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魏相和田延年来到建章宫的温室殿前时,这里已经聚集相当数量的朝臣。
其中,甚至还有着一些来朝述职的关东郡国上计吏。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低声开着会议,说着些各自的盘算。
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匈奴内讧?
这不是新闻。
匈奴内战,这就是超级新闻了。
任谁都知道,一个国家,只要内战一起,基本上就无暇他顾了。
一旦内战长久缠绵,则必将陨落!
强如大秦,崩毁之后,新生的汉室,亦用百年才将人口、垦地恢复到秦代规模。
又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将疆域恢复到秦庭的全盛时期。
以诸夏之底蕴,尚且如此,区区匈奴,只要一内战,便将从大汉帝国的头号敌人名单上消失。
已知世界,将再无可与诸夏文明、大汉帝国竞争的对手。
从此,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特别是关东郡国的贵族们,现在已经是眉飞色舞了。
若大规模战争结束,则意味着从前加诸关东郡国身上的各种赋税,都可能取消。
譬如口赋、算赋、马口钱,乃至于车船税、矿税,甚至盐铁官营……
这或许可以释放出无穷利益,让无数人暴富。
于是,还什么事情都没有确定呢,就已经有人在yy以后怎么分配利益了。
除此之外,被讨论最多的内容就是——韩增真牛逼!
他要不牛逼,怎么会一上任,匈奴就有内战的苗头了?
要不是这样,匈奴早不内乱,晚不内乱,为何偏偏现在内乱?那狐鹿姑为何又死的这样蹊跷?
听着这些议论声,田延年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内心更是憋屈、懊悔的很!
但魏相却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他悄悄拉了拉田延年衣袖子,将他拉到角落里,问道:“大农,你说河西军,去岁匈奴狐鹿姑率军与其日逐王先贤惮对阵,可有斥候抵近侦查?”
田延年不知道魏相为何问这个事情,但还是答道:“自是有的,我看过军报,河西军分别多次率斥候出楼兰抵近侦查匈奴动向……”
“斥候可曾有带大黄弩?”魏相又问道。
田延年一楞,谁没事闲着蛋疼带大黄弩出去啊?
那可是光弩身就重达数十斤,每次上弦都需要两个人辅助才能完成的重武器。
魏相却是道:“那便是有了……”他自顾自的说着:“若是如此……那么,这匈奴单于狐鹿姑或许就是伤于斥候所携带的大黄弩之下……”
“不然,何以半岁之前,狐鹿姑可以率军远征万里,与先贤惮对峙天山之下,不过半载便崩卒于漠北?”
“必是如此!”
田延年听着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着魏相:“这……会有人相信吗?”
魏相哈哈大笑:“怎么会没有人信呢?”
“当初,白登山之围,绛候周勃率军三日夜疾驰数百里,逼迫匈奴冒顿单于解围……如今,天下有几人知晓此事?”
“在天下人看来,白登山之围,是如何解的?将军岂能不知?”
田延年听着,默默点头。
在普罗大众眼中,白登山之围,那是曲逆候陈平献策,以重金贿赂单于阏氏,才让匈奴单于高抬贵手,汉军被围主力以及高帝方能平安无事,突围而出。
这个故事,在民间甚至成为了蚩尤戏,被广泛传播。
哪怕
田延年,也是一度深信不疑,直到他渐渐成长,成为帝国大将,他才开始明白和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编的!
因为,逻辑首先就立不住。
且不谈那个阏氏什么的能不能说动像冒顿那样的雄主,单就一个事实——高帝被围白登山到突围的时间加起来一共才七天!
七天内,陈平得想出办法,然后找到关键人物,最后再重金贿赂之,最后还得匈奴人放开一个口子,供被围的汉军主力突围,而且,汉军部队还得对匈奴人充满自信,相信他们不会忽然袭击。
这简直就像是戏剧、神话!
但凡有基本的正治、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信这个事情!
至于真相嘛?
田延年查过文牍,他很清楚,真相就是——在冒顿单于的主力骑兵将高帝率领的汉军包围在白登山上的同时,汉军的主力步兵集群,在时任太尉周勃的率领下,自磐石快速南下,对匈奴主力形成反包围的态势。
匈奴人若是要硬着头皮,在白登山决一死战,那么他们就要面临一个可怕的后果——中心开花!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冒顿果断率军撤出了白登山战场。
然后又迅速率军撤出了长城!
自那以后,终冒顿一生,再未深入汉室境内如此之远,而是开始玩起了代理人战争,蛊惑、扶持了卢绾、陈豨叛军。
但这些历史,都被封印于文牍之中,秘不示人,留给外界的只有那个陈平献策贿赂单于阏氏的传说。
为什么会这样?
田延年很清楚原因。
这是正治因素在作祟,就像现在的史书和民间故事里,再也没有吕后的兄长吕泽的名字与传说一样。
周勃父子,先后死于太宗、先帝之手。
谁还敢再宣传人家父子的功劳?
除了吴楚之乱这样的事情,因为时代太近,影响太大,人所共知,无法抹杀外。
周勃父子的正面事迹,已然被国家的手抹消的差不多了。
想着这些,田延年就看着魏相,低声道:“御史大夫,兹事体大,不可造次啊!”
魏相呵呵一笑,道:“将军放心,吾自有分寸!”
只要自己不主动去宣传这个事情,而是花钱找人私下宣传,编蚩尤戏的段子洗脑。
那么,这个事情就会被局限在‘民间传说’这方面。
而汉家传统——不识字的老百姓,哪怕内涵当朝天子,也是无罪——因为他们没有文化,愚昧无知,天子与朝臣,谁和他们计较就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嫌疑,更违背太宗的教训。
是会被人嘲笑,为子孙不齿的。
所以,只要官方不出面,不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就没有人能干涉。
而一旦洗脑包开始发挥作用,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提升田延年的形象,甚至将他塑造为‘单于杀手’。
现在可能作用不大,但数年之后,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这就是田延年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田延年也动心起来,于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魏相的计划。
又过了一会,朝臣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于是,尚书令张安世奉诏前来,宣布:“陛下有诏,群臣入觐!”
田延年于是和魏相结束交谈,各自站到两边,领着文武大臣,次第拾阶而上,走向已经敞开殿门的温室殿。
一入温室殿,身上的寒意,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殿中燃烧的篝火,使得室内温度一直维持在怡人的二十四五度。
许多穿着毛衣与狐裘
的大臣,甚至都感觉都有些热了。
天子御驾,则从殿侧而来。
“陛下驾临,群臣恭迎!”有礼官宣礼。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寿无疆!”魏相与田延年连忙率着文武大臣出列恭迎。
今天的刘询,穿着一件毛绒制成的朝服,戴着一顶由羊毛织成的帽子。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索,心情愉快,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在侍从们的搀扶下,走上御阶,坐到御座上,然后看着满殿大臣,摆手道:“众卿免礼!请坐!”
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柔、宽厚了无数倍。
让许多大臣都有些意外。
但刘询却懒得管这些,他心情确实爽爆了!
匈奴已经在内战边缘?
这是元鼎之后,他听说过的最好的消息!
这意味着刘询在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匈奴灭亡或者跪在他脚底下磕头的情况!
若果真如此……
青史之上,什么三王五帝、齐恒晋文,都要靠边站。
只是想到这里,刘询就美滋滋,心情无比爽快。
更深深为自己用人、识人之明而自傲!
“众卿应该都知道了,朕今日召集诸公来此的目的……”刘询道:“尚书令同车骑将军日前自居延奏报言曰:匈奴单于狐鹿姑去冬死,其子侄、大臣各自拥立一人,互相攻仵、指责不休,漠北匈奴内战在即!”
“朕诏诸卿,便是要商议此事,若果真,我朝当何以应对?”
刘询话音刚落,御史大夫魏相就立刻出列奏道:“臣御史大夫魏相,昧死顿首再拜陛下言:以臣之愚见,若匈奴果真如此,必是陛下洪福泽深,祖宗社稷有灵保佑之故……”
刘询听着,满意的点点头,道:“御史大夫所言甚是,此必祖宗保佑,神灵庇护!”
“此必天欲假朕之手亡匈奴也!”
“陛下圣明!”魏相再拜。
“诸位爱卿呢?”天子看向其他人。
众人立刻纷纷拜道:“臣等皆以为,御史大夫所言甚是,圣明无过陛下!”
天子看着,得意的笑了起来。
自得登基以来,他的人生忽然重新光辉灿烂了起来。
国势与天下,在群臣的辅佐下,也重新走上正轨。
如今,光是打败匈奴,让匈奴人跪下来喊爸爸,已经不足以满足这位陛下的野心了。
刘询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想要超越古代一切君王的成就!
不止要将帝国的疆域,扩张到整个已知世界,更要做所有人的君父!
真正做到像诗经所言的那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就如诗经曾描述过的一般:经之以星辰,照之以日月,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皆天子之壤,汉室之土,刘氏之臣!
不止有太阳的地方就是汉室的臣子。
星辰所在,时光所过,但凡有生命的地方,就得向汉室称臣!
谁不服,就打服它!
而伴随着野心与胃口,他的眼界也完全不同了。
微微砸吧了一下舌头,刘询问道:“朕问诸卿,若匈奴内战,汉家该如何应对?”
众人听着,互相看了看,但没有人主动开口。
也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这个事情太重要,天子不点名,那个敢毛遂自荐,随便说话?
万一一句话没有说对,得罪天子,不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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