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政务,张安世就打发走黄霸,张安世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官署的阁楼上,望着这城塞内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汉人,有胡人,也有更远异域而来的商人,半个月前,张安世从韩增手中接过大权,整个河西又一次变换了主人,韩增功成回到长安,张安世将之前制定的策略,贯彻下去。
这些人都是闻着丝绸利润的味道来到此地的。
自西域匈奴向汉低头,并陷入漠北的单于争夺战后。
丝绸之路,全线畅通。
现在,无论是自身毒而来的商人,还是从康居而来的商人,都不必再担心在路上会被匈奴人截杀了。
特别是那些,在张安世这里买了一张‘汉商符’的商人。
不拘他是来自那里的?
只要持有张安世以车骑将军背书的铜符,在匈奴控制范围内,就绝没有匈奴人敢作妖!
因为,张安世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过他的严肃立场了——两个月前的春三月,有一个来自罽宾的商人,在西域被杀,其下仆里有人逃亡来到居延,哭诉、告状。
张安世得知后,立刻接见了对方,问清事情经过。
随即,遣校尉赖丹率汉骑八百,越过天山,直趋其被害的莎车王国。
匈奴人立刻做出了反应了——他们在汉骑未到之前,就将那些参与杀害罽宾商人的莎车贵族的首级悬挂在了莎车边境上。
汉骑于是摘头而走。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位罽宾商人,向居延都尉官署认购了一张一年期的‘汉商符’。
此符质地为铜,其正反面皆刻有铭文:持此符者,受大汉天子所庇!
经此一事,汉商符在胡商圈子里立刻变得炙手可热!
无数胡商,纷纷争相认购。
哪怕其价格从每年十金涨到了每年百金,也依旧有人争相恐后的想要认购。
但张安世却矜持了起来,严格控制汉商符的发放数量。
如今,更是规定,每月至多发放十张。
而且,宁缺毋滥!
认购者,现在除了得拿钱来买外,还得通过所谓的‘礼考’。
必须通过礼考,才能有资格申请认购一张一年期的‘汉商符’。
于是,这居延、玉门等胡商聚集之地,发展出了独特的产业链。
有些聪明人,已经在居延、楼兰等地,做起了专门教授胡商中国礼仪、雅语的机构。
这居延都尉官署旁就有两个类似的机构。
而且还是居延本地颇有文名的文人所办,故而,每天前去求教的胡商,络绎不绝。
以至于其门口,常常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而这些胡商蹩脚的学语、诵读之声,哪怕在居延都尉官署里也能听到。
张安世现在,就能听到。
“藏折则兹(仓颉造字),噎节黑涩(以教后嗣)……”
生硬而变扭的诵读声,让许多人听着尴尬非常。
但张安世听着,却是如痴如醉,如饮美酒。
心里面念头通达,爽的飞起!
特别是他看到,那些胡商里有金发碧眼的白人,有黑发褐目的塞人,低矮粗壮的匈奴人。
心里面直接爽到起飞!
“这汉商符,就是绿卡……”
“这礼考,便是托福、雅思……”
他啧啧啧的砸吧着嘴巴,脸上笑容若阳光一样灿烂。
“这才是真正的教化夷狄之法……”他心中得意万分。
在他看来,这才是最佳的文明推广与宣传方式——要让对诸夏文明一无所知的夷狄,推崇、崇拜中国。
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此了。
只要坚持下去,持之以恒,让西域诸国甚至更远的异域之国的贵族、人民,在心里形成‘汉人最高等,其他人次之’的想法。
那么,还怕这些人不追捧和推崇诸夏文化?
还怕他们不主动学习和研究中国经典?
“将军,您因何发笑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增走到了张安世身旁,这位新扎护羌校尉,是十天前来居延的。
他来居延,除了述职,便是看望乃妹韩央——韩央现在已经怀孕,正在养胎。
韩增闻讯,自是高兴万分,马上丢下令居的事情,借口述职来居延省亲。
“韩校尉啊……”张安世回头对这位小舅子笑了笑,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没有什么,只是见居延日渐转好,故而心喜!”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特别是在这西元前的时代,民族主义这种东西,连提都不要提。
张安世可不想,帮别人觉醒。
……………………
然而,张安世不想,不代表别人感知不到。
千里之外,龟兹王都延城。
乌孙使团,正在有序入城。
这次奉命出使的乌孙正使,名叫渠糜,乃是乌孙昆莫翁归靡的外甥。
在乌孙国内,担任着大禄的职位。
所谓大禄,就类似于中国丞相,乃是乌孙最高级别的大臣。
否则辅佐昆莫,治理国家,协调各方。
故而,这次渠糜亲自来使,代表了乌孙人的诚意与修好的态度。
在城门口,渠糜看到了一个龟兹人被吊在城门上,满身伤痕,血肉模糊,他不停的痛苦哀求着。
“这是怎么回事?”渠糜好奇的问着迎接他的龟兹贵族:“他犯了什么罪?”
“偷窃!”负责迎接他的龟兹贵族答道。
“嗯?”渠糜皱起眉头,道:“我记得贵国偷窃不止于此啊?”
作为乌孙大禄,渠糜对西域的主要国家都有了解。
更不止于此代表乌孙昆莫来龟兹与匈奴人谈判、协商。
故而他知道,龟兹人对待偷窃,最多也不过是砍手罢了,像现在这样吊起来鞭笞示众的刑罚,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渠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难道他偷了贵国的珍宝?”
“那倒不是……”龟兹贵族答道:“此人只偷了一匹丝绸……”
“但他……”龟兹贵族提高声调:“偷的却是汉商的丝绸!一个真正的汉朝君子的货物!”
“我王闻之,雷霆震怒,便令将之吊起来,鞭笞三天三夜!”
“至死方休!”
渠糜听着,震惊万分:“难道那位汉朝商人,乃是汉朝贵人?”
龟兹贵族摇摇头,道:“只是一个小商人,凑了全家之资,才运来几十匹丝绸来此,其被盗后,当街哭诉,为我国巡城之人所见,我王随后听闻此事,当即召见那人,安慰、劝勉,并严令巡城使彻查,将此人抓到!”
这贵族说着,就向地上吐口吐沫,道:“我王言:汉朝上国,与我国有大恩也,上国之人,于我国失窃,此我龟兹之耻也!”
“若不能及时抓获偷盗之人,一旦传回汉朝,为汉君子所知,岂非要令上国惊诧,以为我国皆为偷盗无礼之人?”
渠糜听着目瞪口呆。
见过奴颜婢膝的人,但奴颜婢膝到龟兹人这样,还觉得特别骄傲、自豪的。
渠糜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以至于渠糜不知道该称赞对方厚颜无耻,还是唾弃其自甘堕落。
要知道,龟兹可是大国!
有胜兵近万,人口十余万。
在西域之中,国内仅次于莎车、车师、乌孙。
过去,哪怕是在匈奴人面前,也没有见到龟兹人这样跪舔。
就听着那龟兹贵族,颇为骄傲的道:“我王有言:上国无小事!此真至理名言也!”
“使者您是不知道啊……此事传开后,上国官吏、贵人,纷纷夸赞,以为我王识大体,知进退,乃有为之君,甚至有汉贵人认为我王哪怕在汉长安,也当得起君子二字,于是欲要应聘我王之女为其子之妻!”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个贵族脸上,流露出无比荣誉和自豪的神色,他骄傲的道:“使者可知,那位汉朝贵人,何人也?”
渠糜摇摇头。
龟兹贵族自豪的道:“那可是汉西域都护之渠犁校尉常惠啊!”
“这位贵人,可是汉车骑将军的故旧,我王之女竟能有机会嫁入这样的人物之家……真真是有福啊……”
他又道:“不瞒使者,我也因此受益许多啊……”
“从前,上国英雄,以为龟兹粗鄙,不屑一顾,此事之后,就有许多上国君子来我龟兹做客……”
“就在昨天,一位上国君子大驾光临我家,蒙其厚爱,竟看上了我妻,愿与之欢度一宿,令我有机会可得一个有上国血脉的子嗣……”这龟兹贵族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星星,闪着光芒。
渠糜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虽然乌孙人,也经常做这种请别人来绿自己,以便留下优秀血统的子孙来继承自己家业的事情。
但乌孙人做这种事情,都是悄悄的来的啊!
谁会像这个龟兹人一样,把这种事情当成骄傲,挂在嘴上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被绿了,我也更强了!
“那位汉朝人,可是非常雄壮英武?”渠糜忍不住问道,在他想来,能让人如此骄傲的男人,必是身高八尺,健壮异于常人的男子。
他心里面也是忍不住起了小算盘。
若果真这样的话……
那么,他打算让自己带来的妻子,也去借一下种……当然,得悄悄的来。
可惜,那位龟兹贵族却是摇了摇头:“贵使见识浅薄了吧?”
“上国人物,固然有健壮高大雄伟之英雄,然而上国英雄,却绝不仅仅只有健壮高大之人,那等风度翩翩,学识渊博之士,亦为英雄,而且更加稀少!”
“整个西域,这样的人物,不过五指之数,我能有幸得其厚爱,真的是祖先保佑!”
渠糜听着,先是莫名所以,旋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震怖之中。
这个世界,让别人跪舔不难——打趴下就好了。
但改变别人的三观,重塑其认知,却是千难万难!
而汉朝人,做到了!
至少在龟兹,他们做到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国家啊!
若未来他们统治、主宰西域,甚至整个世界……
乌孙岂非……
用了差不多七天时间,渠糜终于抵达了楼兰国都扦泥城下。
在这里,他终于感受到了名为尊重的事物——汉人派了数百名骑兵出城迎接他,更有一位将军亲来——虽然这位将军只是那位车骑将军麾下的部将,若在过去,只是这样规格的接待,渠糜肯定心里面会有些不爽。
但在现在,不知道为何,他却感觉与有荣焉!
脸上甚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乌孙还是很强的!”他骄傲的低声呢喃着,感到无比自豪,连头都忍不住高高昂起头,炫耀之色溢于言表!
没办法,自龟兹往东,这一路上,渠糜所见所闻的事情,让他的想法悄然发生了变化。
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认可和接受了——汉人确实高人一等的理念。
不认可都没办法!
因在这天山以南的地区,在龟兹、尉黎、轮台、楼兰之地。
汉人的地位,高于一切!
甚至,就算是在匈奴控制下的天山以北也是如此。
汉人犯法,各国都没有审判权,必须移交汉人官府审理、判决。
一个汉朝商人,就可以无视各国律法、传统、习俗,做他想做的事情。
列国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都争相以伺候和服侍汉人为荣。
渠糜甚至听过几个汉人私底下议论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有一个在汉朝混不下去的落魄文人,偶然间随一个商队来到西域。
却不想,这个在汉朝默默无闻的文人,一到西域就大受欢迎。
随便说几句孔子的名言,就被某国国王听到,惊为天人。
随便出个点子,就解决了该国困扰许久的某个难题。
随便展露了一点聪明才智,就倾倒该国无数贵族之女,于是,每天晚上都有婀娜美
丽的少女,来到其房中自荐枕席。
而其靠着学到的一点房中术皮毛,杀的该国的贵女、夫人,甚至王女、王妃,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竟再不愿离开其分毫。
由之,该国贵女、王女、乃至于夫人、王妃,为了此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这个故事,很离谱,非常荒唐,没有什么逻辑。
但就是受欢迎,就是被人议论。
一路上,渠糜起码听到了至少二三十次!
那些汉朝的商人、官吏、士兵,有空就会聊这个故事,谈这个话题。
话里话外,都是羡慕万分,又遐想不已。
本来,这种故事,若只是说说,也就那样了。
但关键是……
艺术来源于生活!
汉人在西域的受欢迎程度,远超想象。
西域的很多女子,真的有一些,只要见到是来自汉朝的男人,就挪不开脚的!
渠糜就亲眼见过,一个给他做向导的汉朝男人,在三个晚上和三个不同的女人滚床单。
而那个向导,长的并不好看,身材也不算很健壮,出生也不好。
他身上最贵的东西,不过是随身携带的一柄长剑罢了。
即使如此,他却频频能勾搭上很多当地的贵族女子、妇人。
就在昨天晚上,就又有一个楼兰贵族,将他的妻子,送到了这向导房里,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个贵族觉得这个汉朝人年纪轻轻,便能担当大任,将来必有出息,想要提前交好……
有了这样的身边故事和案例。
哪怕自身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汉朝人也会忍不住畅想。
而渠糜,则被彻底晃花了思维。
虽然内心依旧傲娇,但在这个时候,却忍不住骄傲。
这是对比出来的——西域诸国,皆是汉人洗脚婢。
独乌孙可与汉人平等交往!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乌孙的等级,高于各国,凌驾于西域诸国之上。
这让渠糜也忍不住有些兴奋。
感觉自己的咖位都变高了!
似乎已经有资格与汉丞相谈笑风生,和汉朝车骑将军坐而论道。
在世界的另一端,葱岭雪山之下的贵山城里。
此时,大宛人正在庆祝一年一度的酒神节,到处都是盛装打扮的妇女与不遮衣体的青年。
芦笛的声音,随处可见,欢快的赞歌,伴随着芦笛,将节日的气氛渲染至高潮!
大宛王宫里,刚刚即位不久的新王银蔡,正在欣赏着他的王后的节日装扮。
和希腊的酒神节一样,这葱岭脚下的马其顿殖民者后裔,依然保留着在酒神节开始后的第二天,向酒神狄俄尼索斯献祭执政官/国王的妻子的传统。
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表明执政官/国王愿意为了全国的利益而牺牲自己妻子的决心。
银蔡的王后,确实很漂亮。
至少在银蔡眼里是如此。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秀发。
让银蔡看的神魂颠倒,忍不住赞美起来:“阿佛洛狄忒啊……赞美您!伟大的爱与美之神,将如此美丽的王后送到我面前!”
王后听着,含笑不语,轻轻捻起自己的裙摆,如同女王一般,居高临下以傲慢的眼神,看着银蔡,说道:“陛下,今天我允许你亲吻我的脚趾!”
银蔡闻言,兴奋的都要战栗起来了,马上就跪下来,和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去亲吻自己的妻子的脚趾。
王后看着自己跪在自己脚下的银蔡,心里有些反胃。
显然,对于这个丈夫,她一点也不满意。
主要的点在于实在太丑太矮!
银蔡的身高,不过六尺五寸,比王后都还要矮。
眼窝深陷,皮肤有些黑,满脸的胡子,看上去活像一个小丑。
要不是他是国王,王后早就将他踹出门了。
纵然如此,王后也对其非常不满,于是自然会在外面找些帅哥来补偿,所以其身边从来不缺裙下之臣——在事实上,银蔡能登基,多亏了王后情人们的帮忙。
大宛人和希腊人一样,家里面的女人有情人就和男子有基友一样正常。
对大宛女人来说,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
就像神话里爱神阿佛洛狄忒不就给她的丈夫工匠之神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甚至生了许多私生子吗?
王后强忍着内心的恶心,对着在亲吻着自己脚趾的银蔡,问道:“听说,有汉朝人来了?”
“嗯……”银蔡却沉寂在自己王后的白皙如玉的脚趾中,含糊的说道:“都是些商人呢……汉朝使者暂时没有见到,也没有听说有要来的迹象……”
王后听着,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轻轻抬脚,踩在了银蔡的身体上,道:“陛下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银蔡被自己的妻子踩在脚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的很,他笑着谄媚着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汉人和我国相隔万里,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便管不到我们!”
说到这里,银蔡就从自己妻子的脚底下钻出来,道:“从前,蝉王的胆子太小了!他被汉朝人吓坏了!”
“但我却不一样!”
他努力的昂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要表现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来:“即使汉朝人真的来了,我也有法子击退他们!”
“伟大的阿瑞斯会保佑我的!”
对于汉朝,所有大宛人都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他们带来的财富!
每一匹从东方来到大宛的丝绸,都能给大宛人带来黄金——只需要转手卖去葱岭那边,利润就能翻倍!
而恨的则是汉人的霸道与曾经带来的血与火!
作为马其顿殖民者的后裔,大宛人一直是骄傲的。
他们自傲于自己的技术、文化、信仰与强大而自律的军团。
继承自祖先的长矛方阵,一度是他们的护身符——只需要军团摆开架势,哪怕是乌孙骑兵,也占不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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