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殇

第五十六章 曼陀罗

    
    第五十六章曼陀罗
    住在清露寺的(日rì)子比预想的还要无聊百倍,我一个在滚滚红尘浸(淫yín)了十几年的大好少女,被丢到了古刹佛寺,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婢女的伺候,吃喝拉撒都得靠自己,就差去小厨房生火做饭。
    堂堂秦家的金枝玉叶,为了维护爹的面子,不让佛门中人对我们秦家有看法,我每天按时晨起,简单洗漱完毕,赶去大(殿diàn)与僧人们一样参加早课,清露寺的早课是用功清修最重要的环节,除了独孤昊这等厚脸皮的人不会去,寺里上下连我在内不论是谁都必须准时参加,不得迟到,否则会按寺律惩戒。
    早课从梵语诵经开始,大(殿diàn)内的僧侣唱念佛经,为民祈福,祝愿国泰民安,梵音嘹亮,十分**。我悟(性xìng)短浅,不是寺中弟子,方丈只交代让我躲在角落里静静聆听学习,诵经念佛法音宣流,本在洗除尘垢,灌溉智慧,洗净烦恼,获得清明。我尚年少,没怎么领悟凡世痛苦,每每在早课上昏昏(欲yù)睡,也没人管束,勉强蒙混过关。
    这天下了早课,寺里的僧人集中去用斋饭,我(身shēn)为女子,诸多不便,还是回厢房用早饭。刚踏出大(殿diàn),我就看见独孤昊一(身shēn)白衣站在比一人还粗的廊柱旁,显然是在等我,我一脸嫌弃走过去:“佛门重地,你好歹收起那副纨绔子弟的作风,佛祖面前,好意思这么张狂吗你?你不能穿得低调点吗?”
    整个清露寺的僧人都是一(身shēn)灰衣,干净虔诚,我从众挑了浅灰色的素袍,偏他一个人每天着一(身shēn)月白晃((荡dàng)dàng)来晃((荡dàng)dàng)去,扎眼得紧。我则能躲就躲,力求不跟他一起出现在一个地方,免得引人注意。在佛门之地清修自然该有清修的架势,我可丢不起这人人。
    独孤昊惯用脸皮厚的伎俩,自以为洒脱道:“本公子偏不喜欢一(身shēn)灰这样丧的颜色,佛祖对待众生平等,不会与我计较。”
    我抛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他,从他(身shēn)边直接走过,这人满嘴胡诌的大道理,一(套tào)一(套tào),听得我耳根长茧。他几个快步追上来,心(情qíng)似乎不错:“待会用完早饭,我们四处走走如何?”
    “不去!”我脑袋烧焦了才会跟他一起去闲晃,满肚子算计的家伙,不知道他又想着怎么捉弄我。
    “别院有山有水,你住了几天,这些风景大概看腻了,如若你不随我一道,便只剩下抄写佛经来打发时间,你坐得住?”
    我皮笑(肉ròu)不笑:“本小姐当然——坐得住。”谁会自虐到把自己关起来抄写枯燥又不明其义的佛经,我带了那么多戏本子,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独孤昊抱臂,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本公子忘了告诉秦世伯,你瞒着他老人家的意思,企图撮合我和慕容瑛。”
    “独孤昊!”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常言道小人防不胜防,一点也不错:“我只是把瑛姐姐的心意跟你挑明,哪里算得上撮合?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bī)bī)你娶她!”
    “说你蠢真是抬举了你,慕容瑛的事押后再提,你走是不走?”他好整以暇瞧着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欠揍得很。
    “你还真是(阴yīn)魂不散。”我拔腿飞快走回厢房,推门进屋,竟看到满桌精致的糕点和羹汤,这分明不是我这几天吃的清粥小菜,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独孤昊搞的鬼。我回(身shēn)瞪他,他倒好,若无其事进了屋坐下,仿佛打赏我:“本公子今儿心(情qíng)大好,命人准备早膳时留了一份给你。你吃完我们就出发。”
    我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来,心绪复杂:“独孤昊,天底下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可是遵照我爹的意思来寺里清修,清修你知道吗?饮食清淡简朴是最基本的,你弄了这么奢侈的一桌,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吃不完无非是丢掉,这一来又要浪费多少银子?”
    不是我做作,我自幼在钟鸣鼎食之家,吃穿不愁,说不奢侈是假的,秦府的一顿饭花样不少,但我眼下在清露寺,佛门之地实在不宜兴奢靡之风。说好了是清修,就该有清修的样子。
    “修行自在人心,若心中秉承修行之念,何必过分在意形式?心有杂念,即使节衣缩食,也免不了被贪嗔痴恨纠缠。”
    我喝了甜汤垫肚子:“一张嘴讲大道理谁不会?我倒没看出你有佛缘慧根。”
    他的玩世不恭里有几分认真:“天底下到处是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上的穷苦人,不说九州战乱,每个人生而不同,富贵有命,不是你秦大小姐少吃一顿饭能拯救的,收起你泛滥的慈悲心。”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只好低头继续吃饭,其实我想说天下之大我一个人的力量和乱世相比如同蝼蚁,但人活于世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因能力有限而无所作为,来尘世走一遭有何意义?
    一小碗甜汤,两小块糕点,我就饱了。在寺里的(日rì)子说不上清苦,只是苦闷了些,慢慢习惯后心静了不少,外加我有一整箱的闲书看,有事可做,好像没那么难熬了。这几天除了早课之外,我老老实实在别院的厢房待着,一页一页翻看着我的小册子,我一点不好奇独孤昊拿什么打发时间,要不是他出的坏主意,我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最好他被闷死在这儿我才解气。
    不过我看他过得(挺tǐng)好的,没看出有闲得发慌的痕迹。
    我去过丝帕擦了擦嘴角,又拿清水漱了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卖关子:“一去便知。”
    “清露寺上下就这么大,除了后山我没上去过,你还能翻天不成?”
    “怎么?你不敢去?”
    激将法对本小姐没用。我要是伤到一根汗毛,爹定不会放过他,我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不怕,我们现在就出发。”
    独孤昊引我出了清露寺,朝越来越远离清露寺的山路走去,起初我漫不经心跟在他(身shēn)后,心(情qíng)颇为闲适,怎料越往后走山路狭长崎岖,九曲八绕,走得久了我的体力不敌独孤昊,逐渐落在了后面,我小腿发酸得厉害,忍不住停下脚步,寻了块石头坐下来,用手揉了揉酸胀的腿肚子,一脸怨念朝独孤昊吼起来:“你挑的这是什么鬼路?这么难走,本小姐的脚都要崴了。”
    独孤昊显然认为是我没用,走不动才发脾气:“你一介女流,锻炼不足,(身shēn)体柔弱,与这条山路有何关系?跟紧我,要是走丢了,山里可到处都是野兽,你要被啃得只剩白骨,我不负责给你收尸。”
    “独孤昊!你敢这么诅咒我!”我简直被气炸。
    他没再理我,居然真的自顾自继续走,全然一副准备丢下我不管的模样,我愤怒的吼叫声回((荡dàng)dàng)在整个山路上空:“独孤昊,你给我站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介于目前处于劣势,我很不(情qíng)愿地跟在独孤昊后面,辛苦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整座清露山最接近山顶的地方,往下俯瞰,能看到缭绕的云雾,他站在山顶回眸一笑,百媚丛生:“我们到了。”
    我还有几步才到山顶,口中念念有词:“独孤昊,你这个混蛋,我肯答应跟你来这个鬼地方一定是魔障了,你等着,看我从清露寺回去怎么讨回这笔账——”
    好不容易站到他(身shēn)旁,朝下只望一眼,我惊呆了。
    “这儿怎么会有——”
    我不可置信偏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爹连我都不曾吐露,只在一次醉酒后不巧被我听到,独孤昊他——
    我用力揉揉眼睛,确信不是幻觉,这是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争先恐后涌进我的眼睛,(热rè)烈而浓郁,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足以让一个人所有的(热rè)(情qíng)燃烧殆尽,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震撼,美得惊心动魄。
    “独孤昊,为什么你——”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闻这是秦夫人最喜欢的花。如果我记得不错,秦夫人的忌(日rì)快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爹和我从来不再外人面前提起娘的事,因为这是我们父女二人相互慰藉的痛,娘的早逝,是爹和我心里撕不去的一块伤疤,而今光天化(日rì)下,这块伤疤被独孤昊血淋淋地撕开来,我本能地对他产生防卫,像一只受到攻击的刺猬,束起浑(身shēn)的硬刺。
    “你是记恨绢帕的事来报复我?”我已冷了脸。
    独孤昊一点没流露出动气的(情qíng)绪:“秦曦,你太敏感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以为我为何对绢帕的事那么介意?”
    “我娘的死是注定会发生的事,甚至于没有她的死,就没有我回到家族的那天,我的富贵荣华是她用命换来的。”
    “你没说过这些。”我声如蚊蝇。亏我自以为是,提醒瑛姐姐将夫人的小像绣在绢帕上勾起他的思念之(情qíng),原来是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怪不得那天他那般失态地欺侮我,想来是我活该。
    “她的死无力挽回,已成定局,我再提及,惹恼了父亲,一来我会被父亲冷落,这些年我的经营全部落空,二来娘的死成了白白牺牲,毫无意义。我明哲保(身shēn),忍辱负重,为的是有朝一(日rì)不再受人掣肘,能堂堂正正为我娘讨回公道。”
    与他承受的相比,我遭受的实在好上太多,娘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一生下来不曾体会过有娘疼的感觉,对娘的记忆基本为零。爹不忍我愧疚没有责怪过我,反倒更宠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娘。他拥有过又失去,才是最残忍的事。
    “对不住,我没想过事(情qíng)是这样。”何曾注意到张狂得意的独孤昊,也会有自己的痛和苦?我因着瑛姐姐对他的喜欢,间接地伤害到了他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有时候人用眼睛看到的并非全部的真相。你我二人都失去了母亲,我只想安慰你而已,你不用对我抱有那么强的敌意。”
    这下理亏的明显成了我。我不由想起小时后第一次见到独孤昊时的(情qíng)景,那个时候他刚被独孤世伯接回来一年,一个冬(日rì)的午后随行来秦府拜访爹,大概是随了夫人多些,虽是稚嫩的年纪,他的样貌在一众家族的兄弟中已是出类拔萃,(身shēn)形清瘦连爹都为他心疼。那一天起,爹便嘱咐我,要跟独孤昊好好相处,互相扶持。
    若不是后来我们二人被有意无意撮合,我又撞破了他在秦府调戏婢女,我们之间不会像如今这般剑拔弩张。
    这一片的曼陀罗是他的心意,我自当放在心里珍惜,否则就太不识趣。
    “独孤昊,谢谢你今天为我所做的一切。往(日rì)种种,就此一笔勾销,我秦曦立下诺言,从此刻起,你待我心诚,我必你诚心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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