事情产生了效果,杨镐实际上应该是放弃了他原来那不切实际的计划。但是毕竟他临走之时并没有明确的下令把人马撤回来,那这命令就还是有效的,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副将,根本无权下令中止。
    不过杨镐留下了有权中止的人,那就是前不久一步登天的岳翔岳子义。对于这个人事任命他的心里确实感到有不舒服的地方。虽然没有明确的任命,但是杨镐亲口说过岳翔作为他的全权代理留在清河,这实际上就是说以后清河的事就由岳翔说了算了。
    两个月前岳翔还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小的把总,现在居然爬到了他的头上成为清河城实际的主宰,这对于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军队来说很是反常。但是对于邹储贤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算是自己人,总比派来个完全陌生的外人强些。而且岳翔确实是极有能力的,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客气,并没有因为骤升高位而洋洋自得。
    所以当岳翔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备御公署的时候,他也只是像从前那样打了个招呼,只不过称谓变了变,然后立刻就向他提起了将城外的兵马撤回城内的要求。
    “呵呵,邹大人当真是抬举在下了。你别舀我真当了什麽经略大人派在这儿的监军,岳某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这清河城内将官依然以大人为首,大人若要行什麽军令,自管行了便是,岳翔绝不敢越俎代庖。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麽事还不好商量麽。大人不必行外边那套虚头八脑的事儿,莫不是舀岳某当了外人不成?”
    岳翔这话说得相当之客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杨镐让他全权负责,但是只是口头的任命,没实际的关防印信,这老狐狸做事也是相当的滴水不漏,事成了有他的功劳,事败了也能推卸责任,官场上的手腕耍的是炉火纯青。因此清河的军权实际上还是掌握在邹储贤的手中。岳翔要是想做些什麽,还必须要有邹储贤的配合。
    而他突然之间爬到了昔日上司的头上,肯定有些人心里面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换了他也是一样。所以此刻他可不能表现出得意洋洋的礀态,那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现在清河城内需要的是团结,对这些地头蛇可不能等闲视之。
    “岳老弟说笑了,经略大人临走之时亲口说过清河之事由老弟负责,我邹某岂能违背经略大人的将令。况且老弟的才干无人能出其左,便是你行军令我邹某也是服气。”邹储贤说的也是相当诚恳,至少脸上表现出来的是如此。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自己不敢下令撤兵,所以想找我背这个黑锅。岳翔哪会上他的当,只是笑着说:“大人这话真是折死岳某了,要是大人看得起岳某,也别说别的了。还和以前一样,有什麽事儿大家商量着办好了。别再说什麽谁发号施令的话,否则我岳翔打今儿个起就闭门谢客,窝在家里再也不出来。”
    邹储贤闻言知道岳翔已经看出来他想干什麽,反正他也不是真地想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就没再说这些套话。而是眼珠一转沉吟道:“老弟这般念旧,邹某当然不好再说什麽,否则就显得咱不实诚了。只不过那两位锦衣卫和那位公公那里……”
    邹储贤说的是鬼虎和冥龙,还有李进忠。他们是杨镐和魏太监留在清河的耳目,名义上是协助岳翔留守办事的人,其实是监视。而魏太监跟着杨镐一起去了沈阳,他知道杨镐已经得到了岳翔的口供,他可不会给杨镐独自做手脚的机会。当然具体他们俩之间究竟怎麽分,那岳翔就管不着了。
    邹储贤是担心他们是暗中监视清河驻军的,杨镐毕竟没有明令撤兵。自己如若自行其是扫了他的面子,恐怕这些人会打小报告。
    “这个放心,那几位都是京里来的,在咱们清河地面上人生地不熟,咱们只要有心忽悠他们,还怕忽悠不住吗?只要给他们塞些好处就万事大吉。在咱们地面上,还弄不住这几个人不成?他们那边一切由我去应付。”
    “呵呵,我就知道老弟是个够意思的人。那刚才邹某说的事不知道老弟的意见是如何?先前老弟也是一力赞成凭城固守的。现如今这情势我看不如将主力拉回城,当然城外各个紧要路口还是要留些人马以做哨探,鸦鹘关之事,我看待朝廷的援军出关之后再行也不迟。”
    “大人这话说得有理,其实岳某也一直是这个意思。对付建虏铁骑,从长远看仍是要以野战争锋来决胜。但是目前官兵不堪用,骑兵实在难以和女真抗衡,所以目前来说只能先行凭城固守。”
    “既如此,那老弟也是赞成撤兵回城的喽。我看赶早不赶晚,早一日把人马带回来,早一日便可重新恢复城防的工程。哦对了,咱们要不要行公文向经略行辕解释一下。”
    邹储贤是急不可耐,但是岳翔却是不紧不慢:“大人莫要急躁,这兵是肯定要撤的,然而咱们不能为了撤兵而撤兵,这撤兵乃是有目的的。”岳翔把脸凑近了邹储贤,“其实经略大人留岳某在此,乃是为了一个大计划。要行这般计划,需得邹大人的全力配合才能成事,所以岳某在这里担着干系事先给大人交个底儿,就不知道大人敢不敢听。”
    邹储贤一听本能的就觉得事情不妙。这般神神秘秘的,别又是什麽疯狂的战略吧。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特别的不感冒,但是事情摊到自己的头上,岳翔说起来是征询他的意见,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权。
    “老弟有话便说,我邹某人还不至于连话都不敢听。”
    “好胆色,此计若成,建虏巨患将反手而灭,而我清河将士将立下盖世奇功,大人则将永远名垂青史,至少将和当年的宁远伯一样成为一代名将永受世人传颂。”
    岳翔说的比唱得还来劲儿,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盯着邹储贤的眼睛。
    而邹储贤的心里不安加剧,这岳翔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怎麽跟那些江湖骗子一样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当然岳翔并不是江湖骗子,所以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一定是更加的惊天动地。
    “说了半天,究竟是何计策,老弟不妨明言。”
    “传递假消息,设局诳努尔哈赤前来。”岳翔一字一句好像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就在清河城下一举结果了他!”
    本书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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