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贪婪狡诈残暴霸道,昆莫总不会不知道吧?”
翁归靡这才终于正色起来,事实上,乌孙之所以至今没有大举越过金山和昆仑山,攻击先贤惮的西域重镇,便是因为担心一旦没有了匈奴为缓冲,汉人恐怕会对乌孙‘感兴趣’。
而汉人的霸道、残暴与凶残,西域各国谁不知道?
为了一个商人之死,汉人就敢远征几千里灭国。
为了一个使者之辱,汉天子就发动几十万人,连续四年远征一万里,打的大宛人哭爹喊娘,只好跪下来喊爸爸。
若汉占有西域。
谁还敢惹汉人?谁还敢在汉人面前装大拿?
怕是每一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汉人。
翁归靡对此是很清楚的,因为,他是一个汉朝通。
对汉朝的文化、典籍、服饰、美食都非常推崇、向往。
但也正因为此,他很清楚,一旦乌孙与汉接壤,恐怕没事也要有事了!
汉朝的皇帝,或许不会对乌孙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对乌孙很有好感,会照顾乌孙。
但汉朝的那些将军们,恐怕每一个都会将乌孙视为他们封候拜将,光宗耀祖的途径!
灭国之功,会驱使那些人,日日夜夜的在西域挑事。
所以,翁归靡坐直了身子,看着兰余,问道:“那么使者有什么高见?”
想叫他帮先贤惮?
门都没有!
没有继续打击先贤惮,已经是他给面子了。
更何况,乌孙哪里敢招惹汉朝?
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现在翁归靡知道未来的情况,但他也不敢对汉有丝毫不敬。
因为,现在的情况是傻子都知道,汉匈争霸恐怕很快就要出结果了,而且汉朝胜利的胜算占据了七成以上。
一旦汉朝获胜,秋后算账,这清单一拉,整个西域的‘反汉贱种’都得死!
翁归靡绝不会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国家也进入那个名单里。
兰余却是看着翁归靡,轻声道:“我主的要求不多,只求昆莫坐壁上观,另外,准许贵国国内的匈奴部族参战,准许匈奴翕候的主力参战!”
匈奴翕候,本是匈奴人安插在乌孙国内的钉子。
这个势力,在过去百年,一直在乌孙国内兴风作浪。
更配合着匈奴嫁过来的左夫人,左右乌孙国政,影响乌孙内外事务。
便是当初的猎骄靡昆莫在世,也对这些人头疼不已,却又没办法解决。
谁叫乌孙是匈奴人扶持起来的势力?
便是现在,渐渐强大,摆脱匈奴掣肘,但这百年影响,岂是那么轻易可以消除的?
尤其是那匈奴翕候,名为乌孙之部,实则是匈奴人的傀儡。
借着这个名义,匈奴人多次插手干涉乌孙昆莫的继立之事。
如今,兰余来此,希望让乌孙国内的匈奴部族与匈奴翕候参战。
这对翁归靡而言,其实是好事!
借此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国内的一个长期与昆莫唱反调的恶心势力。
只是……
翁归靡抬头看向兰余,问道:“本昆莫为何要答应呢?”
匈奴翕候虽然是匈奴人安插在乌孙国内的势力,其与匈奴更是有着数不清的联系。
但
是……
百年下来,这些人也逐渐乌孙化,成为乌孙的一部分。
虽然在内部很膈应,但,若是失去他们,乌孙也会受伤。
毕竟,成年的青壮,无论在那里都是财富!
就听兰余道:“回禀昆莫,我主愿以铁制宝刀、宝剑五千件,牛羊十万头,换昆莫应允此事,而且,战后匈奴翕候之兵也会如数奉还!”
尉黎国都渠犁城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窒息。
“汉人已经夺下了星星峡,我们的牲畜与积蓄都没了……”先贤惮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座位上,神色沮丧而绝望。
没有了牲畜,尉黎的这两三万大军,马上就要面临缺衣少食的尴尬局面。
目前,大军之中储存的存粮,只够他们最多半月之需了。
换而言之,现在在尉黎的匈奴军队,已经到了必须撤退的时候。
因为,很快,大雪就会降临。
迟则一个月,快的话,可能明天就会下雪。
下雪对匈奴人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在漠北的时候,经历过比西域的暴风雪还要惨烈、强大的自然灾害。
有些时候,大雪会持续好几天,甚至半个月。
天气在这段时间中,将持续下降。
常常一场雪灾过后,匈奴人回头,就会发现,有无数部族消失在积雪之中。
他们和他们的牲畜的尸体,会在春天被发现。
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有大部分人活了下来。
耐寒是匈奴人的天赋!
然而,耐寒归耐寒,若没有足够的食物,就算是虎豹也会在暴风雪里冻死、饿死!
“屠奢……”一个贵族起身道:“我们和汉人拼了吧!趁着现在我们还能作战,全部出动,去将那支汉骑消灭!”
“三万打八千,平均差不多四个人对付一个,汉朝人再强,也得死!”
其他人纷纷附议,道:“正该如此,而且,只要消灭这些汉人,那么我们失去的牲畜也可以夺回来!”
先贤惮听着,颇为意动。
现在的情况是,汉军突袭己方的骑兵,与其主力之间,相隔距离超过三百多里。
若是可以堵住他们,集中优势兵力,确实有机会吃掉后者。
先贤惮听着,却是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八千汉军精锐骑兵……没有八万以上的主力,怎么吃的下?”
“浚稽山之战,为了包围不过五千汉军步兵,且鞮侯单于集中了八万主力,连王庭精锐也派了上去,都差点没有吃掉……”
“如今,那八千汉骑可具是汉朝主力、王牌,三万骑兵,是啃不下来的!”
非但啃不下来,还可能会崩掉牙齿!
更不提,其主力就在三百余里外。
这边打起来,那边就会迅速动作。
到时候,包围不成,反被汉军包围就臭大了!
丢脸不要紧,丢掉尉黎的军队才是致命的。
“坚昆王……”先贤惮看向一直在自己位子上闭目沉思,不发一言的李陵:“大王现在有何办法?”
顶点
李陵闻言,睁开眼睛,看向先贤惮,然后起身行礼,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他想了想,才接着说道:“不过,此法可能会冒很大风险!”
“坚昆王不妨说说看……”先贤惮勉励打起精
神道:“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李陵上前道:“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退却是等死!”他看着在坐的其他匈奴贵族大声说道:“我们能退去那里?”
“一旦尉黎、龟兹丢失,天山北麓不复为我所有,汉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进入僮仆都尉的辖区甚至是整个西域的富饶、膏腴之地!”
“到那个时候……”
李陵眼中闪烁着恐惧,比起匈奴人,他更害怕面临那样一天。
因为那意味着,他自己的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作为叛徒,他和他的家族将从此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别说像伍子胥那样了,恐怕最终的结局,再好也不过是和历史上的月氏人一般,夹着尾巴,带着部众逃离这块土地,并永生永世没有归来之期!
那是不可接受的!
李陵也绝不会接受那样的命运!
他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回归故里,梦想着有朝一日,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伍子胥并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背叛之臣,夷狄之王,为天下唾弃,万世诅咒!
子子孙孙,祖祖辈辈都不得翻身!
而要完成这个梦想,匈奴便不能灭亡。
至少,在其彻底汉化,成为塞外中国前不能灭亡。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像伍子胥那样洗白自己。
从投奔夷狄之人,背主之臣,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可惜,这样的梦想,实在是太遥远了。
遥远到李陵几乎没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看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他只能等,等到他的儿子、孙子甚至曾孙那一代,才有机会成真。
但他依然不放弃。
因为这是他唯一仅存的最后希望了。
像伍子胥一样,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大英雄,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光辉的名字,而非遗臭万年!
但现在,这仅有的希望,也将可能破碎。
这使得李陵不得不竭尽全力来阻止,推迟、延缓那梦魇一般的命运来临!
而其他匈奴贵族,听着李陵的话也都陷入沉寂。
他们不傻,自然知道李陵的意思。
失去天山北麓的尉犁、龟兹,等于匈奴拱手将这天山北麓,这最后阻挡汉朝进军西域腹地的天然屏障拱手让给汉朝人。
从此汉]朝军队可以畅通无阻的从这些地方,进军整个西域。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整个西域的易手!
更要命的是,现在他们还是孤军奋战!
漠北王庭主力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不可能支援过来!
他们也没有力气支援西域了。
因为狐鹿姑单于病重,狐鹿姑单于以及四大氏族,如今在漠北上演着一出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他们合作又互相争斗、彼此插刀。
因为他们的缘故,现在整个王庭四分五裂,没有任何人再能像过去一样,可以一声号令便点起所有部族的大军南下来援。
这样一来,漠北的王庭更不可能支援他们了!
“那依坚昆王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先贤惮心腹,身为其日逐王本部的右大都尉的呼衍予问道。
“很简单……”李陵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将他的疯狂计划坦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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