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顶上的明军兵马正是徐老三和秦彪所领的部队,这支兵马的顽强程度完全不是一般的明军士卒可比,因为他们中的战斗骨干大都是李家特别训练的死士。
李成梁当年独霸辽东,形同军阀,手下除了辽东军权之外自然少不了私兵家将。而其中绝大多数人在投入李府之前都是绿林侠客江洋大盗,性格枭勇剽悍,全是不怕死的亡命徒。可以说是辽东李家将手中的一支精锐兵马。这些人随着李家将转战天下,李如松平宁夏勃拜叛乱、攻朝鲜倭寇等著名战役,都能看到这支兵马活跃的身影。
徐老三和秦彪就是这其中的历经血战存留下来的老兵,他们原本是在蒙古辽东边境一带活动的马贼头目,后来被蒙古兵追剿的无法立足,被迫逃入辽东境内,受到李家的保护,从此为李家卖命卖了十几年,直到今天。
他们跟着刘世杰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料到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没办法,江湖人义字当头,自己身为李家的死士,早晚有一天要为李家死的。他们俩不知道这场战斗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当然他们知道自己的部下们都已经不是从前那些善战的勇士,先前的那些老弟兄们随着十几年不停的战争差不多都已经埋尸疆场,现在这些部队的大小头目虽然还是以前的老弟兄,但是基层的士卒们大都是四处召集来的普通农民,虽然经过了严格训练足以称为精兵,但是面对建州女真这样强悍的对手,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够抵挡多久。
而且看着对面黑压压涌过来的敌军人潮,估计能有两三千人,己方的兵马可能还不到对方一半,这仗几乎不可能打得赢了。他们一边指挥一边扭头看着身后山头上的大旗,却见那大旗似乎在慌张的摆动。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是谁在那儿,但是自己的任务应该就是掩护这些重要人物撤退。
不管你是谁,快跑啊!别磨蹭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王八羔子怎麽还不跑!?难道是想让老子白白死在这儿不成?
山下莽古尔泰看得真切,一阵冷笑,对方已经到了他嘴里的肉,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他大手一摆,号角声再次响起,大队骑兵从主阵中奔出,从侧面绕过山头向山谷的后侧迂回过去,在大片莽林的遮掩下好像一条阴险的大蛇迅速游动,明显打算抄明军的后路。
“大人,鞑子的马队抄过去啦!”随着身边的标兵的惊喊,秦彪扭头一看,只见山坡下无数的人马在烟尘快速涌过,数不清的女真马队像黑压压的蚂蚁群在林海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正在往后山方向包抄。
“快打旗语!给刘大人发信号!快……”秦彪刚喊了半截,耳边风声乍起,却看见山坡下攻山的建州人群中呼的一下一大片黑影迎面泼了过来,眨眼功夫已到了眼前!
“啊!”
秦彪大吃一惊,不过他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反应早已磨练的十分迅疾,千钧一发之际舌尖一顶上牙膛,丹田拼命提气向上一纵,身子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倒翻,犹如飞鸟般横过两丈距离,数百只劲箭一窝蜂般从他的脚下疾射了过去。
不过他能躲,他身边的士兵们可躲不开。明军的人群一下炸了营一样乱了,站在前排的百余人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不少人的铠甲居然都给射穿,连着身子钉到了一起,后排的兵丁们也被射倒了好几十人,顿时整个山坡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充满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老天爷呀……
徐老三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不由自主的发抖。手中的盾牌已经被射裂了,这是他刚从身边的兵丁手里抢来的。他们的盾牌可不是台堡兵丁手中的那些劣质货色,都是经过检验的精品装备,现在却挡不得一阵箭雨。他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的浑身发冷。距离如此之远,竟还能有这麽大的力量,这必须要两石以上的强弓才能办到。
明军弓箭手中能开两石弓的人几百个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下面的女真兵看样子能有好几百,却各个都是强弓手,这些人难道都是怪物不成?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双方实力差得太多了……
然而他已来不及想别的了,因为他看到一个身披铁甲、神情狰狞的女真大将已经纵马冲上了山坡,连着撞翻了好几个士兵组成的人墙,挥舞着手里的铁槊对着他扑过来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成群结队的骑兵冲上了山头,冲入了明军的人群中,挥舞着大刀铁镰见人就砍。而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则留下了一百多具同伴的尸体,同时数不清的步卒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山坡,正跟着他们的脚步往上涌。
“好!上去了!”莽古尔泰在后面看的真切,旁边的女真旗丁们也是大声欢呼。趁着士气正旺,他大声传令道:“前进!”将令一下,嘹亮的号角声响彻空中,他身后的七百多名女真旗丁们各自勒马前进,摘下弓箭,乱哄哄的排好了队形,只待冲锋。
就在女真人的冲锋队型快成还没成的时候,对面明军突然也有了变化。
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大队的骑兵和步兵从山谷下涌了出来,杜木布山脚下的部队似乎没想到明军敢主动出击,殿后的一百多人竟被冲散,山坡上的进攻部队见后路被抄,行进不由得缓慢了下来。有的想回去救援,有的不知所措停在原地,有的继续在向上进攻,各部行动出现了混乱。
“大胆!给我继续向前冲!”杜木布眼见一个牛录额真站在当地傻愣愣的看着后面,引带的他所属的旗丁们也聚在他身边不动,周围的部队受他的影响很大,头顶上明军的炮子箭矢依然不断,弄得场面愈加混乱,顿时大怒。过去手起一刀,竟然当着众旗丁们的面狠狠劈在他的脖子上,当场将其就地斩首。
“给我冲!否则这就是榜样!”眼见杜木布红着眼好像恶魔一样,女真旗丁们震慑之余,齐齐发出怪叫,不要命的继续向上冲击。
而山下的明军大队并没有向上追击,因为莽古尔泰的大部队已经压了过来。在旗号的急促摇摆之下,明军开始收缩防线,人马整队重新布阵。堵在前面的是黑压压的步卒人群,后面是骑兵。一眼看去,人马雄壮,刀枪如林,号令整齐划一,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劲旅。
莽古尔泰看了片刻,微点了点头。看得出这股明军绝对称得上是悍勇的精兵,也就是自己来的人多,否则真不一定能吃得下他们。不过这也证明了这里有重量级的大人物存在,否则不需出动这等精锐部队保驾。
现如今建州的日子不太好过,明军调动频繁,看样子迟早是要大兵压境。女真台面上看似士气高昂积极备战,台面下难保没有人心动摇。此刻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信心。如果自己能够在这里消灭这支明军精锐,再干掉杨镐,必定对建州的军心士气是个巨大的鼓舞。
毕竟明军数量虽大,能战的精兵却是有限,打完一个少一个。只要打垮了这种骨干力量,来再多的人建州也不怕。
更别说对面这支明军还是以前李成梁的嫡系旧部,是创造了辽东不败神话的精锐部队,是以前欺压他们女真人、手沾他们女真人最多鲜血的一伙凶徒。可以说是他们女真人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所在,是明朝在辽东统治力量的象征。好像李家铁骑不倒,辽东始终就是明朝的土地。
以前女真人没有力量和他们作对,现在老天爷给了他莽古尔泰机会来一雪前耻!李家军威名虽在,但十几年没打过仗了。我们建州这三十年却是东征西讨历经百战,我就不信我这百战磨练出来的勇士们会输!
打定主意,他手中的镔铁棒一举,示意全军噤声,实际近千旗丁甲士们并没有人出声,只是偶尔传来一阵战马的低嘶。
“勇士们,”莽古尔泰气运丹田,这一声喝出,声若洪钟,嘹亮之极。
“刀,磨快了吗?”
“磨快啦!!!”所有人都用最大的声音回应,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滚滚沉雷,声震大地
“磨快了干什麽?”这音量只能用惊雷来形容。
“杀!杀!杀————!!!”人群沸腾了,近千名狂野剽悍的辽海汉子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狂吼,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马刀、战斧高高举了起来,人人眼珠通红瞪着敌阵,只等他们旗主的一声令下。
一声响箭划破长空,尖厉的啸声直至天边。跟着一枝又一枝的鸣镝依次飞向天际,冲天杀气伴随着号角卷地而起。
“全军冲锋!!!”
莽古尔泰仰天狂吼,一磕马蹬,胯下战马一声暴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他身后的正蓝旗旗丁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明军阵营奔泻而去。
刘洋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冲杀过来的女真人潮,从敌军的气势来看,绝对是久经战阵的精兵,给人的感觉好像一群猛虎咆哮着扑杀过来,人没到,那狂野的杀气已经扑面而来。自己这四百多人能不能挡得住这猛烈的冲击呢?只有老天知道。
他也是老兵,实际上从对方一开始冲锋,他就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旁边的明军士卒们个个面如死灰,有人甚至手在抑制不住的发抖,但是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没有人后退。
“传令,破虏车准备!弓箭手居第二队,鸟铳手居第三队。长矛手和刀牌手沿车阵列队,无令擅动者立斩不赦!”刘洋大声喝道,手中挥着令旗大力摆动。下面的队伍中大小军旗开始随之摆动,鼓角齐鸣,明军队列随之交错,小乱了一阵后恢复整齐。
最外围的偏厢车的挡板都已摘下,里面将军炮黑洞洞的炮口有碗口那麽大,一致对外推出。子铳火药都已备齐,炮手们手持火把,紧张的看着对面袭来的敌军马队。
刘洋的如意算盘是依仗火器的威力先尽量削弱敌军锋芒,随后肉搏决胜负,但是他很快就看出了毛病,对方的冲锋速度实在太快了!快的超出了他的预料。再等就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放箭!”
“邦邦邦邦…………!!!!!!”阵阵密集清脆的梆子声响起,明军弓箭手们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发出了同样骇人的怪叫,手中的火箭离弦而出。
作为明军中的野战精锐,便是普通的步卒也都必须学会如何开弓放箭。而火箭乃是明军之中历史最悠久的火器装备之一,练的手熟了之后,很多弓箭手也是合格的火箭手。乱箭射出之后,很多绑在箭杆上的小火药喷筒药信燃尽,突然喷射出炙烈焰火,引发第二次加速,半空中发出尖厉的怪啸,带着一溜烟火以惊人的高速飞窜。
霎时间,数百道火蛇好像天女散花一样将附近笼罩在刺鼻的硝烟之中,无数道烟火呼啸着向狂奔而来的女真马队迎面飞去。
由于火箭的原始,绑了火药筒反而影响了稳定性,精度反而远低于普通的弓箭。很多火箭射出去之后根本就是拐着弯转着圈乱窜乱飞,但是由于火药的加速,射程和威力成倍的增加了,就算是瞎猫碰死耗子,还是有很多火箭呼啸着飞进了女真人的马队里面。
女真旗丁们早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们自持马术极佳,纷纷俯下身子,一手持缰,一手挽着旁牌遮挡身体。带着恐怖啸音的火蛇并没有按照他们所熟悉的轨道飞行,而是好像一窝没头苍蝇一样闯进了人群之中,周围霎时被烟雾笼罩,正蓝旗的旗丁甲士们头一次遇到如此杀伤力的乱箭暴打。
带着灼热烟火的劲箭横扫了过来,贯穿了女真旗丁手臂上的旁牌、扎穿了他们的生铁牛皮甲、烧烂了他们的身体,烧伤了他们的战马,带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雨……。
正蓝旗冲锋的队形一阵大乱,惨叫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骑兵在箭雨烟火中连人带马滚翻在地,紧接着就在血雾中被后面的人马踩成了肉泥。甚至有人当胸中箭被射得从马上倒飞了出去,但他们身边的人却基本不受这惨景影响,反而伏在马背上往前冲得更猛了,队形也变得比刚才松散,很多人摘下弓箭,准备反击。
这帮鞑子不要命了不成?!刘洋见对方冲锋势头不减,反而更盛,脖子上的筋都蹦了起来。一把抢过梆子拼命的敲,按军法梆子不停弓箭不止,他一边敲一边大喊:“继续放箭,射死他们!开炮,给我开炮轰!”
话音未落,对方的还击箭雨如同雨点般泼洒了过来,明军的队形站的严密,不少箭手惨叫着中箭后跌,被后面的人顶住不倒。其余的人开始乱了,也没了统一的指挥,刀牌手们忙着举起盾牌遮住头顶,别的人只管把手头的箭乱射而出,一时间空中箭雨来回纷飞,硝烟漫空,三个传令兵前赴后继点燃了号炮,最后一个身中数箭,刚刚点燃就被烧着的号炮火药喷了满脸,烧焦了面孔的他惨叫一声,当即气绝。
明军的炮手们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火把,点燃了将军炮子铳上的火捻,一阵箭雨射来,几个炮手躲避不及惨叫着被射倒在地,剩下的玩命向旁边躲。
冲得越近,明军火箭的命中率就越高,女真旗丁虽然尽量疏散了队形,仍有数十人又被射的人仰马翻。但这些悍不畏死的女真精骑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冲过汉人的火器封锁线,就胜利在望了。
然而一贯软弱无能的明军这次的表现也出乎他们意料,对面号炮声一响。一连串霹雳巨响伴随着可怕的火光硝烟迸发而出,一下前面什麽都看不见了,成团的烟雾将视线笼罩起来,女真旗丁们只觉得身边呼啸着有火光掠过,带着可怕的力量和热风,打在地面上炸裂成一团黑白烟雾,大地都在震动,泥土碎石被掀起好几丈高,有时还伴随有碎烂的人马残肢碎肉。
灼热的炮子在马队人群中横飞纵射,带着明显的白色烟迹,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血肉横飞,有的炮弹一发就贯穿了数骑,再加上爆炸声令马匹受惊乱跑,女真旗丁的攻势为止一搓,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势头。
因为他们的旗主仍旧冲在前面,所以他们也没理由后退。
“放箭!快放箭!”刘洋状若疯狂,玩命的敲着梆子。呼的觉得面前恶风不善,一缩脑袋一枝劲箭将他的头盔给射了下去,发髻也给弄乱了,他披散着头发定睛一看,前面敌军越冲越近,乱箭纷飞,自己的弟兄们正在成排的倒下。
“鸟铳手!虎蹲炮!立刻开炮!给我打!”他急的一挥手把令旗都给甩了出去,扯着嗓子急吼。
建州旗丁们仗着马快已经冲得距离明军不远了,有的人已经抽出了马刀和铁镰,分散的队形正在聚拢,准备上演虎趟羊群的好戏。
忽然,就见明军人墙外边的十几辆战车从飘散的烟雾中冒了出来,这些战车上面插满了误中的箭杆,但这不是重点,车架上有黑洞洞的炮口探了出来,有的炮口内还飘着青烟。同时还有些小炮被搬出来扎在了尸体堆上,炮手们手中的火种闪着要命的火光,成排的明军端着火铳以同伴的尸体作掩护对准了自己这边!
明军的巨铳还能用?!这麽快就又能用了?!很多女真旗丁的心中闪过巨大的惊恐,但是此时害怕已经来不及了。
“放!!!”明军阵中响起一声暴喝,一名校尉把令旗一摆,号炮声再次响起。炮身震动,大炮的炮口再次喷射出剧烈的火光白烟,震耳欲聋的霹雳再次在耳边炸响,建州旗丁们很多人这辈子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大片火光在烟雾中迎头打来。
明军的将军炮就是仿制的西洋弗朗机炮,大炮备有子铳,故此也称子母炮。装填方便,故此射速也高,但是因为子母铳相连,导致火药气密性不够,所以射程也不太远,很多时候都是拿来近战打散弹的。这种车载的大炮所装的散弹是一个三斤重的大铅子外带数十个几钱重的小铅子,一打就是一片。
而虎蹲炮更是明军的主流轻炮,装的是碎石铁砂,专门用于近战,此时使用,正是时候。
女真旗丁们实际上已经看到了明军的炮车火铳,但以为明军的火器刚才已经打过一次了,根据经验判断在打第二次之前己方肯定能冲到他们跟前,一旦冲过去明军就会溃散奔逃,所以没太当回事儿。结果等发现此次和以往不同时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能寄希望于在敌人发射之前自己先冲上去。所以在铳炮齐射的时候,一部分人已经冲到了跟前,手中的弓箭刚刚发射,随即就被剧烈的火光吞没了。
总重上百斤的大小炮子铁弹好像打豆腐一样撕裂了脆弱的盔甲和**,在一阵血肉横飞之中,女真旗丁的冲锋人群刹那间土崩瓦解,兵丁们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冲在前面的几十个人更是连人带马给打飞了起来,甚至有人身体都给打碎了,碎胳膊碎腿带着嘣碎的刀枪铠甲碎片漫天飞舞。
但前面的人刚刚倒下,致命的乱箭就像暴雨一样砸进了明军的人群之中,明军的火器手们惨叫着倒下无数,阵势一阵大乱。
后面的女真旗丁们狂叫着不要命似的纵马接二连三狠狠撞上了明军的车阵,有的撞开了缺口,摔滚入人群中,然后被乱刀乱枪戳成肉泥。有的则越过车顶,半空中被矛丛顶翻,从马上掀了下去。但是更多的人顺着缺口闯了进去,逢人就砍见人就射,霎时间,双方战鼓齐鸣,喊杀震地,刀枪并举,上千人马冲撞绞杀在一起,正式展开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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