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说权煜的外公每天下午4点-8点左右会回公司处理事情。这个时候,他可以带我去看一眼权煜。虽然只有偷偷摸摸的四个小时,可是对我来讲已经足够了,病房门口时常会遇见林语诺,或许是权煜外公坚决的态度让她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比起之前对我的反感和冷嘲热讽,现在的她选择视我为空气,我也不想跟她过多纠缠,如此相安无事甚好。。
ICU每天固定探视时间,我不能在探视时间内过去探望。所以只能远远地在门外看一眼。几天不见,床上的人影似乎又瘦了一大圈。就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生气全无。
我将手靠在门口,强撑着自己不要心绪波动过大影响胎儿。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就那样躺着的你,每天都经历着什么?我当初昏迷之际的那个梦境,是你的灵魂来跟我告别的吗?昏迷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这浑身伤痕的痛苦吗?你可知道,我现在很懊悔,很想你。
怀孕反应越来越厉害,从吃一点东西就吐演变成只要看到吃的就不停地干呕。甚至连水都喝不下去。但是我必须强迫自己吐完了接着吃。我必须保持体力,为了孩子。也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体力,每天可以去权煜的病房外面待几个小时。哪怕只是能远远地看一眼,只要能看见他,我才会觉得心安。
守到第五天的时候,遇上了从公司提前回来的权煜外公。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外公,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心虚的说了句:“对不起。”
眼前的老人并没有答话,而是坐在座位上示意让我也一并坐下,待我坐住以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权煜的外婆跟我的时候我就是个穷教书匠,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一点不过分。当初她的父母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是她以死相逼硬是嫁给了我。再后来,她声生权煜妈妈的时候难产,疼了一天一夜以后,生下了权煜的妈妈就撒手去了。那时候我家里穷,没能把她送到大医院找个好大夫,我请了附近的产婆给她接生,但是后来产婆搞不定了,要我送医院,我那时穷啊,甚至没有钱去雇一辆车,等我终于哀求着找到了一位愿意拉我们去医院的司机以后,权煜的外婆也已经不行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送她去医院,说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然后将头枕在我的腿上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一定好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我眼看着血水染红了一床被褥,滴在了我的心里。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有钱,或许,她就不用死。所以后来我拼命挣钱,开始学做生意。白天我在外面冲锋陷阵,晚上回家看到乖巧的女儿,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后来,我的生意越做越大,陪女儿的时间越来越少。有很多人想再给我介绍一门亲事,但都被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回道:“因为怕她们对女儿不好?”
权煜的外公摇摇头:“不是,因为我怕女儿喊了别人妈妈,以后我死了,没脸见我的亡妻。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顾父母反对,跟着我私奔出来,我没能让她过上我曾承诺她的好日子。最起码,我要保证,在我和女儿这里,她的位置无人替代。”
“我曾发誓,一定遵守和亡妻的诺言,不让我的女儿受一点委屈。有一天,我的女儿告诉我,她恋爱了,可对方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当她带着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跨过他们,我看到的是年轻时候的妻子和我自己。他们的身上有着那么奋不顾身的盲目。我不想让妻子的悲剧再次发生在我的女儿身上。她还不知道贫穷甚至可能会毁了一条生命。所以,我拼命的阻拦他们在一起。”
“最后,我成功了。但是也永远的失去了她。她走的时候权煜还小,我从他的爸爸手里夺过了抚养权,送他远走他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并发誓,以后不管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都不会去干涉。所以,当他把你带到我面前以后,我并没有去调查你的身世。活到我这把岁数了,才真正看开,不宜过多干涉儿孙的事情。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的女儿,你又差点害死了我唯一的外孙。也许是上天注定我们两家人不能相遇,一旦遇上了便是鲜血淋漓。离开我的外孙吧,走的远远地,我会给你一笔钱,够你和孩子花一辈子的了。”
原来这位商场叱咤风云的老人,心中也有这样的遗憾和柔软,更加没想到他会将这一切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和盘托出,虽然,只是为了让我离开他的外孙。
我哀求着问:“外公,我不需要你给我钱。但是我会答应你离开权煜,但是可不可以等权煜醒来后我再离开?”
外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是又何必呢?”
我坚持道:“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孩子我会自己养大,以后我也可以再也不出现在权煜身边,我只恳求你,让我确认权煜没有危险以后再离开。之前是我辜负了他,害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只希望亲眼看到他康复,这样的话我走的也会安心。”
外公沉思了片刻答允。“好吧,希望你别搞什么花样。”
又熬过了漫长的一个周,下午往病房走的时候远远的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阵阵的嘈杂声。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难道是权煜已经醒过来了?
快步走到门口后看到眼前的一切几乎心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一脸憔悴、身材瘦削到几乎坐不稳当的权煜在拼命拔自己身上的管子。医生和护士忙成一团,想要制止,但是又怕伤了他。
一声声沙哑有气无力的怒吼回荡在房间:“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救不救活又有什么意义!给我拔掉,全都给我拔掉,我不需要你们来救我!”
我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权煜被放回床上,打了一针以后缓缓的平静下来以后。苏叶揽着我将我带出病房。
我颤抖着声音问他:“苏叶,权煜,他到底怎么了?”我抓着苏叶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崩溃。
苏叶长叹了一口气,道:“车祸对他的脑部和椎体造成了损伤。脑部的淤血压迫了他的视神经,椎体的肿块让他下半身没有任何反应。甄柔,他现在看不见,也走不了路,脑中的淤血也会引体他不定期的头痛。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是,情况却一点都不乐观。”
苏叶快速扶起摇摇欲坠的我,让我靠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为什么老天爷要对权煜这么残忍,原本这些苦都是要我来受的,我宁愿这些苦都让我来承受,只希望权煜能够好好的。
苏叶接着说道:“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你的安全。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尽力忍住眼角的泪水哀求他:“苏叶,你去帮我和外公说说,我想陪着他,最起码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我求求你,你也是外公的孙儿,你去帮我求求情,他应该会看你的面子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苏叶柔声安慰道:“你不要激动,当心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我去和外公谈谈,你先坐着歇一下。”
我看着苏叶转身走进病房,扶着墙走到长椅上头坐下,在外面等待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我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强压住一阵阵的反胃。“孩子,你先消停一下,让我集中精力照顾爸爸。”
苏叶出来以后,我忐忑的望着他,但是他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现在心情很糟糕,等再找个时机我去和他说说吧。”
其实,这个结果不难预料,如果换做我是权煜的外公,可能老早就把我赶走了。“没关系,他不让我进去见他,我就守在这门外看着权煜。从今天开始,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我都会在这里。”
“甄柔,他醒来的时候,我问过他要不要见你。他说不想见。”苏叶看着我,顿了一顿,接着说:“我猜想,他不想见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你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并不是真的不想见你。所以,即便是外公同意了你的请求,你要好好想想,你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见他。他现在羸弱的像一根树枝,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嗯。”
我是打心底里感激苏叶,如果没有他,这段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撑过来。自打我们出事以来,他医院,公司还有家里三处都要照应着,人也跟着瘦了一圈。尤其是后来我听到他用自己进集团做事为代价换我可以在权煜恢复之前偷偷地见他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才好。
终于,在苏叶的交涉下,我可以在不被权煜发现的前提下,悄悄地进出病房。权煜每天醒着的时间非常少,醒来后还是不配合治疗,排斥用药,有时候不得不给他注射药物让他强制安定。脑袋里的淤血让他时时时常头疼愈裂,经常痛到脸上青筋都跟着暴起,多数时候他都双手狠命地抱着自己的头低声**,疼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摔东西然后猛抓自己的头发。
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眼看着他在我眼前受苦,我却不能过去安慰他,鼓励他,陪他一起承受,只能躲在墙角默默的流眼泪,苏叶见我情绪波动太大劝我离开病房,但是我不愿意,即便我心如刀割,也不愿错过能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终于在权煜第无数次头痛发作,手指力度大到已经将自己的耳后扣出血来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将他的头狠狠地抱在怀里,两只手死死地锢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弄伤自己。
起初权煜还拼命抵抗,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是抱住了死也不肯松手,他挣扎的动作剧烈,有几下拳头砸在我的脸上,瞬时疼到眼泪钻出眼眶,最要命的是我还要忍住不能疼的叫出声音,只能咬着牙忍着,始终不曾妥协。他需要发泄,那就发泄在我的身上,我将自己的胳膊强行塞到他的手掌里面,让他掐,可是他却狠狠的抽出了手掌。我将他的手掌放平,依旧死死的搂着他的头和肩膀。
渐渐地,怀里的人放弃了挣扎,身体也柔软了下来,两只手环着我的腰,竟靠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看着睡梦中扔紧紧将我的手贴在面颊上的男孩一脸憔悴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
多日的折磨让他眼眶深陷,鼻梁显得尤其挺拔,嘴唇干裂苍白,下巴也是尖的像一把刀插到我心里。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竟有了一种行将就木的灰暗感。
外公见权煜之后再头痛发作的时候都能在我的安抚下渐渐的平静下来,也就默认了我可以随时去陪床的事实,这让我不胜欢喜。
自ICU转到贵宾病房以后,晚上我也得到了陪床的准许。这样除了我自己固定的产检和吃饭时间以外,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默默的陪在他的身边,看他睡梦中依旧锁着眉头的睡颜。
只是我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时常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晕厥,每一次都是毫无防备,说来就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强忍着去厕所关上门以后再发作,吐完了,平静了以后再出去。唯独有一次,我端着脸盆往洗手间走的时候突然发作,猝不及防的一头栽在地上,我记得自己用双手护着小腹,听到脸盆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平日陪床的位置,不同的是,小床换成了大的病床。我躺在这床上看着一侧闭目熟睡的权煜,心中不禁打趣:你好,病友。
不过,我这摔了一跤,事情竟然摔出了转机,权煜虽然还是不肯说话,但是开始不再抗拒用药,这让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待他清醒的时候,外公说虽然医院有医护人员,但是还是请来了一位24小时高级护工来陪伴,这位高级护工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话。这位高级护工自然指的就是我。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权煜的反应,这一番说辞漏洞百出,但是他听后没有说话,良久,点了点头。我和苏叶互相做了个鬼脸,这又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权煜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多数清醒的时候也是要么睁着眼睛定定的朝着某个方向,再后来干脆清醒的时候也是闭着双眼。失明和无法直立走动这两个真相将他的鲜活气息都磨没了。
在不知道第多少天的深夜里,我在给权煜按摩腿的时候,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待确认他是真的熟睡以后,我挪动着自己笨重的身体悄悄地躺在权煜旁边,一遍遍的摩挲着他的掌纹,将脸轻轻地靠在他的手心里,贪婪得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这种温暖安定的感觉,勾起了我和他之间的种种回忆,我们一起跑步,一起做饭,一起跨年。。。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透过他的手掌洒满了白色的枕头,晕成了一朵朵水花。
赶紧抬头望了一眼,好在权煜并没有被我惊醒,呼吸均匀,眉头紧缩,睡得正香。为自己莽撞的行为后悔了半天以后,起身下床,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面盖好便自己又躺回去等着天明。
肚子开始显怀的时候,权煜终于可以出院了。所谓的出院也不过是把观察室搬到了家里而已,医生还是会来定期检查身体,另外,权煜的外公请了两名专业的护理师,我这个挂名的‘护理师’也被恩准可以在生产之前陪着权煜。
自苏叶说权煜醒来问过我的情况以外,其他的时间他再也没有提到我。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想,他怎么能说不想就再也不想了。是真的不愿让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还是经历过生死以后看开了,不再对我执念?
不过,大多数时间谁都没有被他提到。因为,他极少说话,封闭的视觉和被限制的行动能力彻底封闭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我们都盼望着慢慢恢复的身体可以让他能慢慢的开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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