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驱逐
是夜,秦曦回了寝殿后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梦里竟有李轩的影子,可惜不是美梦。
她惊坐起身,揉了太阳穴喘气,眼角余光瞄去,床头桌案上香气袅袅,气味却不太熟悉。她手指香炉问道:“这里面燃的是什么香?”
她素来喜欢花果的自然清香,对贵族焚香之趣没什么追求,宫女支支吾吾只道是安神香,她心下了然,猜到是楚泓所为,也不为难那宫女:“去拿一本棋谱给我。”
南国宫廷的人喜好下棋,楚泓自不例外,秦曦这会心里不爽,不免要恶补几招挫挫他的锐气。她承认自己没什么气量又受不得欺负,被人惹得不快,定要想出法子扳回一局才肯罢休。
她懒散惯了,虽一腔较真临时抱佛脚,却到底对下棋生疏,有好几处不得要领,一本棋谱啃得很是艰涩。于是一夜无眠。照旧天亮时分,秦曦乖乖爬上床去补觉,她命令宫女将寝殿弄得极暗,如黑夜无二。
殿里暮气沉沉没有人气,楚泓来时皱眉得厉害,昨夜他与她约好闲时杀上两盘,他今日上完朝得空就过来,于亮光处走进殿内,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他找来宫女问了两句,才知她昨夜又没睡好,气消了一半。以她的脾气,没睡好已是了不得的大事。
“给朕把这屋子弄亮堂些,乌压压的像什么话。”
秦曦睡得本就浅,被殿内的动静一扰,眼前一番大亮,不消一会就醒了。
“去把朕书房里的那副棋盘取过来,再煮一盏茶。”
秦曦仰卧在床上不动弹,直勾勾盯了床幔上精美的图案,已然起了不悦。
“去弄些清粥小菜,她醒了要吃。”
秦曦听楚泓命令这命令那,他柔和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帝王威严,左右这座皇宫是他的,他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她辗转面朝里假寐,不过隔了几个时辰,她不想一睁眼看到的又是他。
偏楚泓这人做了皇帝尚保留一些厚脸皮:“去唤她起来。”
君无戏言,她只得姗姗迟起,却还是起了。简单梳洗一番,换好衣裳,她一副困顿模样在他眼前坐下,彼时饭菜上齐,清汤粥水,糕点小碟,齐全得很。
楚泓笑道:“朕早膳用的不多,你一道与我再吃一些。”
一点不像要跟她认错的模样,秦曦懒洋洋喝了两口粥,软糯可口,听楚泓赞道:“这粥熬得不错,你觉得呢?”
她低头乖乖喝粥,动作很慢,漫不经心道:“你一早等不及来找我,该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罢。”算时辰,早朝结束才没多久,一个皇帝尚不至于为了陪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下棋,不理会政事。
楚泓看了看她,目光柔和:“朕有时候想做一回昏君,要在意那些个条条框框,岂非活得太累?何况——眼下朕不多来找你几次,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哦?所以你改了主意,还是要杀我吗?”她说起生死,好像在说旁人的事。
楚泓一愣,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朕说过,先前决心杀你是一个错误,君无戏言,朕答应留下你的性命,不会食言。”
“只怪李轩狡诈,四处散播朕夺他爱妻为人质的消息,前脚发兵闹事不肯言和,后脚煽动我朝臣子上书,朕这几日光是压下满朝文武的怨气就花了不少功夫,实在是可恶。”
正因为南国吃了败仗,国库亏空导致两国之战无以为继,他才铤而走险亲去一趟秦州带回秦曦,以此要挟李轩退兵,想不到李轩将计就计,先一步利用此事引导了舆论,如今整个南国以为是他为了一个女人挑起战事,才搅得民不聊生,李轩此招可恨至极,可恨至极。
“所以——”秦曦抬眼望了他:“你要把我交给大齐,换得南国几年安稳,为这场战事挽回些颜面。”想来楚泓的算计落了空,才急着把她推出去。
楚泓的心思被她一语戳破,面上挂不住,沉了脸:“你总要回到李轩身边的。”
真是好笑,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品,便由得他说去哪处就去哪处吗?
“可记得那日你在这殿内所说,不屑用一个女子换得一场胜仗,何等铿锵激昂,此番不作数了么?”幸好,她原本就知道楚泓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皇位,连弑父逼宫都做得出来,又哪里会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他辩解道:“朕以真心待你,你感受不到么?”
她放下手中的汤勺,忽然很想笑,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有何资格说捧出了一颗真心?这样的辩解不听也罢。
“你预备何时送我去大齐?”
“李轩可一点都不给朕考虑的时间,明日是最后期限,若朕不在日落前安全送你到晏城,他就要下令攻打南国。有一件事,朕要说与你听。李轩伤重回到军营,本不会这么快整肃军队,听闻你被劫持的消息,他即刻命人去了你府上与朕那不成器的皇兄谈判,朕早该杀了祁傲!”
“祁傲为齐军大开城门,甚至给了齐军充足的补给,这才打的朕措手不及,疏于防范。还有独孤昊,朕一早收到独孤昊的私信,他威胁说朕若不放了你,朕便保不住这皇位,原来他一早勾结了朕那几个没用的兄弟,他们当中随意一人只要逼宫成事,都能做南国新的皇帝。这几年南国宫室混进了不少独孤昊的探子,你那日见到的瑶妃,便是其中一个。”
“你说这三人是否可笑之极?互为情敌居然统一战线,对朕齐齐出手,还是朕该将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曦儿,缘何你有这等魅力?叫三个人中俊杰为你付出至此?”
秦曦直视楚泓:“这其中的原因,是你永远不会懂的。因为自私如你,从未对人付出过真心,根本不明白一个情字。”
“独孤昊帮我,是为青梅竹马的友情;祁傲帮我,是为我秦家对他的恩情;李轩帮我,是为我们曾为夫妻的爱情。而你,对臣子百姓不仁爱,对后宫嫔妃虚情假意,肆意践踏别人的性命尊严,以你这般冷情寡义,又有何人会对你推心置腹,诚心以待?”
楚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张温和的脸眼看要撕裂,她却不甚在意,左右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得过且过罢了。
“在你心中,朕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朕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全然不放在眼里吗?你宁肯被李轩一再伤了心,也不愿接受朕的爱意?”
秦曦只觉对牛弹琴,身子本就不舒服,被楚泓一吼,她亦不耐烦道:“这世上你真正爱的人是你自己。你需要的只是我对一个君王的臣服,你要我留在你身边,我便要欣然接受叩谢皇恩;你要驱赶我离开,我便不能有微词。被你囚在后宫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满足你幻想的私欲,你何曾分给她们一丝情爱?”
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指责他,楚泓气度再好也隐忍不住,一掌震在桌案,倏地站起身,怒道:“好!很好!朕原本还在犹豫,与大齐破斧一战,未尝会输。你这一番话,倒迫使朕不必多虑。朕是皇帝,要的就是臣服,有何不对?既然你这么刚烈,明日朕亲自押了你去大齐,好过朕的江山战火绵延生灵涂炭!”
一顿早膳不欢而散。
楚泓气急败坏地离开,殿内地上跪满了太监宫女,全是被皇帝的怒气吓的,秦曦看着烦闷,全给遣散了。兜兜转转,她又要回到大齐回到李轩身边,乱世之中,她竟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何时又是阴云密布,没完没了地下起雨来,秦曦站在廊下,心静如水。隔着雨幕看去,她看见瑶妃一身桃红宫装,坐的步撵落在她殿外,宫女打了伞,瑶妃莲步轻移而来,如一朵俏丽的桃花。
瑶妃站在她面前,娇俏道:“秦姑娘不肯赏光去本宫那处,本宫只好亲自走一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瑶妃屏退宫女,邀了秦曦去八角亭听雨煮茶,她烹茶的手法很是娴熟,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她为秦曦盛了一杯热茶,自顾自忆到:“本宫这一生,拢共爱过两个男子。那时本宫年纪小,遇上独孤公子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一见倾心,甘愿为他做尽所有事。他请人教我弹琴习舞,本宫只以为他介意我的出身配不上他,不眠不休学艺,满心欢喜等他迎娶本宫。”
“直到后来独孤昊要我入南国为妃,本宫才徒然醒悟,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番无情的利用。可笑本宫飞蛾扑火,为了他不惜千里迢迢来这异国他乡,他却把本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想来若非为了秦姑娘,独孤昊怕是不会再与我联络。那夜只消看了秦姑娘一眼,本宫便知输在了哪里。画皮易画骨难,秦姑娘容貌气质确实出落得不似凡人。否则皇上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秦姑娘困在宫里。”
瑶妃四平八稳一席话,情真意切,秦曦却不为所动,她见过太多心思深沉的人,亦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她真的累了,别人的故事就像一阵风,风吹而过,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曾留不下。
“楚泓已经知道,娘娘是在为独孤昊做事。”
“呵——”瑶妃敛唇一笑,好生俏丽:“本宫从无自信,能一直瞒得住皇上。自本宫入了这南国的后宫,皇上看似宠我,却只是透过我想看到另一个人罢了。什么是虚什么是实,本宫早已分不拎清。”
“驱逐你离开南国,本宫也有一分私心。皇上那几个有野心的兄弟,便是本宫从中牵的线,秦姑娘这样的女子,离得越远皇上就越清醒,秦姑娘要怪就怪本宫的私心,皇上是真的想留下秦姑娘,苦于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秦曦懒散地盯了那杯茶,迟迟不喝:“我听着,娘娘此番过来,倒是在为楚泓说话。”
“独孤昊待本宫无情,本宫与他之间倒有些利益关联,可皇上不同,本宫一身荣华富贵,尽系于皇上一人身上,皇上是本宫的夫,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本宫与秦姑娘不同,本宫更乐意顺应天命而为之。”
瑶妃坦白,是个直率的性子,秦曦亦无需装模作样:“娘娘当知,楚泓性情多疑,是个寡情的人。”
“秦姑娘与等闲之人不同,本宫捅了秦姑娘一刀,秦姑娘倒反过来提醒本宫。”
秦曦自问不是一个宽和的人,做不到以德报怨这档子违心的事:“我亦不过是随波逐流随心二维,我不比娘娘磊落,这是我的命,我一息尚存,又有何不忿?”
瑶妃眼露赞赏:“与秦姑娘浅谈几句,本宫更知姑娘通透,真心佩服姑娘大方。皇上此行押解姑娘去晏城,大约仍有不甘。”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匕首放在桌上:“这匕首是慕容瑛所造,削铁如泥,是防身的利器。秦姑娘且收下,你身上的软筋散还未解,借此保护自己也好。”
秦曦也不矫情,大方收下:“多谢娘娘。”
瑶妃感慨道:“在你眼中,或许觉得皇上癫狂冷情,可在本宫眼中,却恰恰觉得皇上专情,还望秦姑娘此去,与本宫再无相见之日。”
“托娘娘吉言,我此生再不会踏足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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