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干燥而寒冷,路旁森森的树林里,升腾着雾气四溢。车队在林间飞驰而过,急促的蹄声划破宁静的深夜。
激烈的马蹄声加上剧烈的颠簸好像能震散人一身的筋骨,甚至能震碎人的美梦。梦碎了,人自然醒了。
刘璧不在身边。
我激棱一下坐起来,立马被颠得仆倒在羊毛毯上。挣扎着坐起身来,掀开车帘向外看,车子奔跑的速度惊人,好像被鬼追一样。
慢着……
我竖起了耳朵,真的被鬼追?
那轰鸣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带着风卷残云般的气势飞速逼近,这种噪音,绝不是小小的车队能发出的。
有追兵!
我直接下了判断。
是谁?
官军!
掀起车帘,外面隐有星光,只见成片的树林“刷刷”地向后倒退着,马儿疯了似的向前奔跑。突然,马车一转弯儿,向着一个狭小的路上窜去,其它的车子则不管不顾,照旧向前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刘璧!!!”我本能地叫着他的名字,奇怪地心慌意乱。
马车前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叫道:“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是刘璧。
我闭起眼睛,稍微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狂奔,先前的轰鸣声渐行渐远,我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接着,马车的速度放缓,刘璧钻进车内。而车子继续向前,显然还有人在驾车。
“没吓着你吧?”黑暗中,他伸臂搂住我。
我安心地靠在他怀中,说道:“哪儿有那么娇贵?不过,你确定甩掉他们了吗?”
刘璧发出自信的笑声,笑里含着股子得意劲儿,说:“放心,我刘璧想走,谁能拦得住?”
“可是……那些官兵为什么追我们?”我好奇地问。
刘璧没有出声,半天才轻声问:“官兵?你如何晓得追我们的人一定是官兵?”
我眨眨眼,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解地自语道:“对呀,我又没看见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官兵的?”
刘璧问我:“你可记得官兵为何追杀我们?”
“我应该记得吗?”我毫无心机地反问。抬手抓抓头发,苦思之下还是一点印象也无,困惑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感觉有好多事情似乎都遗忘了。”
刘璧搂紧了我,沉闷的叹息声从胸腔里发出。
“是吧,我真的生病了吧。失忆?健忘症?”他的沉默让我不安,莫不是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偶患微恙而已。”他安抚着我。“待回到寿春,必定请遍天下名医为你诊治。”
“不是有扶雍吗?”我随口说道。“去辟谷找他就可以了。”
刘璧搂着我的手一紧,问道:“你记得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兼私人医生?”我自豪地炫耀着。“只要我有事,他一定随传随到。”
刘璧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阴阳怪气地说:“好,我一定差人去请。”
话说到这儿,奔跑中的马车毫无预警地突然停了下来。
我感觉到刘璧的心“嗵”地剧跳一下,沉声问道:“何事?”
外面传来郭解的声音:“前方有人拦路。”
刘璧忽地伸嘴过来,在我颊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说:“你留在车内,我去去就来。”
我就势拉着他的手,关切地嘱咐道:“小心。”
刘璧下车,我忐忑不安地呆坐在车内细听外面的动静。寂静的夜里,外面说话的声音分外清晰。
“阁下何方神圣?为何阻我去路?”是刘璧。
“交出刘丹。”来人是个男的,声音低沉却极富磁性,很是动听。直截了当提出要求,沉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权威。这个声音,嗯……很熟悉。
“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刘璧语声冰冷,隐含怒气,“呛啷”,宝剑出鞘。
郭解说道:“公子,他便是直指绣衣使者晏七行晏大人。”
晏七行?
我心中一动,伸手掀开帘布向外看,只见郭解手持火把,借着火光看见对面只有一人一骑,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青衣大氅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只感觉人长得蛮有型,跨下一匹神骏之极的白马,背后背着柄长剑,气势逼人。
刘璧似乎也怔住,峨顷哂然一笑说:“区区小事,居然要劳驾晏大人亲自出马。看来阿丹这次祸果真闯得不小。”说话间似乎对他颇为忌惮。
晏七行显然没心情废话,再度重申来意:“交出刘丹。”
我在车里听得真切,
这家伙是来“抓”我的。因为闯了祸吗?好象有这么码事儿,是什么来着?搜索数据库,没有相关资料。慢着……数据库?是什么东西?
外面打斗声音很热闹,心痒痒的想出去观战,拿了件厚厚的外袍披到身上,伸手去系领子上的丝绦,于是摸到了一个硬东西。
那件东西掛在脖子上,摸上去凉凉的,是什么?想不起来。
真岂有此理,掛在自己身上的物件,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外面有火把之光隐隐透进来,我把它捏过来捏过去,想研究下究竟是什么,那东西忽然发出莹莹的蓝光,我大吃一惊,呆住了。
……
我下了马车……
那当口,刘璧已经与那叫晏七行的人打了起来,两人双剑,打得难解难分,我缓步上前,越近越能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见他大约二三十岁年纪,身材高大挺拔,相貌清雅冷峻,一身贵族气息。出手出招大开大阖,完全大家风范,一柄剑在他手中,动如游龙苍虎,静似渊渟岳峙,或挟风雷或掠碧水,功夫固然精妙,更别有一番迫人的气势,令人压力陡增。
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眉头深锁,目光片刻不移。
刘璧与他对敌本已吃力,侧目之间看见我,心更乱了,叫了声“刘丹”,对方剑尖“刷”向胸腹间直刺过来。
我惊呼出声,那剑“倏”地转向刺空,晏七行看见我面露喜色,罢手叫道:“刘丹!”看样子是要过来跟我说话,却被郭解一剑拦截,叫道:“让郭某领教晏大人的手段。”二人立刻打在一处。
我关切地走过去问刘璧:“你怎么样?”
刘璧借势退下,转身快跑拦住我,神情紧张脸色不善地低吼道:“回车上去!”
我不理会他的恼怒,坚定地表明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说:“大敌当前,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当然要跟你共进退。”
刘璧吸口气,耐着性子哄我说:“你的身体尚未恢复,不可跟人动武,还是回车上等我。”
“你是叫我临阵退缩吗?那怎么可以?”我惊讶地嚷着。“我才不做缩头乌龟。”手提长剑就要上场。刘璧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回来,神情越发的沉暗阴森。
“不准去。”简单明了的命令,口气越发恶劣。
我惊奇地扬起眉:“都说了我没关系。”
“回去。”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你怎么搞的,不放手吗?”我沉下脸有些生气了,不满于他颐指气使的态度,执拗着甩开他的钳制。
刘璧做了一个这辈子也想不到有人会对我做的动作,他抬起手“啪”掴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真够狠,我的右半边脸颊立刻火辣辣地剧痛起来。
我给他打得懵了,错愕不已地呆在地上无法思想更无法说话。不但是我,所有的人都为他这个举动震惊得动弹不得,
“你敢打她?”一声怒叱打碎了满山寂静,随声音倏忽而至的,是一柄闪亮的利剑,剑尖斜刺里刺向刘璧。
“闪开!”我失声惊呼,反应迅捷地一把将刘璧推开,剑就这样走空,剑锋刺破空气,气流顿时冷似严霜从我耳畔掠过,一缕发丝飘飘忽忽落地。
“刘丹?!”那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都是震惊于我的举动,所怀心思却各不相同。
“你认识我?”我转向那气宇轩昂的男子,“你是谁?”
比之刚才更加震惊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难以置信地,他望住我竭力镇定着自己,问道:“刘丹,你为何如此说话?”
我不在乎地耸耸肩说:“我从来就是这么说话。喂,你到底是谁?找我什么事?还有,干吗找我未婚夫麻烦?”
“未婚夫?”他小麦色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你的未婚夫是谁?他吗?”他用手中剑指向一旁的刘璧。
“对呀。”我连连点头,回头瞪了刘璧一眼,说:“虽然这小子刚才打我一耳光,我很火大,不过,他的确是我的未婚夫,喂,刘璧,别以为打了我就这么算了,呆会儿我一定叫你双倍奉还。”这后一句话是冲着那混蛋喊的。
青衣男子几乎呆住了,乘他分心失神的功夫,我挺剑向他疾刺。我的身体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比起从前总算有了五六成力气,这一剑刺出,倒还看得过去。
青衣男子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随随便便地抡剑一挡,“呛”地两剑相交,迸出火花来。他踉跄后退一步,再抬起头,人已完全冷静下来。看也不看,长剑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儿,还入剑鞘,他向前走两步,急切地说:“刘丹,你看清楚,我是晏七行!”
晏七行?
我蹙眉沉吟,声音也熟名字也熟,是谁?
看一眼刘璧,微弱的火把下,他的身体挺立如标枪笔直,透出紧张的讯息。
我摇头说:“不认识,没听说过。你很有名吗?”
晏七行默默望了我半晌,视线转向一旁的刘璧和郭解,愤怒地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刘璧象没听见一样,上前来拉住我耍起了无赖,说道:“好,大家一起上,就不信打不过他。”
郭解跟这个晏七行似乎是认识的,冲刘璧示意一下,上前拱手为礼说:“刘姑娘头部曾受创伤,常常忘事。晏大人,刘姑娘本性良善,京里的案子并非她之所为,而是有人故意陷害。大人向来侠义公正,必能明察秋毫,可否应在下不情之请网开一面,放过刘姑娘,待查得真相,郭某日后必定相报。”
这番话说得谦和有礼,不象郭解的作风,莫非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放下身段?
刘璧一旁不耐地说:“翁伯,何必软语求他?只怕这小子意图不轨。”
他意有所指,说话间眼神不时瞟着我,好象这个不轨多少也与我有关。
晏七行横他一眼,眸中精光毕露,半晌缓缓地说道:“翁伯,你我虽相交不深,也总算颇有渊源,并非本官不给情面,只是刘丹乃朝廷重犯,陛下钦命,定要将她缉拿归案,皇命在上,本官不能徇私。”
郭解更加谦恭,说:“据闻当日出使匈奴,刘姑娘曾救过晏大人一命,如今救命恩人落难,大人不思回报于万一,反而要落井下石,不觉有违大人侠义高名么?”
晏七行也笑,冷笑,没搭这个茬儿,对着我身上某处,扬扬下颏说:“还带在身上?”
顺着他的视线我低头寻找,看到腰间挂着一块漂亮的系着丝绦的木环,是了,这东西倒是一直在我身上,我还一直纳闷来着,别人都佩戴金环玉环,为什么我的就只是块破木头?可是……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却肯定它对于我非常的重要。
摸摸那块木环,这个姓晏的干什么要关注别人身上的饰物。
晏七行缓步向我走来,徇徇而诱:“仔细回想一下,可记得这木环是用胡杨木所制?那是在无水沙漠里亦能坚强生长的苍翠生命。据说此木能活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故而有人说,世间惟有此木可比永恒。”
他的目光凝神在我脸上,片刻不肯移开,专注地研判着我的反应。刘璧跟郭解两个被他弄得满头雾水,不明白在这种白刃相见的关头,为什么说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话。
手攥着那代表永恒的木环,攥得紧紧的,想到什么了?沙漠?匈奴?战旗烈烈,车马隆隆?一望无垠的旷野苍凉悲壮,刀剑霍霍,血肉纷纷,万马千军奔腾如惊雷翻滚……
我霍然抬头,晏七行的眸子里射出惊喜,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道:“刘丹¬……”
我举手阻止他进一步靠近,狡黠地问:“你叫晏七行是吧,哪七行?噢,让我猜猜,是不是――行不从径、行不副言、行险徼幸、行奸卖俏、行若狗彘、行尸走肉、行将就木……”
我一脸挑衅的表情,一口气说了七个“行”,听得刘璧跟郭解目瞪口呆,晏七行停下脚步,明明挨了骂却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你……还记得那日……”
我把嘴一撇大声说:“哎,你别表错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听郭兄说我们曾经一起出使过匈奴而已,真是的,没事跑那鬼地方去干什么。”
回头问郭解:“郭兄,我是个女的,怎么可能跟这个家伙一起出使匈奴?出使外国,那不是外交官员的工作吗?”
郭解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个这个”说不出囫囵话儿来。
刘璧说:“此事说来话长,稍后再讲不迟。”
他刚才打我一巴掌,现在我的气儿还没消,压根儿不想理他,于是继续对晏七行说话:“你,人长得蛮帅,功夫也不错,不过拿我的宝贝木环说事儿让我很生气,什么一千年不死三千年不朽的,世上哪有这种树?你当我是两千年前的古人什么都不懂,在这专听你胡说八道?喂,就算我真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脑子也比你灵光,别把我当白痴……我,分得清是非黑白,还有,无论什么事,”五指一旋回握成拳,“一切尽在掌握,你不用说些有的没的来混淆视听。聪明的就听我一劝,哪儿来回哪儿去,说不定将来有缘再见,大家还能点个头算是朋友,如果你不肯听劝非得撕破脸,我们三个一起上,三个对一个,恐怕你也讨不了便宜。”
这话说得――嘿嘿,很久没这么痛快随意地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了,超爽!
晏七行站在那儿不动,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他在想什么?
风静静地吹过,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难耐的死寂,大家都在等待,在这种情形下能让大家等待的,自然是最强者的决定。
我,刘璧,郭解,都不是晏七行的对手,但是三个一拥而上,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没人知道,因为下一刻,晏七行说了一句话:“好,本官就给你情面。”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所以也不晓得收到他人情的是我们三个中的哪个,之后,晏七行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无边夜色。
想不到会有这么意外的收场,那二位仍在惊讶中。我快步走到刘璧面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抡圆了手臂,“啪”地一声,给他了一记耳光,比刚才他打我那一记还响亮还狠毒,他光洁的左颊立刻肿起老高。我还不肯罢休,反手扇他右脸,刘璧倒也识相,一动不动任我为所欲为。
“刘姑娘!”郭解喊了一嗓子,刘璧摇头示意,闭上眼睛说:“接着打。”
我毫不客气,狠狠一记又打下去,立刻右颊肿起老高,我揉揉酸痛的手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着说:“别怪我手狠,因为这样才对衬。”两颊一般肿才肿得漂亮对不对?
拍拍手,扭扭搭搭地走去马车的方向。
跟我斗?小子,你还嫩点儿。
脖子上挂着的录音笔随着我的起伏在衣服里摇荡。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费尽心机的谋划往往因为一个偶然而功败垂成。谁知道呢,也许这个偶然也不是真的偶然,而是冥冥中早预备好的必然。
又有马蹄声响起,那两个离我还远,立刻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向我跑来。但是有人更快,那白色的骏马在夜色中如同白色的旋风,风驰电掣般转眼来到,马上乘客叫道:“不论你意欲何为,我都不可让你身处险境。”
话音未落,伸臂一把卷起我的身体,放置身前,那马丝毫不停,一路飞奔而下。
“刘丹,刘丹!”
“晏七行,你这卑鄙小人!”骂声和叫声远远地自身后传来。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他们甚至来不及上马追赶。
马儿奔驰着,把骂声和风声抛在身后。
“你知不知道坏了我的大事?”我又气又恼,大声埋怨道。
“看来,你记得我?”晏七行一手持缰,一手搂住我的腰,声音里带着欢愉。
“差点就忘了。”幸好有录音笔。
刘璧那小子真不幸,昨晚跟我谈话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不小心触动了录音键,于是那一番骇人的对话就此毫无遮掩地被打开,唤醒我被人为封闭的记忆。
当然,也许那小子的摄心术火候还没到家;再或许,他将我的记忆封闭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更深稳固,一旦有触媒扰动,就象钥匙一样,很快就可以打开记忆之门,所有在此之前之后的记忆系统数据全面恢复。
可惜了……我心里微叹着。本想留在刘璧身边,将事情查个底儿掉,横刺里杀出个晏七行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偷偷地笑。
“你在笑?”他凑到我的耳边问。
“没有。”我矢口否认。不能让他知道,对于他强行劫掳的行为,其实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因为比起其它的事,他更看重我个人安危。
“我们去哪里?诏狱?”我戏谑地问他。
“我辞官了!”他大声说。
这倒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
“想跟你一起。”他更紧地搂住我。
我微笑,心里有点甜。好了说实话好了,其实是很甜很甜,非常甜。
可是,真相谁来查?卫青和扶雍怎么办?还有更糟糕的,虽然这几天身体恢复得很快,可我不确定身上的蛊毒倒是解了没有?
算了,就这一刻好不好?就这一刻,什么都不想,不去承担,只要安心在他怀里就好。
我闭上眼睛,在冷冷的风的速度里,感受温暖和关怀。
天将微明,马儿停在了寂静的山谷。晏七行下马,我刚想下来,他却伸手将我抱下来,然后紧紧抱住我。
我身体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半天,才伸手缓缓地回抱他。他粗重的气息就在我耳畔,清晰可闻;他的心跳沉稳而固执,让人安心。我们相拥在一起,冬日里的寒冷不再,暖意在我们心底里流动……
太阳升起来了,篝火上烤着打来的野兔,饥肠辘辘的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烤熟的部分兔肉,一边讲述自己离奇的经历,顺便把录音笔拿出来,准备把那段录音放给他听,一边说:“我总觉得这整件事跟淮南王脱不了干系,他们费尽心机制造诸多事端,无非是想借我的手造出最先进的武器,作他们造反成功的保障。我呀,本想借机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可惜被某人完全破坏。”百忙中瞪了某人一眼。
“这是什么?”晏七行难禁惊讶。
“录音笔,我们那个时代的产物。”
按下播放键,递到晏七行手上,立刻传出我暧昧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糟了,怎么忘了这个?
我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去抢录音笔,晏七行抬手挡住我,脸色十分难看。
我涨红了脸,讷讷地说:“那个,我被那个催眠了,说的话……不算。”
晏七行垂下眼睑不看我,专注地往下听,听到刘璧告白喜欢杀父仇人那一段,脸孔黑得整个一山雨欲来,听到刘璧对付我的计划时,额上青筋直暴,腾地站起身来。
“镇静,镇静。”我连连摆手,明明自己没错,不知为什么偏就有些心虚。
晏七行粗重地喘息几下,唇边忽地浮起古怪的笑意问道:“你还想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吗?”
呃…话意不善,我该怎么回答?
“只怕等不到你吃他,就已经被这个小子吃干抹净!”怒吼已毕,一向冷静自持的晏七行居然愤怒地一把将我的宝贝录音笔摔到地上,好像非这样就不能发泄怒气。
“喂喂……”我连忙捡起来,心痛得无以复加,要知道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啊。“我不是没事吗?我刘丹是那种任凭别人摆布的人吗?”
想起刘璧那小子对我做的一些事,脸微微有些发热。晏七行警觉地审视着我,双手抱臂又想说话。
“放心,我真的没事,我跟他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赶紧安抚他,男人的想象力一旦泛滥起来也会很可怕的。(当然女人更可怕些)
两个大眼瞪小眼互望了半晌,理直气不壮的我面对怒气不息的他先败下阵来,泄气地说:“好吧我承认,有些事是有一点点失控,不过也没那么糟。总之我跟你保证,我,从上到下很……完璧…完整无缺。”
差点说出完璧归赵来。
可是,我跟他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个程度吧?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而我又干吗要解释?
晏七行定定地望着我,忽然微笑了。这个前后反差太从,我给他笑得发毛,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弯腰掰下一块兔腿肉递给我说:“吃吧。”我愣愣地接过来咬一口以示顺从。唉,自从被催眠下蛊之后,我不仅应变能力大不如前,连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不少,不然怎么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拉起我一只“空闲”的手,微笑道:“你肯解释,我很高兴。”
我恍然大悟。
瞪着那只拉着我的手的手,不由心生感慨:哎,男人心,海底针。
接下来的时间,晏七行一直保持着微笑,看来心情不错,心情差的那个是我。
“如果没有录音笔,会怎样?”他问
这是个问题。
老实说一觉醒来,从前的记忆的确是丧失了一半,比如入朝作官,刘彻卫青晏七行等等等等,就算有些残存,也非常的模糊和不确定;但还有另一半则非常清晰地存留着,全部是某些地方被更改了的有关“西域”的记忆,自然也包括一些先进技术,以及对刘璧更深刻的人造记忆。如果不出这差子,凭我的意志力,就算一时半刻被蒙蔽,但还是有回弹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大或小的问题了。
我说:“从前我受过些特殊的训练,相信短时间内,他的催眠术不能把我怎么样,即便有意外,只要一点外来的触媒也会唤醒我的记忆,叫他功亏一篑。”
晏七行说:“故此你打算将计就计随他前往寿春,可知这样做非常之危险?”
我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吗?我,卫青,现在都成了朝廷钦犯了,不想办法洗脱罪名,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摆明是告诉你我没事让你放心,先放过我们以后再相机行事,谁知你不肯听我的,白白失掉了个大好良机。”
晏七行哼了一声说:“我倒以为这是我生平所做最正确的决定。”
略作沉吟,他坐过来关切地问:“那小子在你身上所下的蛊毒,如今可解了吗?”
“我也不确定。”我有些犯愁,如今没解,将来可有得我受得了。“不过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却是真的。算了,不说这些,说说你吧,不是去淮阴了吗?”
原来当日晏七行离开长安后去淮阴的半途,便接到绣衣使者传来的关于我出事的消息。立刻以述职为名申报朝廷返回长安。未央宫见驾后,适逢那批被我赶回去的追兵的奏报呈到,刘彻震怒之下,命他即刻带兵缉拿我跟卫青,殊不知正中晏七行下怀,这才星夜兼程赶来“英雄救美”。
“可是,刚才你说,你辞官了,是开玩笑吧。”我试探地问。
晏七行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说:“辞呈已经交给我的一个手下,逾期三日不归,就会上报皇帝陛下。”
这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目光闪烁不定:“归与不归,由你决定。”
兔肉噎在喉咙里咽不下。这么大个难题丢给我,吃得下才怪。
这可真是个难题!
回去,得面对刘彻吧,得洗脱自己的罪名吧,得查出卫子夫被杀的真相吧,还有刘璧和他背后可能的同谋刘安父女,也不能不查,甚至,那块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的死和田玉及改变了的历史,总之就是一大堆的事去烦恼。
唉,走了这个又来那个,烦恼几时休?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纠缠在这些未知的事情里吗?
不回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心中一动……
“卫青跟扶雍怎么样了?”我问他。
“放心,我已吩咐暗中放水,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各有去处了。”
我定定神,只要他们没事,我做起决定来就容易多了。
惟有一件事,就是我身体里的蛊毒……
把兔肉咽下去,我轻松地说:“OK,我决定了。”
笑眯眯地盯着一脸期待的晏七行,站起来郑重宣告:“我的决定是,你来替我决定。”
晏七行微笑着道破我的心事说:“你,害怕了?”
我咬牙撕了块鲜美的兔肉,含混不清地说:“什么害怕,我是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事。”
晏七行没吱声,伸手过来握住我一只手,握得紧紧的。
其实他说中了,我是害怕了,害怕面对琐碎的事物,害怕面对没完没了的麻烦,但最怕的还是和田玉,不是怕回家也不是怕永远留下,而是怕既回不了家也留不下,把一生的时间全都浪费到寻找它的事上,等到蹉跎了岁月,苍老了容颜,蓦然回首之际,发现因为一块破玉,错失了幸福,错失了快乐,错失了当珍惜的一切,然后两手空空去见上帝,这才是我最怕最怕的呀。
我不想后悔,所以不如选择一头,免得两头空。(标准现代女性的功利思维)但是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呢?我不敢选,于是索性把权利移交,让晏七行来决定,我自己乐得清静。(缩头乌龟心态)
现在,归与不归不重要,到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把决定权交给他的同时,也决定了一件事,就是从此以后,我们在一起。
真奇怪,没有誓言,没有承诺,甚至连最明确的告白与示爱都没有,但是我们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我们新的开始。
马儿远远地跟在后面,我跟晏七行手牵手走在前头。荒凉的山野后有炊烟袅袅,那边应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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