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地板的王德喜有点纳闷,跑去问他师傅赵久福。
“陛下英明神武,连慈宁宫那位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也能轻松化解宫变。影卫的兄弟们神出鬼没,怎么竟连个番邦驿馆都看不牢?”
赵久福嘴角一抽,没有解释。
他总不能说,陛下掉以轻心的原因是,正月十五元宵那晚他偷偷溜出宫去见止薇姑娘了吧?
“止薇姑娘倒是好耐性,偏偏挑了个没有宵禁的好日子,上半夜同游灯市,下半夜就卷包袱跑路!这可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赵久福心里唏嘘着走开了。
陛下这会儿心情肯定很不好,为了乾德宫上下人等的安全,他还是牺牲小我顶上吧。
远在京城之外,一行普通车队之中,也有人在怔怔回忆着昨夜璀璨的灯景。
自腊月里那次在城内分别以来,他们总共只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她作为吐蕃公主被使臣们带去充场面、觐见皇帝之时,第二面则是新年里的那次宫宴。
虽然说了一两句话,但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听不出任何特殊含义。
唯有那对视时的火热目光让她心悸,时常忘记自己已是可以直视他的身份,而下意识垂头敛眸。
看在霍衍之眼里,则成了那一低头的不胜温柔娇羞。
朱雀街上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大多打扮一新,脸上洋溢着欢乐笑容。青年男女们眉目含情,正好都借着这良辰美景寻觅有缘人。
止薇没穿那身显眼的吐蕃服饰,换上了自己的旧衣,站在衣着鲜艳的人群当中,竟半点不显暗淡。
她腿上的伤养了大半个月,早已好了。
养伤期间,宫里没少往她那儿送东西。再加上吐蕃使臣“孝敬”的那一份,直将她养得容光焕发、肌肤胜雪,原本内敛的美开始绽放华彩,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饶是霍衍之,在宫里朝夕相处看了她大半年,也惊艳不已。
说来也怪,两人难得见面,昨夜并肩同行,几乎走了小半个京城,说的话却不怎么多。很多事情,似乎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彼此意会。
离开前,在一个小摊前,霍衍之亲自提笔,在素绢灯面上写了寥寥数行小字。而后,一转手就将那八角宫灯塞到了止薇手里。
“惟愿岁岁人依旧,但祈年年……”
止薇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茫茫雪地,情不自禁地低声念了出来。
锦绣狐疑道:“姑娘说什么?”
止薇脸上微热,快速将帘子放下,不让外头透进来的光线将自己的窘迫显露于人前。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
车底下中空处烧着炭盆,暖融融的,比之烧了地龙的内殿也不遑多让。原本掀起帘子还能透些气,这会儿倒是更燥热了起来。
文竹抿嘴无声一笑,难得主动开腔:“姑娘恐怕是在愧疚,把绛雪扔下挨骂,想着今后怎么补偿她吧。”
昨夜,她和绛雪二人跟着止薇出门,虽然只是远远地跟着,听不清前头二人说了什么,却也能从互动中看出一丝旖旎之意。
故而,这会儿调侃起止薇来,便有些荤素不忌了。
锦绣明白过来,也捂着嘴吃吃地笑。
止薇脸蛋更红了,只得白她们两眼,转过脸去装没听到。
马车在低低的笑语中走远,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记,将其和那座古老的王城相连,仿佛在指引着外出游子归来的方向。
宫里。
绛雪瑟瑟发抖地回禀完,连头都不敢抬,耷拉着脑袋,一副任君处罚的可怜模样。
霍衍之几乎要气笑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丫头竟“背叛”了他,彻底站到了止薇那边去?
故意瞒着他出城一事,还大咧咧地留了下来做汇报,这是吃定了他心慈手软,不会处罚她不成?
可他还真不能光明正大地罚绛雪,毕竟,把人送过去、又交代她们要对止薇忠心耿耿的人,不正是他自己?
绛雪见他不吭声,又挣扎着弱弱说了句:“姑娘说,陛下贵人事忙,她在京城待着也是无趣。还不如走一趟吐蕃,见一见夫人和吐蕃王,领略一番吐蕃的风土人情。届时,或许能厚着脸皮给陛下做半个智囊……”
霍衍之挑挑眉,脸色缓和了些许。
绛雪心中大呼好彩。
果然,一开始就该这么顺毛的,错过了最佳机会,实在失策!
看来,还是姑娘太好伺候了,在她身边待久了,心机都被狗吃了……
绛雪心里正自我反省着,陛下突然幽幽开口。
“吐蕃的风土人情确实有些奇异之处,不过,那边地处高寒,你主子身子弱,待久了恐怕不好。身边伺候的人又少,朕放心不下。你下去收拾收拾,今天就出发吧。”
三言两语间,绛雪就接下了带人追上止薇、一路护送其往吐蕃的任务。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她的最根本任务只有两项。
一是待在止薇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别在吐蕃玩疯了不肯回来。
二是给吐蕃王送信。
绛雪等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日赶上了车队。
得知她还带了封皇帝亲自手书的信件时,止薇心头跳得快了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隐晦问起,绛雪却是一问三不知。
止薇只得作罢。
结果,一个月后,等她抵达吐蕃王城当天,她的新爹爹看完信,还没来得及让她去找苏氏团圆,就沉着脸留她下来谈心了。
“这……以国书求亲?他怎么会……”
止薇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话都说得支零破碎。
心头隐隐的猜测被证实,慌乱过后,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甜蜜,和如在梦境般的虚幻感。
递取国书这事是很严肃的。
起码,不会有一国之君特意送了封国书过去邻国,表示要娶邻国公主为小妾。
这样就不是求亲,而是结仇了!
小国之间的交往都是如此,即便求亲那方已经有了王后,也不耽误把新娶的这位封为西宫,和元配平起平坐,肩挑两头。
然而,大齐国家大业大,不能以小国度之,但国书一出,最少也会给个高位,不然就是打脸吐蕃王了。
“此事非同小可,我还要和你娘亲商量一番。如今先问问你的看法,不知你是打算留在吐蕃,还是回去?”
止薇支吾着答不上来。
吐蕃王心领神会,直接把她打发下去见王妃了。
母女二人隔了近十年没见面,此刻见了自然感伤不已,抱头痛哭了一番,又各自叙说了这些年的大致经历。
止薇觉得自己在宫里那些事乏善可陈,反倒是觉得,苏氏一个弱质女流竟能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连个第二春都找得轰轰烈烈,实在是女中丈夫,令她佩服不已。
苏氏却半点不以这个为豪,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既行商、又二嫁,怕是把宋家的门楣给埋没了。
说起来,她这第二春的红线关键还在于,她们离开蜀地后不慎遇匪,辗转碰上吐蕃王军,见到了彼时还未上位的骁郡王的属下,才被其救出。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惊险事情,苏氏没有一一赘述,也是没勇气顶着一张“老脸”跟女儿说这些事。
止薇嘴角抽抽着想,宋家人早把她们赶了出来,哪里还有什么门楣之说?
在她看来,娘亲待宋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提及宋爹,止薇便犹疑着提起了秦仲光。
苏氏脸色果然变了变,将侍女全部赶走,一个人没留。
母女俩密谈许久,苏氏轻描淡写提及旧事,面上不露分毫难过,唯有提及那人名字时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和厌烦。
止薇马上表态,“我和兄长只有一个爹爹,今后这话我再也不提了。兄长那边,等他从边疆回来,说不得那人会找上门去。照我看,最好先让人送封信给他,免得他惊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苏氏欣然点头,拉着止薇的手,将她看了又看。
“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像个大人模样啦。好容易才一家团聚,可惜没两年又要说婆家了。阿娘舍不得啊……”
止薇脸上一热,含糊着过去了。
苏氏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
当晚,她就明白过来了。
“什么?要娶我家姑娘进宫?不行,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火坑,我怎么能把她再推回去?”
苏氏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时说话温声细语,可,她早年丧夫,带着两个孩子苦苦支撑门户,后来又在商场混了这些年,也磨出一副爽利性子,早跟秦仲光记忆里那抹白月光不大相同了。
尤其是在相熟的人跟前,她就更不端着了。
见吐蕃王不吭声,苏氏立马急了:“你该不会真想答应吧?他不是刚死了皇后,丧期都还有一年才过吗?这会儿急吼吼地要跟咱们联姻,怎么可能会许以后位?你说要封止薇做什么公主,我本来就不答应,现在……反正,我不许你拿她做政、治联姻!你要嫁公主,自己去叔伯兄弟家找一个送过去!我家姑娘苦了这些年,我可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
吐蕃王生得人高马大,不怒自威,此刻却扯着嘴角眨了眨眼,无辜得像个大孩子。
“咳,王妃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咱们姑娘出宫前就在乾德宫伺候我那大外甥,感情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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