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已然回春,道路上已经能见到些翠绿的嫩芽开始萌发。
再次站在这座年轻的城市城楼上,直视着西域方向。
韩增微微的抿起嘴唇来,心里面就忽然有些生气!
西域的土地,流着无数诸夏战士,汉家英雄豪杰的鲜血!
自李广利第一次伐大宛开始计算,至今汉家儿郎埋骨西域者,数以万计。
故而,这片土地,理所应当是诸夏民族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
当如九州一般!
想到这里,韩增就张开双手,对着左右说道:“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师董子曰:春正月,大一统,春秋之正义哉!”
“惜乎西域数十百万之众,却不能沐浴王化,泽天子德政,吾实心痛之!”
“吾辈大丈夫,既读先贤书,知礼仪尊卑之道,受天子教化之德,安能对西域现状熟视无睹?”
“必提三尺剑,铸剑为犁,为陛下取此西域之土,拯西域黎民于匈奴魔爪之下,救百姓于水火之间!”
左右将士听着,个个心花怒放。
特别是这玉门校尉赖岳,简直不能自已!
要知道,在过去,哪怕是李广利在的时候,最得意的时候,也没有如此露骨直白的公开表达对西域的觊觎与野心。
当然,作为李广利当年提拔起来的军官,赖岳明白,李广利需要顾忌西域诸国的反应,特别是乌孙人的心思。
故而不敢太过大胆。
然而作为军人,很少有人去关心什么正治。
军人心里只有一个概念——军功!
更不提赖岳与匈奴有灭国之仇,杀父杀母杀兄之恨。
故而其听着韩增的直白表态,就差没有当场跪下来,纳头就拜,表达忠心了。
纵然如此,赖岳也是高兴的说道:“将军所言甚是!西域诸国百姓,确乃生于水火,长于荆棘,时刻盼望王师解救,若将军兴义师,末将相信,王师所过之处,必有箪食浆壶之民!”
赖岳此言,确实没有说错。
西域三十六国,除了乌孙、大宛这样的强国,余者那个不是被匈奴层层剥削、压迫、压榨的可怜人?
便如赖岳的母国杅祢,人口不过数千之众,似这等小国寡民,本来是借他们三千个胆子也不敢反抗匈奴的。
然而,匈奴人残暴贪婪,对各国敲骨吸髓。
压榨的无比厉害!
而且,匈奴人还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像是莎车、龟兹、焉奢等国的国王,就经常换。
一个表现的让匈奴人不乐意,他们就逼迫国王退位,换一个听话。
对这些大国都是如此,小国那就更粗暴了。
一旦当年纳贡的财帛粮食让匈奴人不满意了,其骑兵就会杀进小国国内,自己来拿。
故而,西域各国,上至王室下至百姓、奴隶,对匈奴人都是充满了恨意。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不会放弃挣脱匈奴控制的可能。
就如去年龟兹人做的那样。
韩增回头看了一眼赖岳,呵呵一笑,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王都护的人到那里了?”
“启禀将军,末将两个时辰前得到通报,言其已出楼兰王都,应该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抵达玉门……”
“嗯!”韩增点点头,继续目视前方。
匈奴人……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了!
…………………………
在楼兰与玉门之间,有一个空旷的荒野。
这是古沙漠的影响。
春天的风,依然有些冷冽。
夹着沙子,打在人脸上,疼的有些厉害。
赵振将自己的脸藏在毡帽里,跟在匈奴正使兰域的后面,一边走,两人一边议论着。
“汉朝人还是要进攻了啊……”兰域忧心忡忡的说道:“车骑将军张安世重新回到楼兰,如今坐镇河西的是九卿之一的尚书令”
匈奴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王庭已经有了新的大单于
所以,兰域的小心和惊恐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就连赵振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情况。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知坚困王当初伏兵天山之下,是对是错啊……”
天山脚下的那一场伏击,对李陵与他的集团来说,都是神来之笔。
乃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更是一战成名,震慑各部的缘故!
此战让李陵得以顺利取得先贤惮各部的信任,从而得以成功的成为日逐王第一战将,得到先贤禅的支撑,以令西域。
未来更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匈奴四柱。
军事上的成功,并没有挽救政治上的失败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赵振在楼兰听说此事时,几乎不敢再前进了。
张安世没有离开西域,那他必然变得无比血腥。
必是会成为一位心狠手辣,残虐无比的大将!
说不定又是一位武安君!
自己若不小心惹毛了他,恐怕别想活着回去了。
更要命的,还在于此君既然执掌河西,以他的脾气,恐怕未来不管是西域方向还是漠北,都不会好过了!
有他坐镇,汉朝骑兵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偏偏如今匈奴的战略态势,极端不利。
王庭的内乱,已经持续了一个冬天,至今没有什么准确消息。
而西域这边,天山北麓与白龙堆彻底易手。
车师人只能撤回天山南麓,与蒲类诸国抱团自保。
而天山北麓的失守,令西域的北大门门户洞开!
现在,汉朝骑兵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兵力集中到龟兹-尉黎境内,然后对西域腹地发起突袭了。
匈奴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扼守住天山通道,卡死计示水的河湾。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人能千人防贼?
长达数百里的天山与计示水通道,只要有一个地方失守,为汉朝骑兵突破,就是全线崩溃!
危须、焉奢都可能被汉朝夺取。
危须、焉奢既失,精绝、莎车等国自然不能保。
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
毕竟,事在人为。
关键在于……
赵振看了看兰域的神色,又观察了一下随行的其他人的模样,就忍不住在心里面摇头叹息起来。
如今的匈奴,已经被那位张鹰扬吓破了胆子。
连人都没有见到,使团里的贵族和随从,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特别是随行的随从们,自知道坐镇河西等待他们的是那位张车骑, 张安世虽然在汉朝时认为兵败,但是遇乱不慌,指挥有度,却在每一个匈奴人心中扎了根。
恐怕,会和从前,匈奴人面对那位骠骑将军一般——还没见到人影呢,匈奴骑兵就已经跑了个精光。
实在跑不了的,就地跪了下去。
根本没有人敢与之正面交锋,也没有人敢对其冲锋。
那时候,上至单于,下至奴隶,都知道,见到骠骑将旗只有两个选择——逃跑或者投降。
因为……根本打不赢!
不可战胜,无法抵抗!
无论是阵地战、白刃战、游斗战,还是骑兵战,不管是在峡谷、平原、戈壁、荒漠、山陵、城市,也不分兵力是占优还是劣势。
任何与骠骑大军开战的下场只有一个——被碾碎!
面对不可战胜的人,匈奴人的斗志与士气,完全崩坏。
他们表现的还不如西域仆从军,至少那些铁憨憨,不知深浅的家伙,还会傻傻的上去尝试抵抗一下,挣扎一番。
虽然结果必定是被碾成齑粉,但至少,他们挣扎过。
哪像匈奴,除了跑就是跪。
以至于,当时有汉军骑兵被匈奴包围,指挥官突发奇想,派少量轻骑迂回至侧翼,然后打起一面伪造的骠骑将旗。
于是,匈奴军队瞬间崩溃,原本被包围的汉骑,不止顺利突围,还追着匈奴溃兵一顿狂砍,收获了许多军功。
如今……
匈奴人面对汉军,恐怕也和当年面对霍骠骑时的心态差不了多少了。
士气、斗争、意志,皆被掳夺。
没有士气,失去斗志,意志被降维打击。
匈奴人就算是人均身高八尺,腰围五尺,身披重甲,怕也只能跪下来喊爸爸。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赵振忍不住打了哆嗦。
他知道,灾难开始了。
此去汉朝,恐怕得来的结果,要比自己所设想的最糟糕情况还要糟糕!
“只能是见机行事喽!”赵振在心里想着,叹息着:“可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可以辅佐主公,在远方建功立业,争取洗白自身。
哪成想,这个梦才刚刚开始,就要醒来了。
心里面萦绕着这些念头,前方引导的汉军军官,忽然调转马头,大声宣告:“诸位使者,玉门已至!”
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有匈奴人,瞬间像被狂风吹起来的树枝一样,立刻就抬起头来。
在远方,视线的尽头,一个峡谷之外的高地上。
一座正方形的坚城,出现在视线里。
以夯土筑成的城塞,像铁闸一般,牢牢扼住了这通道的要隘,锁死了自楼兰而往河西的交通。
城楼上,汉家龙旗高高飘扬,数不清的将士,矗立在城头。
一架架床子弩上的布罩都已经去掉,锋利的箭头,暴露在城头,已经上好弦的巨弩,像是无言的战争巨人,彰显着它们暴虐的一面。
而在峡谷内,一列列骑兵,正缓缓策马而出。
他们身着轻甲,骑乘着高头大马,戴着铁胄,面具下露出一张张坚毅的脸。
他们的战马,清一色装备着马镫马鞍马蹄铁,这种在去年才为匈奴所知的汉朝新骑具,在战争中让匈奴人震惊万分,并吃了大亏,错非天山北麓设伏成功,不然去年的战争,匈奴方面就要一败涂地了!
而,更让匈奴人震惊和恐惧的是——这些让他们吃了大亏的骑具,就是那位传说中三头六臂,额生神目的张蚩尤所创造的骑具。
如今的汉朝骑兵,正在全面大规模换装这些新骑具。
而匈奴人,则花了一个冬天来研究、仿制。
最终,他们只能山寨出勉强够用的马镫、马鞍,而无法仿制出马蹄铁——即使李陵集中了几乎西域所有知名铁匠,也打制不出,缴获的汉朝马蹄铁那样坚固、耐磨的蹄铁!
这让匈奴贵族们对那位张蚩尤的忌惮与恐惧,更深了一层。
甚至已经有人认为,那位乃是不可战胜,无可阻挡,不可直视,不可挑战的存在。
而,现在赵振看着眼前的那些骑兵,他眼里的震怖与恐惧,更加深厚——因为这些汉朝骑兵,与他曾见过的汉朝骑兵,又不同了!
不止是骑具!
他们的装备,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振认真的看着那些列队而来的骑兵。
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与装备,瞳孔之中的恐惧之色,几乎要溢满而出。
实在是,他眼前的这支军队,太过犀利了!
上千骑兵,分为五列。
彼此并排而立,如墙而进,给人带来泰山般的压迫感。
而他们身上的装备,已经舍去了汉朝骑兵曾经的所有常见军械。
没有巨大的枪戟,没有宽大的斩马*刀,更没有修长的长剑。
他们只是背上背着一个箭篓,带着一柄角弓。
然后在腰间系了一柄前所未见的武器。
这些骑兵密密麻麻,却极有秩序的走到了赵振跟前百步左右。
然后他们迅速变幻阵型,分列在道路两侧。
接着,赵振只见到了一阵阵寒光,闪耀在视线之中,无数修长的长刀,抽出刀鞘。
雪白的刀刃在春日阳光下,组成一个闪烁着凶光的刀阵。
如梦如幻,犹如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降临凡尘。
让人忍不住膝盖发软,几乎就要栽倒在这些骑兵面前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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