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宪战败身亡的消息花了七八天的时间便传到了京师,又过了四五天,更多的更可靠的消息也都传了上来,这个结果得到了证实。这件事情越发的让崇德皇帝忧惧了起来。最近天下到处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在辽东,洪演的大军和金军僵持已经有半年了,每日里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饷。而洪演却还在不断地问朝廷要钱、要钱、要钱……,当然,洪演还是往回报了些捷报的,比如某日和东胬交战,击退胬军,杀伤甚众,只可惜胬军退走的时候,把尸体都抢回去了,以至于没能割到首级;又比如某日与依附东胬的北胬骑兵交战,大败胬军,斩首三级;再又比如……总之,打了半年,斩获的东胬的首级的数目加起来还不到三位数。而且看洪演上的奏章,还是不断地强调东胬悍勇,野地浪战,断难获胜,必须不断地靠着兵力物力来磨掉他们。只是朝廷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物力?
在这样的境况下,又得到了傅元宪身死军覆的消息,崇德皇帝忧虑得几乎一整天都没能吃下饭去,他又道奉先殿中去痛哭了一场,祈求先祖能庇佑他和整个皇朝。从奉先殿中出来,崇德皇帝一抬眼便看到殿门外的一棵老柏树。这颗柏树是当年成祖皇帝迁都到北方,兴建起这座宫殿的时候,亲手栽下的。到如今也已经有两百年了,这树一直枝繁叶茂。堪称是“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但是从大前年起,这棵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开始渐渐地枯萎了。一开始是一根两根的,再后来是整棵树。到前年,这棵树就几乎已经完全枯死了。当时宫中一度打算将这棵树挖掉,只是考虑到这树是成祖皇帝亲手栽种的,所以拖延了一些时间。结果到了前年,这棵树突然又有几根枝条返青了,似乎又活过来了。当时看到这种情况,崇德皇帝还将它当做朝廷即将度过难过,国势又将重振,大昭即将中兴的祥瑞之兆。甚至还特别嘱咐王德化,让他叫人好好的照看好这棵树。然而从去年起,这棵树却又再一次的枯萎了。当时,心中还有些侥幸的崇德皇帝也不让人砍掉它,只希望着它还有奇迹一般的返青的时候。但如今,在四周的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掩映下,这棵枯树却显得格外的刺眼。
崇德皇帝望着这树,叹了口气,眼中又忍不住的流下泪来。他走过去,抚摸着这树干枯的树皮叹道:“儿孙不肖,令祖业凋零,可悲可叹。”陪在一边的周皇后便走过来安慰他说:“皇上不必太过忧虑,天下哪里有过不了的坎子?说不定过了今年,明年这树便又活过来了呢。”
崇德皇帝看了看她,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田妃这些日子的病情如何?”
自从皇五子去世之后,田妃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最近又病了。太医去诊治了一番,开了不少的药,但是却总没什么起色。
周皇后听了,便回答道:“前日里,田妃妹妹又咳嗽起来了,咳得很是厉害。王太医和李太医又去看了看,开了些药,如今正在喝呢。臣妾昨日又去看了看,田妃妹妹的脸色很不好,人也瘦了好多。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吾也有好些日子没到田妃那里去看看了。今日还早,正好可以去看看她,皇后也可以和吾一起去。”
两人便带着太监宫女到了承乾宫,崇德皇帝直接进去,却见田妃正勉强着要从床上起来,便赶紧道:“爱妃你还病着,便不要多礼了。继续躺好吧。”
田妃便回答道:“多谢陛下厚爱。”说着却又咳嗽了起来。
崇德皇帝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细细的一看,见田妃果然像周后说的那样瘦得厉害,脸色也全无血色,便皱着眉问道:“是哪位太医看的?开了些什么药方?”
便有宫女回答道:“回禀万岁爷,娘娘的病是胡太医看的,开的药方子在这里。”
那宫女一边说,一边便将药方子呈了上来。崇德皇帝翻开药方看了看,见都是些枇杷叶、川贝母、桔梗、干草之类的止咳的东西,以及一点合欢之类的安神的玩意儿。总之,都是些四平八稳的药,心中便叹了口气。他知道太医给宫中的贵人看病的时候,基本的态度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开出来的药也都是这样四平八稳的,这样的药当然吃不坏事,但要说有多对症,能有多少疗效,却也难说。
于是他便又道:“胡太医说了些什么?”
那个宫女便回禀道:“胡太医说娘娘思虑过多,伤了神气。要娘娘安心养病,不要想得太多。这样才能慢慢的好起来。”
崇德皇帝点了点头,对田妃道:“爱妃,你也听到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好好将养身子。”
田妃却突然流泪道:“陛下,臣妾只怕不能再朝夕侍奉在陛下左右了。”
“胡说什么!”崇德皇帝板起脸来道,“太医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还要说这样的胡话。”
“这几天,臣妾都是一闭上眼睛,就梦到阿狸。”田妃却继续说道,“阿狸跟臣妾说:‘母妃,母妃,阿狸好想你。你不在,这里还黑好黑的,都没人陪阿狸,阿狸好害怕的。’然后臣妾就醒了。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这样。臣妾想,臣妾怕是不行了……”
田妃的话还没说完,崇德皇帝便赶忙打断她道:“胡说八道!阿狸是龙子龙孙,便是在那边,也有列祖列宗照看着,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快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了。”
周后便也开口道:“妹妹,皇上说得才是正理,你不要瞎想,白白的伤了身子,便是阿狸在那边知道了,也肯定会不开心的。”
几个人又劝解了一番,见田妃神思沉沉,似乎有点疲惫难支,便略略安慰了她两句,嘱咐她按时吃药,不要乱想,便告辞出来。刚刚出了承乾宫的大门,却见王德化等在那里了。崇德皇帝知道肯定是有事情,便对周后道:“你先回去。”
周后点点头,又道:“陛下也不要太过劳累了。”便先走了。崇德皇帝便上了步辇,一边往乾清宫去,一边很不耐烦地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陛下,是捷报!”跟在旁边的王德化赶紧道。
“捷报?”崇德皇帝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捷报多半又是洪演的那种“打退了东胬的进攻,打死东胬甚多,只是东胬把尸体都抢了回去,结果一个斩首都没有”的捷报。于是他便疲惫地道:“又是洪演在辽东砍下了一个还是两个首级?”
“回万岁爷的话,”王德化满脸是笑的回答道,“却是开封发来的捷报。河南巡抚高中平,开封总兵陈永寿发来捷报。说贼军趁着击败了傅总督之后的势头,猛攻开封。他们在城墙上挖开坑道,然后塞进火药,炸倒了好长一截城墙。”
“啊?后来怎样了?”崇德皇帝吃了一惊,他知道,城墙一旦倒了,守城就难了。
“陈总兵亲自带队堵住缺口。高巡抚便亲自带着百姓,抬着石头木头来堵那段口子。可是那段口子太长,便是没有贼军,也要一整天才堵得住,更何况贼军也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候了,他们就像蝗虫一样向上冲,就连贼首黄自得也亲自上阵督战。眼看便要堵不住了,陈总兵见黄自得靠的近了,便用弩箭照着他一箭射过去,正中此贼!”王德化满脸是笑,说得唾沫星子飞溅。
“射中黄贼了?!快说,黄贼怎样了?”崇德皇帝猛地从步辇上坐正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目光炯炯地望着王德化。
“黄贼中了箭便倒下马来。官军隔着远,一时间也冲不上去。便有贼将将他抢了回去。贼军人多,陈总兵担心是贼人奸计,便也没敢怎么追。”
听到这话,崇德皇帝眼中惊喜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这几年中,他听到的有关那些巨寇被射死的消息已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听到有人说,自己在战斗中射中了张炳忠,射中了黄自得,射中了老回回,射中了罗孟德……总之,这些传言中射中了黄自得张炳忠的箭,若是捆在一起,放在两个人的身上,那绝对是能把他们压死的。这次听这意思,估计又是一次这样的故事了。
“这次不一样的,陛下。”王德化知道崇德皇帝的想法,赶紧道,“贼军当时立刻就退走了,陛下,这城墙好容易被他们弄出这么大的一个口子,若不是黄自得真的被射中了,贼人如何肯退下去?高巡抚带着全城的人连夜修补,一直忙到天亮,那缺口都还没补上呢。第二日,天亮后,陈总兵派了敢死的骑兵出去查探,城外居然一个贼兵都没有了!到了第三天,找出去了一百多里,一直到中牟县才看到贼人的影子。若是黄自得无事,贼军应该不会退得这么远。陈总兵手上人少,高巡抚又谨慎,总担心是贼人诡计,再加上周王殿下也不同意,所以官军也不敢出城追击,只能放几个探马出去盯着。却又发现贼军不但是从开封城下撤了军,还将原本分布在其他地方劫掠的贼军都调回来了。陛下,这可绝对不寻常。”
这时候,步辇已经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便在那里停了下来。崇德皇帝便道:“进里面去再细细的说。”显然,从刚才的描述中,他也听出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有可能射中黄自得了。如果黄自得真的被射中了,那天下的事情,便有转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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