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又剑气至

    
    昨夜丰古镇下了一场大雨，街边满是残损之物。
    本应该充满吆喝声的清晨，如今却寂静无声，偶有三两只麻雀飞过，叽喳一两声便飞走。
    一位手持柳条的老头儿慢悠悠地从一间破屋走出，紧跟着的是一位桃花眼少年。少年脸色不太好，眉头紧皱。
    老头儿瞥见街上的异样场景，默不作声。
    只是桃花眼少年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老头儿的衣袖。
    虽然这衣袖是空的。
    老头儿停下脚步，时不时地漫不经心回头一下，似乎想要盯住少年，怕他乱跑。
    少年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声，只是微微有些颤抖。
    那只右手衣袖是空空的老头儿正要说话之际，少年终于开口道：“师傅，我们当真要去？”
    老头儿还以为这个傻小子要说些什么惊天地的话，没想到只是这而已。凭他以前的性子，甚至都不想理睬他。
    只是那天在园子里，断臂老头儿望见这个傻小子读书的场景，似乎是有些动容。
    于是，他便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轻轻道：“为师只是去收些利息。在师傅的家乡，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原则。”
    “可是，借人钱财，不给利息，这却是大忌。”
    齐风略微想了想，问道：“倘若这利息收不回来如何？”
    “利息收不回来，咱这当铺也就不用开咯。”断臂老头儿说着说着便走远了。
    此刻，天起了大雾。
    齐风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断臂老头儿将手中的那支柳条折成两段，将其中一段递给了身后的齐风。纵使齐风有些许不解，但还是轻轻地接下来，放入兜里。
    本来丰古镇的小街并不太长，但是起了大雾后，齐风感觉自己走了几炷香的时辰。虽说自己身子骨并不差，可额头上已经渐渐地有了汗珠。
    骤然间，二人周围有一阵嘈杂声出现。似是有一阵吆喝声，有卖菜的，有卖烧饼的，有卖首饰的，各种各样都有。
    甚至是还有青楼女子的嗤笑声。
    齐风顿感心中有些烦闷，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耳朵。
    断臂老头儿似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给齐风比划了个手势，让他把手放下。
    齐风有些难为情，皱着眉，眯着眼睛指着自己的耳朵摇头。
    断臂老头眼神十分凌厉，甚至渐渐有些怒气。那位桃花眼少年终是慢慢地放下了手，可奇怪的是当他放下手的那一刻，他怀里的柳条飞了出来，飘在天空上，迎风摇摆。
    似乎是半枝柳条驱散了前面的嘈杂声。
    断臂老头儿在前面领着头，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他低声道：“你耳边还能听见吆喝声吗？”
    齐风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老头瞥见后，又把手中的柳条折下一段，抛向空中。只见柳条呈剑状往前急速飞行，很快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里。
    “师傅，今天小镇上....发生什么了？”齐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每隔一阵子，小镇会被清洗掉一群人罢了。”断臂老头儿倒是不以为然道。
    齐风背后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他继续道：“嘿嘿，昨天晚上我睡得倒是挺香。”
    “你小子倒是睡得挺香，可我却是一宿没睡。”断臂老头儿还打了个呵欠。
    齐风也不想去问自家老头一晚上都去干嘛了，师傅自有要紧事儿要做，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
    齐风嘿嘿一笑，他问道：“师傅，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镇子？”
    “你不是不想离开吗？”断臂老头儿盯着齐风，眼神带有一丝笑意。
    桃花眼少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声道：“这不是小镇的书不够看了吗？”
    老头儿放声大笑，并未理会。
    书够不够看，他心里自然清楚。
    终于，二人走出了浓雾之中，可眼前的一幕却让齐风目瞪口呆。
    小镇上的布置依旧，一条小溪，两家酒楼，三处小院。
    齐风和老头儿还是没有走出迷雾之中，也就是说他们基本一直在原地打转。
    渐渐地，齐风发现老头儿走得越来越快，突然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虽说大雾已经散去，可老头儿却不知所踪。
    小镇上没有一个人。
    没有嘈杂声，一切都是万籁俱寂般。
    齐风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桥上，他望着眼前流淌的小溪，觉得有些真实，却又那么虚幻。
    为何小镇上一个人都没有？为何他们走出了浓雾，却依旧在小镇上原地徘徊？
    桃花眼少年最近读了很多书，有军事谋略，有风花雪月，有家国之法，有为人之道。
    至于练剑？
    断臂老头儿从始至终没有提过这句话。
    读书人拿剑多了，书就拿不动了。
    齐风却不这样觉得，即使屋子里那把剑他拿不动。他略微想了想后，还是起来朝着前方走，情不自禁地便来到了那家书铺门口。
    书铺大门大敞，里面一人未见。他习惯性地走进书铺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却发现这些书籍都奇奇怪怪，没有修身养性之书，亦无史书一类的书籍。
    小屋子里全是经法，道法，仙法一类的书。可齐风连看都不看，桃花眼少年除了对剑法有点兴趣以外，这些书籍根本不太入眼。
    没有在书铺有多的逗留，齐风随手拿了一本泛黄的书籍揣入兜里便朝着前方大步前行。
    随后，齐风还是走到了那家小镇尽头上的酒楼，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小跑着赶了过去。
    酒楼外边高挂着一幅旗，名为桃花。
    桃花眼少年遇上桃花酒楼。
    齐风往里边望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本来当他看到里面没有老头之时，齐风便要转身离去。
    可当齐风转身欲走，酒楼里便传来一个仿似中年男子的声音：“既然来了，何不留下来小酌几杯？”
    齐风有些吃惊，刚刚分明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他不免提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老头说这小镇上古怪的很，看似一团和气，实则上镇上每天都有新面孔，而一些刚刚熟悉的面孔，很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齐风虽说不会剑法，可三脚猫的功夫他也练过，这么些年随老头走南闯北，站桩子还是没怎么落下。
    这样一个外表看似白白嫩嫩的小伙，实际上手劲儿和腿劲儿比一般的人着实大了不少。齐风提了一口气，他随时做好了与眼前这位男子搏斗的准备，等他转过身，望见一位头戴斗笠者，与上次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位不一样，眼前的这个斗笠者，分明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齐风下意识地往背后退了几步，试探道：“你刚刚在叫我吗？”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见过我身边的那位老头了？”齐风知道老头与戴斗笠的人渊源颇深，既然对方知道自己，何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果然，中年男子见齐风主动说到那位老头，似乎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扶了扶斗笠，而后很快又恢复过来，说道：“我们找了他很久，前些日子，有人找到了他，可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齐风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位被自家老头挂在院子里的人，他也是戴斗笠者，很有可能便是眼前男人所提到的这位男子。
    可这时候，齐风可没有那么傻，他只是默默地不说话，盯着中年男子手上的那把佩剑。
    这剑一动，自己可就没了。
    齐风毕竟是读过些书的人，他很快便明白了对方为何迟迟没动手的原因。
    要不就是忌惮自家老头，要不就是跟自己毫无关系，对方不想滥杀无辜。
    无论哪一种猜测，自己现在应该也是安全的。
    齐风有了这些猜想后，倒也放开了手脚，反而是主动靠近男子，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问道：“小镇上的手脚是你动的吗？”
    中年男子见齐风没有聊刚刚的话题，倒也没有太惊讶，应声说道：“是，可也不是。”
    齐风挠了挠脑袋，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记起来自己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哪能天天都琢磨打打杀杀的事情。他继续问道：“跟你讲句实在话，你要找的人，我现在都找不到了。”
    男子只是继续凝望着齐风，似乎想看穿眼前这个桃花眼少年。
    齐风也不甘示弱，抬头望着这位斗笠者。事实上，齐风确实也不知道老头去了哪里，那场浓雾过后，老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小镇上马上就会恢复原样，也许我也是白来一趟了。”黑衣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让齐风不知所措。
    齐风冷冷道：“不找人了？”
    “不找了。”中年男子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颇有饮酒的风范。
    不过说也奇怪，齐风很早就想问，这分明是一座酒楼，可为何连酒味都没有闻到过？有时候，读书读多了似乎真的容易钻牛角尖，眼前这人明明是老头的仇人，可齐风还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齐风充满好奇地问道：“这座酒楼小镇上以前是没有的，我知道是你动的手脚，能让小镇上凭空多了一座酒楼的人本事自是不小，可我有一点想问，你是想用这酒楼等来你想找的那个人？可是你没有把这酒味弄得小镇上到处都可以闻见，怎么让他上钩？”
    中年男子轻轻笑了两声，说道：“你挺聪明，想必他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可惜了，我们也许可以做朋友。”
    齐风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说道：“书上说了，不仁者不可以久处。”
    “才聊了几句就觉得我是不仁者了？”中年男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你和那个人都不像有仁者。”齐风还是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他起身将头上的斗笠整理了一下，轻轻道：“走了。”
    “不送。”齐风背过身去，没有看他。
    “如果我说，这酒楼是在等你呢？桃花眼遇桃花酒楼。”猛地，楼外传来一阵中年男子的声音。
    待那位中年男子走后，桃花眼少年眯起了眼睛，而背后的汗水也打湿了他的衣衫。
    这世上哪有什么聪明人，都是自作聪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