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轩一听这话,立刻便笑道:“还是道长有办法。嗯,道长说说,咱们要怎么干,才能既站着,又把饭给吃了?”
玄逸笑笑道:“刚才牛先生有一点说得不错,没有士绅的支持,或者说,士绅们一定要站到我们的对面,对我们治理地方是个巨大的麻烦。但是刘将军说的也不错,我们对这些士绅们再好,还能比大昭朝廷对他们更好?大昭朝恩养士绅可谓做到了极致。国家科举取士,选拔的进士数量数十倍于唐宋,此其一也;一旦为官,虽然俸禄有限,但却有各种减免。大片的土地,大堆的买卖都可以不用交税。结果呢,弄到朝廷各种税都收不上来,只能往百姓身上压,最后压得全天下百姓都造反了。我们怎么可能对士绅比大昭更好?那不是重蹈覆辙吗?所以,单靠对他们好,优待他们,是不足以让他们归心的。要让他们归心,还要有另外的法子。”
“道长你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吧!”尚秀英见玄逸说了这么一大堆,什么法子却并没有说出来,便有点忍不住了。
“嫂子莫急。”玄逸拱手笑道,“自古以来,要让人归心,无非恩威二道。徒有恩遇,那就是俗话说的‘升米恩,斗米仇’,弄得不好,白白的喂出一头白眼狼出来。只有威压呢,那就必然有反抗。如何恩威并施呢?”
说到这里,玄逸突然笑了笑道:“元帅,比如说有个种庄稼的庄户人丰收了,便把多的粮食拿出去卖,原以为按照去年的价钱,能买个五六两银子,这样交了税还能有点富余。谁知道,这粮食的价钱却降到了三石一两银子。只是这米不卖,便没有银子缴税,便要被抓到县里去,关在木笼子里面示众。这时候,突然知道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家收米的,两石五一两银子收,这人岂不是要赶紧跑去,两石五一两的把粮食卖了,还生怕人家不肯收?人家收了,他拿的钱少了,却还要在心里对人家千恩万谢呢。
假如有一种力量,‘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他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则他们说不得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了。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其实,这不过是个小花招,但是这个小花招,已经管用了好几千年了。如今,这天下间,能把那些士绅不当人的力量多的就是。要说士绅们对大昭朝廷要说有什么最大的不满的话,如今最大的不满怕就是保护不了他们了。比如说,张炳忠来了,落在他手中的士绅,岂不是连狗都不如?在比如说,朝廷的客军来了,士绅们——除了家里真正有人在朝廷当大官的那种——遇到了朝廷的那些客军的官兵,岂不是比落到了张炳忠手里还不如?甚至不要说是客军,便是左梁宇,在撤退的时候,不也是顺手把他们抢了一把,还顺便借了些人头去领了军功?这‘将人不当人’的事情,已经有人在帮我们做了。如今我们要做的,第一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人要把他们不当人了;第二便是,若是跟着我们,他们好歹还算是牛马。贫道突然想到,如今罗孟德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玄逸的这话一说完,大家都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刘杰轩一只手拍着椅子扶手,一只手指着玄逸,想要说什么,却又笑得说不出来。尚秀英也忍不住拍着大腿笑道:“平日里见道长,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今日这话,却这等刻薄,真是在把那些士绅当猴子耍呀!”
“大嫂说的是!道长以前肯定是个耍猴的。”刘二虎也哈哈笑道。
只有黄自得和牛巨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大家都安静了一些之后,玄逸继续道:“我们可以分这样几步来做。首先,是建立军屯。如今从河南这边到湖广来的流民,不下百万。这些人无依无靠无组织无土地,我们将那些无主之地分配下去,让他们耕种,组织他们建立起庄子和民军,把我们的人派去给他们做乡长,让他们以作为我们的后备军。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会和当地的乡绅们有矛盾,这时候,除了依靠我们,他们就没有活路。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他们是最忠于我们的,是我们最可以依靠的力量。只要他们屯田成功,我们就有了粮食的来源,而且我们的力量也就深入了乡间。有了这样的条件之后,乡绅们自然知道他们的重要性下降了,和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要价也能低一点。
其次便是分化士绅。元帅,天下的士绅并不是一块铁板,他们之间也是有矛盾的。那些权势更大的大士绅,欺负那些小士绅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这一点,牛先生应该也很清楚。”
听到这里,大家便一起将目光转向了牛巨明。
牛巨明见大家都望着他,便回答道:“道长说的是,有些世家大族,不但会欺压百姓,也会欺压那些小家小户的士绅。”
玄逸等牛巨明说完了这一句,便继续道:“元帅要革天命,革天命便是大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改变的是什么人呢?一般来说,过去日子过得好的人,想要复古;如今日子过得好的人,想要维持现状;只有从来没阔气过,又非常想要阔的人,才最想要革天命。一般的老百姓,虽然从来没有阔过,但是他们也没想着要大富大贵。倒是那些寒门士绅,他们哪个不想要富贵的?只是有人挡着他们往上爬的路,还把他们往下面使劲的踩。他们能不恨吗?只要我们一方面,向他们证明,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朝廷,他们跟着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危险;另一方面又给他们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倒向我们。然后我们就只需要对付那些世家大族。这样就容易多了。”
牛巨明本身是小地主出身,本人又考中了一个举人,也算是士绅了。对于士绅阶层,他是天然的有一种归属感的。自从加入黄自得集团之后,他就一直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替士绅们说话。但此时,当他听到玄逸所说的,要团结小士绅,打倒大士绅的时候,他却也忍不住也感到了一种快意。的确,那些世家大族,真是太妈妈的了,天下会沦落成这样子,也都是他们害的。打倒他们,即使是牛巨明,都觉得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情。事实上,如果要问牛巨明,这个世界上最可恨的是哪些人,牛巨明大概率的会认为就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伙们。
但这种快感同时也让牛巨明对玄逸道人更加的警觉了——这个人对局面,对人心的掌控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不让人警觉恐惧?
“道长的办法,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怎么看呀?”黄自得开口道。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还是刘杰轩首先开口道:“反正我听不出什么问题,我觉得应该能行。不过那个屯田什么的,也要细细的弄个操典出来才行。”
“我觉得肯定能行。若是元帅信得过我,这与小士绅们打交道的事情,元帅便可托付给我。”牛巨明也主动请缨道。
他们既然表了态,其他人也便纷纷表示支持,这件事情的大的原则便这样确定了下来。
众人散去了之后,牛巨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的妻子卢氏以及儿子牛全都迎接了出来。进到厅堂中,牛巨明坐下来,他的儿子便问起今日的政事。牛巨明便将这些事情都细细地和卢氏以及牛全讲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当初,我中举之后,累次举进士不第,但却并不以为是自己比不过那些考取了的人,却反而觉得是考官有眼无珠,看不出我的才华。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乃是定国安邦的大才,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得过我的。却不想如今在这军中,居然遇到了玄逸道人这样的人物。这人无论是大局,还是小处,样样都比我强,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世上的豪杰。只可惜,这人却不是一个儒生!”
牛全听了父亲的讲述,却摇了摇头道:“这道士虽然聪明,却太过聪明外露。父亲你看,他出的那些主意,足见此人对世事人心,何等清楚。这样的人,难道元帅就不怕他么?如今是用人之际,元帅自然是离不开他,但是元帅却不会不防着他。这样的话,他将来未必会有好结果。”
谁知道牛巨明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你呀,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你以为你都能轻而易举的想得到的事情,玄逸道人会想不到?你呀,太小看了玄逸道人,也太小看了黄元帅。玄逸道人要是有心藏私,那黄元帅才会对他满心疑虑。但现在,玄逸道人将自己的刀子当着大家的面全亮了出来,黄元帅反而会信重他的坦诚。全儿,你看汉初三杰之中,谁受到的猜忌最少?再看看玄逸道人的举动,你呀,要多想,要多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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