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书生一通发泄已有一月,这期间,书生往宁王府走动的次数越发的多了,而正是那时起,邹家就一直收到宁王府送来的冰,直到天气转凉才逐渐断了。有一次,书生回来还抱着一摞书,他说这些书和祖上传下来的一样,都是名家孤本,这种孤本哪怕在翰林院,甚至国子监都难寻得,宁王愿意借自己抄录,真是让他获益良多。
如今已是九月,正是我嫩叶泛黄的时候。巧儿穿着密合色绫子棉裙,藏在我树荫底下避着尚有些刺眼的日头,手里正绣着汗巾子上的花样。
莺儿服侍康夫人睡下后,就拎着扫帚要扫起落叶,见巧儿背着身在石凳上坐着,遂起了捉弄之心。猫着腰,一步步地挪到巧儿身后,把扫帚靠在我身上,一只小巴掌往巧儿肩上不重不轻地一拍。
“哎呀!你要死啊!”巧儿被这丫头吓了一跳,匆忙反应过来,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往一边的书房指了指,压着声啐道:“你这丫头,越发疯了,小心被太太瞧见,看她还敢留你在身前伺候。”
莺儿偷着瞟了书房一眼,见没动静,遂连连轻声讨饶:“好姨太太,好周大姨娘,您老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婢这一遭吧。”
巧儿笑骂道:“这会子知道叫‘姨太太’了,可真稀罕。”
又问起昨日康夫人娘家送来的燕窝可好?太太吃着感觉如何?莺儿一一答了。
忽见林安家的从二门外匆匆进来,笑道:“姨太太,外面有人递了帖子要见老爷,我眼瞅着还有几个还穿着太监的衣服,特来回姨太太示下。”
巧儿放下手里的针线,拿了帖子进书房。林安家的见她女儿穿着一身青衣水红的衣服,还拿着扫帚,遂皱着眉头,小声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破落户,在太太跟前伺候不体面?非拿着这破扫帚,你以前的活儿不都交给穗儿了吗,还学起帮人家拿耗子来,平白占了一身灰!可惜了这衣裳。”
莺儿嘟着嘴,刚欲开口争辩,就见巧儿打了帘子,忙止了嘴。
书生从书房出来,一叠连声地叫巧儿赶紧备些茶水点心,又忙命莺儿掸了石桌上的落叶,才亲自跟着林安家的往二门外去了。
少顷,只见书生引了一青年男子进了院子。我一瞧,只见这人身着白蟒袍;腰系黄带子;脚踩升龙靴,体态超逸,宛若天人,只是左眼下却突兀地附着了一道半寸的疤痕,打破了他原本形容之清秀。
见此,我就大概猜到这人的身份了——宁王!
我在书生家待得久了,一些简单的道理我也懂了不少。按说书生的身份与这位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怎么他还会屈尊拜访呢?
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所看所听的合起来,多数时候我就能从中想出正解。比如上回莺儿的翡翠镯子丢了,那是康夫人还没身孕的时候戴的,后来手肿了,就把镯子给了莺儿,怎么找也找不到,急得她险些哭出来,后来康夫人又赏了她一个,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还是我瞅见了穗儿在一日晚间,把一个小布包偷偷塞给了赖三家的,也就是那张婆子,料想必是穗儿偷了来,交给那老虔婆拿去或卖或当,两人好多捞点钱财。只是我又不能和人说话,知道了也没用。要说这穗儿,也已年方十七,原是一八品小官家的下人,是个家生子。只因那小官犯了事,一家子遭流放,家中奴仆皆被当街贩卖,穗儿才被邹家买了来做粗使的丫鬟。
不多言其他,还是再看书生。
且说书生见只有巧儿在旁,知道康夫人定是还在睡中觉,忙让她们喊康夫人出来迎接贵客。
“子嗣为重,不碍事的。本王府上有个小妾刚生了孩子,瞧着那几个接生的稳婆倒是不错,过段时日打发了她们过来。”宁王止住了欲去正房的莺儿,又踱步至我身前,指着我笑道,“本王知道你家中的银杏是你至爱之物,也曾听人提起你‘平仲先生’之名号,今日一见此树,虽不及鹿苑寺那株已高约八丈,但这么一看,也自有其‘玲珑’之妙啊。”
书生请宁王坐下,自己挨着凳子边沿陪坐。巧儿上了茶,就给莺儿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离了院子。
宁王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茶杯,戏言:“难怪当日本王要赏你美姬,你百般推脱,只要了个冰鉴,原来家中自有绿珠啊!”
书生直说:“不敢不敢。”又陪笑着与宁王说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看见燕子坡的卖炭老翁,低眉顺眼地讨好着当时意气风发的书生。光阴荏苒,也不知故人现在如何?
“戴全。”只见一长相秀气的太监捧着一个卷轴从垂花门外进来,宁王接过卷轴,笑道,“今日得了一幅翁同和的《双忠古银杏图》,我想着京中唯有你邹平仲才懂这画的妙处,所以特意带了来,与你一同品鉴品鉴。此处施展不开,借你书房一用。”
书生遂引宁王进了书房说话,我隐约只听见他们在谈什么“武不武,文不文”之类的话。
品个画还能品出文武来,真是奇了。莫不是在说那个叫什么翁同和的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习武,结果是个三脚猫;二儿子舞文,结果是个酸秀才吧!反正我也只是凭着只言片语,在一边乱猜,实在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我耳朵这么好使,居然也听不了多少。
两人在里面谈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说笑着走出来,路过我的时候,宁王停下步子,笑道:“刚来的时候,本王就看到你这位树兄弟身上有处新伤,心想是哪个不开眼的,竟敢伤了平仲的宝贝!幸好本王进了你书房,一瞧就瞧见柜子上的一节树枝,想来是平仲自己下的手吧?”
书生讪笑道:“也都赖下官贪杯,稀里糊涂地就折了下来当剑耍了,事后一想,才后悔不迭啊。”
“那本王回去亲自挑一把好剑赠你,免得树兄弟哪日又遭无妄之灾了。”宁王摇头笑着说,书生自是道谢不止。
哼!总算听到句人话了,这个宁王还挺上道的。
……
阵阵寒风袭来,转眼间已是十一月,再过几日,就是立冬了,我身上的叶子已经不剩多少。不出意外的话,康夫人发动的日子也快到了,书生在后罩房另收拾了一间屋子,专供王府来的稳婆居住。
这一日,礼部郎中詹珉邀书生去他府上一叙。一收到请帖,书生就换了衣服,上了轿子往詹府去了。孟教习故去之后,詹珉多处提点书生,堪称有半师之谊,没有他,书生也没机会结交到宁王这样的天皇贵胄,所以他的邀约,书生实在推脱不得。
书生到了詹府后,跟着小厮过了穿堂进到书房里,詹珉正伏在案边写字,见书生来了,就搁下笔和书生聊起了闲话。一碗茶的功夫后,放进入正题。
“子清啊,自散馆起,你做那没品级的孔目小吏已有一年了,与你同年那帮人,都各有各的出路,你再这般蹉跎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詹珉见书生欲有起身推诿之意,按住书生肩膀,言道:“我知你素来不喜太子殿下私下卖官、贿赂之事,但今上为了给太子铺路,有意放纵,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几乎都是太子一句话的事情,除了几个要紧的官职,今上一概不管了的。你想熬出资历,是没指望的!我在朝里还有几分脸面,打算给你谋个缺,你就为你自己的前途好好想想,正经的穿身官服吧!”
书生闻言,拜下施礼,言道:“学生何德何能,老师何以如此?实不相瞒,学生已得宁王殿下看重,不日将出任正六品户部主事。”
詹珉知道了,不喜反惊,急得直拍桌子,怒道:“那日射覆,我就看出端倪,怎么宴席之后,宁王偏偏留你一人!你知道你这一步行错,就是万丈深渊啊!咳咳……”
詹珉已到花甲之年,说得激动了,难免咳嗽不止,书生忙起身轻拍他的背,又是递上茶水,方缓了回来。詹珉幽幽叹道:“你一个小吏哪里知道其中厉害?”
“太子的母族随着陈皇后一朝薨逝而失了势,这些年后位悬空,不知道多少人起了心思。虽说今上近几年开始放权给太子,但成王殿下始终是太子的绊脚石,其母族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他又是今上长子,还被先皇放在身边养过,到底沾着分正统的名分,在朝中,尤其是武将,支持者甚多。这使得太子变得急躁,近来行事也越发不检点,竟把户部当作东宫的钱袋子,今上起了敲打之心,才让宁王横差一脚,亏得宁王还以为得了圣心。我告诉你,你这户部主事就是今上给太子的警告,是得罪人的活儿,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书生垂手侍立,低头言道:“学生即便听从先生之言,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倒不如去户部搏一场富贵,好一展邹清的一腔抱负!”
“你知道我要给你谋的是什么?”詹珉听了书生之言直摇头,颓然道,“是外放的缺啊!我是要让你早日离了京城这个狼窝啊。宁王自那日射覆就已表露其雄心,现在京里谁人不知?只是宁王面有伤残,其母又出身低微,继承大统则有违祖宗训诫,更没有朝中大员倚仗,登顶之望渺茫,成王和太子都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你多次与他走动,身上早打上了宁王的标记,今上在时那些官小言轻,又想讨好太子的人动他不得,可你岂不是成了他们的靶子?拿你去做投名状。你就听我一句劝,回了那劳什子主事,赶紧外放,把自己摘出去是正经啊!”
只是任凭詹珉怎么劝,书生就是铁了心的要追随宁王,詹珉见此也只得罢休。书生临走之际,他还犹自哀叹:“孟兄啊孟兄,我原以为宁王是没那心思的闲散王爷,哪知道……嗳,夺嫡之路凶险异常!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带子清进那王府啊。你若还在人世,定能让子清迷途知返,可怜可叹啊!”
……
是夜,书生一人坐在石凳上,细细观赏着前日宁王送来的宝剑,嘴里小声嘀咕道:“树兄啊,你看这剑柄、剑身,浑然天成,质地、锻造皆是上乘,寒光四溢,可能够为宁王殿下披荆斩棘?”
“殿下与我说过,射覆那天,他见老师案前有一盘鸡,就在给老师的纸上覆了‘舞’字,取自‘闻鸡起舞’的典故。结果老师回给殿下的却是个‘肋’字,可惜啊可惜……”
“殿下还说,成王是头熊,太子是只虎,他们两个正红着眼抢一块肉,如若他自己是头狼,必会呼唤群狼与之争夺。可惜,狼多肉少,即使抢来了肉,也吃不到太多。幸好自己不是狼,而是一只没人惦记的老鼠,熊和虎从没拿正眼瞧过自己。一群老鼠的胃口比狼小,好养活,不过群鼠的战力远远不够抢肉吃的。所以,老鼠要懂得挖坑,挖得足够大,足够深,让熊和虎都陷进去,那样,他才能抢到肉吃。”
“殿下问我愿不愿意做一只在最前面假寐的老鼠,好为群鼠遮掩。树兄可知邹泽如何作答?”
只听一声剑鸣响彻云霄,书生剑指苍穹,说道:“泽愿为知己者赴汤蹈火,好有机会实现治世之夙愿,求青史以留名!”
……
“哎呀!快来人啊!太太发动了,快去请稳婆!”
书生回首,听着莺儿的喊声,不禁大笑:“好!好!好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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