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来干什么。
因为八月十五近在眼前。
看来事情绝不会那么顺利地进行。
刘彻的版本则是,听到我受伤的消息心中焦急,所以不顾拦阻亲临刘阳只为探看他的皇后。我只好用心扮演好伤员的角色,让这个探病者不枉此行。
刘彻抵刘第二天,韩安国炮轰荥阳城,城内叛军奋起还击,双方炮来箭往枪林弹雨,各有死伤。
再一天,晏七行出城叫战,连挑了我方两员大将,汉军死伤近万余。
这块硬骨头并不好啃。
勉强又捱了几天,伤完全好了。虽然竭力掩饰,军医们还是看出我的体质异于常人,惊讶之余都心存疑惑。军医知道,刘彻也就瞒不了了。所以当这天他再来看我时,眼神儿很奇怪。
“其实这种现象很久之前就有了。”不用他问,我主动交待。“我妈妈说,桃源人或者桃源人的后裔,抗打击能力都很强,肌体自身的自我修复能力也高于普通人。虽然有一点不同,你放心,我还是人类,不是妖怪,也不是狐狸精。”
刘彻听我这么一说,笑了,说:“朕倒希望你是狐狸精。”
“只怕到时候陛下就会嫌我烦了。”
刘彻瞅着我半晌没言语,我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岔开话题,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正色说道:“刘丹,这些年来,朕观朝廷内外军国大事,你我纵不能心心相印,却也志同道合。无论你相信与否,假使有天你年老色衰,朕也绝不会嫌弃你,冷落你,因为朕不但当你是朕的皇后,更是朕的良臣益友。你一人身兼三职,在朕心中的地位,当真是稳如磐石,无人憾动。朕对你的心意,你能明白吗?”
我呆了呆,知道他这话大有深意,强颜一笑说:“明白。我真的明白。所以……”我低头轻蹙眉心,缓缓地说:“我想去荥阳。”
这两天我左思右想,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刘彻抱着我的双手一僵,问:“所为何事?”
我想了想,把心一横直视他的眼睛说:“我要面见晏七行。”
刘彻慢慢放开了我,细细端详我良久不语。
“陛下如果不放心,不如陪我一起去。”
“这就是你阅罢案卷后的决定?”他反问我。
“是。”早知瞒不过他。
“见到他之后,你想怎样?”
“劝他投降。”
“只是这样?”
“还有……”我停顿一下。“我希望他能去桃源,从此永远不再出现。”
刘彻吃惊地望住我,显然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
答案当然不是真的。
事实上,我还是会一个人走,只是走之前我一定要见到他。
我真的想过劝他跟我一起回现代,但最后发现不可能。
姑且不论晏七行弑父后本身的心理问题,使他不可能与我同去,还有一个原因,这几个月经历过的事,让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他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我们之间的猜忌、伤害、怨恨,好像一堵厚厚的墙将我们分隔两边,我无法再相信他,信任荡然无存的时候,爱也就不复存在了。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我早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真的去杀害自己爱过的人,即便战场临敌,也没想过会真的想他死,我只是想要打败他而已,尽管现在看来一切已毫无意义。现在,虽然因他的不幸心痛流泪,但我终于可以对他死心了。
我跟他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意识形态宛如水和油一样,无法调和。非关对错,本质相左。
至于刘彻,他当然更加不可能跟我一起走,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
所以,走的人只会是我,独自去,一如独自来。
“他若不肯,你又如何?”刘彻问我。
“我对他仁至义尽,就会心安理得。”我如是说。
刘彻思忖片刻,问:“何时起程?”
“你答应了?”我惊喜交集。
刘彻微仰脸,露出追忆与向往的神情:“当日四方镇我们被困于井下时,你曾对朕说过:所谓信任,就是有违常理、不可能不应该不对劲的情况下仍然不怀疑,朕希望能跟你建立这种信任的关系。”
喜色顿时僵在脸上。
刘彻敏锐地观察着我,问:“朕可有说错?”
我大摇其头:“没错。只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只可惜……”
“当初你信错人,朕相信自己的眼睛,朕一定不会信错你。”刘彻的口吻温柔而坚定,手掌轻轻覆盖上我的手。
我傻乎乎地望着他感动的一塌糊涂,忽然发现自己几乎爱上他了。
几乎……
刘彻的眼中有精光闪过,可惜太匆匆了,我正忙着感动,没看清那是什么。
荥阳城外的战场上硝烟未散,数日前的交锋汉军吃了个大亏,晏七行单挑两员大将之时,从两翼突然冲出两支重装骑兵,把猝不及防的汉军搞了个手忙脚乱,然后晏七行乘乱取胜。据李陵说,近距离作战他们的手枪十分厉害,大部分战死的将士都死在叛军枪下。李陵也挂了彩。
皇帝与皇后亲抵前线,给了挫败的汉军极大的鼓舞,许多战将纷纷请战,要求一雪前耻,皇帝却下令免战,当天下午,汉廷的使臣栾镇进入了荥阳城,替我约见晏七行。
半个小时后,我们等来了回音————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荥阳城头的旗杆上。
消息传来,满营将士群情激愤,卫青第一个冲入中军帐,请战于韩安国。
皇帝在座,韩安国不敢作主,刘彻沉着脸不吭声,怒气凝结在眉尖。
我心中一片悲凉,晏七行绝情到这种地步,是我始料未及。我不能阻止卫青,也不想阻止他,我已心灰意冷。
站起身来,我跪在刘彻面前。“臣妾请战,请陛下恩准。”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的坚定。
天阴下来,微微起了风。荥阳城外,刘彻在韩安国等人陪同上登上瞭望台。
大军列阵,战旗呜咽着飘摇,所有将士的目光望向城头,那里挂着汉廷使臣的人头。透过青铜面具,我大声对身边的将领说:“我们要拿回栾大人的首级,谁去?”
话刚出口,只见一匹马如同闪电从万军丛中驰出,神骏之极,一眨眼间已冲出老远激起一路烟尘,“我去。”略带稚气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马是汗血宝马,马上人自然是霍去病。
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屏住呼吸,看着他一溜烟尘而去。正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小小年纪便露峥嵘。数百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马上弯弓搭箭,弓如满月,“嗖”的一箭射出,动作漂亮箭法如神,旗杆上的人头应声而落。宝马片刻未歇,人头落地之际马已到跟前,小霍左手持弓,右手向外一探,利落地一把抓住人头,纵马回营!
不止是汉军,就连荥阳城头的叛军都看呆了,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的反应,等到回过神儿来,小霍已转回军中。
终于,猛然省悟,千万人头攒动,欢呼声如雷动。
小霍来到跟前,面容沉静一言不发,呈上栾镇首级,迅速退入军列。无骄无躁,果然是大将风范。
我跟卫青相顾而笑。卫青一个劲儿地说:“这小子……这小子……”整个一老怀安慰的样子。
因栾镇之死而阴霾密布的汉军,因为一个孩子出其不意的神奇表现,顿时明朗起来,仿佛胜利即将在眼前般,所有愤懑一扫而空,欢呼声此起彼伏,令人振奋不已。
就在汉军的欢呼中,荥阳城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吱呀呀”的开门声格外的刺耳,仿佛开启的的地狱之门一样,汉军将士们立刻安静下来,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大队人马鱼贯而出,兵辚辚马萧萧,杀气如严霜。刘城璧、赵敏?(刘陵?)当先一身醒目的红色战袍,钢盔上头缨似火的那个,正是晏七行。
两军对垒!
天色越发的阴沉,低气压下空气稀薄得令人感觉窒息。
一会儿,敌营中冲出一骑,银盔银甲十分漂亮,是刘城璧。隔了老远嬉皮笑脸地扯着脖子喊道:“刘丹,姐姐,娘子,为夫的来啦,还请出来相见,叙叙相思之情。”
汉军大哗,怒吼声迭起。
我被这公开的羞辱气得满脸通红,骂了一声挥刀就要杀出。
卫青一下拦住我说:“娘娘无须为这小人动怒,待臣前去会他。”
这种情况下迎战的确有些丢脸,按下怒火,我愤愤地说:“好,替我杀了这乌龟王八蛋。”
卫青走马上前,一言不发两人就打在一处,战场上静悄悄的,只见刀来剑往寒光霍霍,战马倏忽来去。
我眯起眼睛,密切盯着场上的二人,不经意间与另一双视线相碰。
其实离得这么远,连面目都看不清楚,更别提什么视线了,只是感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晏七行正远远地看着我。
我不想看他。
移开视线重回战场,那两个打得难分难解,想不到刘城璧的马上功夫如此精湛,而卫青的表现更令人刮目相看,无论是出招的力量、速度、对马匹驾驭的老练及临敌的沉稳果敢,都莫不显出大开大阖的大将之风。怎么也想不到马下功夫不及我的人,到了马上居然是这么龙精虎猛的样子。照这样下去,再过十个回合,刘城璧必败。
正思忖间,却见敌营驰出一马直奔卫青,那一身的火红,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谁。晏七行居然低下到这种地步,准备以二敌一?我心头一惊,本能地摧马迎了上去。
二马相近不过数步,晏七行勒住马匹望向我:“不是我,是我大哥。”
他在解释使臣被杀的事。
我冷着脸,拔剑出鞘叫道:“看剑。”
不想让人尤其是刘彻看出什么来,我每出一剑必尽全力。
“我拿回和田玉了。”
晏七行一愣,手中剑差点被磕飞了。
“我要走了,所以跟你打声招呼。”
“哧”剑锋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跟他两剑相交,互相较力。晏七行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二马错蹬,他急急地说:“今夜三更渠塘见。”
“我恐怕脱不开身。”我冷冷地说。“他也在。”
晏七行自然明白“他”是谁,哼了一声说:“不见不散。”
这边正说着,那边响起一声惨呼————刘城璧被卫青一刀砍伤跌下马来,狼狈不堪爬起身就逃,卫青纵马紧追不舍,眼看着刘城璧小命不保。
“今夜见。”晏七行拨转马头迎过去,“刷刷”几剑逼退卫青,随后追上刘城璧,一把将他抓上马,二人单骑飞快回营。
鸣金声“铮铮”响起。
这场仗虎头蛇尾刚打就收,汉军将士们很是郁闷。尤其卫青,回营的路上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仿佛无声地责备。
回来见了刘彻,第一句话就是:“他约了我今夜相见。”
“为见一面,便须死一个使臣。”刘彻看着我的目光有些莫测高深。“值得吗?”
“不值得。”我说。我知道他在生气。“可我一定要在八月十五送他走。”
“无论如何,你总舍不得他死。”刘彻的话顿时尖锐起来,看来他的心情相当恶劣。
“陛下不觉得他走了之后,对我对你都有好处吗?”我忍不住顶撞道。
天知道我也是一肚皮的郁闷。
叛军少了重要统帅,会形成一边倒局势,这对于刘彻来说一定有诱惑力吧。
我忘了他是汉武帝,除了国家安危之外,他的尊严与权力更加不容挑衅。
“等今夜见面后再作打算吧。到时候他是走是留,是生是死,就再也与我无关了。”我如是安抚着他。
“你打算只身前去?”
“让卫青陪我吧。”
只有卫青才能让他放心。
月色凄迷。
渠塘的水面升起了夜雾。
岸边摆了张案几,几上摆着酒菜,我静静地坐在席上,卫青侍立身边,等候晏七行。
这是我跟他的道别宴。
马蹄声响起来,两匹马,晏七行跟我一样,只带了一个随从————刘陵?
我看着他们下马,不是刘陵,这种时候晏七行不会愚到带自己的妻子赴约。
真是奇怪,在我印象中,刘陵与赵敏似乎从未同时出现过。
这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晏七行一身便装,是我熟悉的黑色滚金边的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看起来尊贵静谥。
夜风吹来,吹得挂在树上的灯明暗不定。
我定睛看着晏七行,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走得很稳很慢。随后,他的脸在灯光下显露出来,小麦色的脸庞有些苍白,黑色的眼睛有些倦意。
“请坐。”我伸手示意。
他坐到我对面,与我相距不过三尺。
“大家都坐吧。”我回头对卫青说。“都不是外人。”望向赵敏。
晏七行点点头,赵敏坐到左侧,卫青坐到右侧。
案上两个酒壶,赵敏与卫青一人执一壶,各给自己人倒酒。
我抬头看看天空一轮尚未满盈的明月,轻声说:“在中国的古诗中,有好多跟离别有关的明月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竞夕起相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离别诗中也少不了酒————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离恨如旨酒,古今皆饮醉;还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今夜有月有酒,恰好离别,在座的都是我刘丹的朋友———赵敏,卫青,晏七行,虽然各为其主,但是离别在即,希望各位共饮杯酒,为我饯行!”
这番话说出来,那两人大吃一惊,呆住了,晏七行沉默着,将酒一饮而尽。
卫青愣愣地问:“此话何意?”
“意思是,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低下头,喃喃地说,把酒喝了。
“回西域?”
“回桃源?”
赵敏与卫青同时惊问。
看来刘彻对卫青还真是亲厚,这件事竟也告诉了他。
我苦笑道:“不回西域,也没有桃源,从来就没有桃源。”停顿一下,我问卫青:“仲卿,你想不想你姐姐活过来?”
卫青愕然,下意识地点点头说:“当然。”
“你呢赵敏?你想不想你姐姐活过来?想不想晏七行好好地活下去?”
听到后面那句,晏七行一怔。
赵敏同样睁着一双大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却万分肯定地点头称“是”。
“这就好,这就好。”我露出夸张的笑容。“你们可以帮我,帮我就是帮自己。帮我离开这里,离开汉代,回属于我自己的时代,这样就好,一切还原,大家各就各位,都会幸福,所有人都会很幸福。”
卫青浓眉紧锁地注视着我,缓缓说:“陛下说,你想借和田玉之力送晏七行去桃源从此永不出现,原来你又在欺骗陛下。”
“没错。”我敛去笑意,抬起眼睛,透过夜雾望着他。“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他,不但是他,所有人都被我骗了。只除了晏大人。”
目光移到晏七行身上,他的脸沉暗难明,看不出情绪。
“为何欺骗我们?”卫青的脸色阴沉下来。
“先别激动。”我淡淡一笑。“我的欺骗里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说出来太惊世骇俗所以不能说。不过现在可以说了……”
“元朔元年吧,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就是五年后,卫子夫受封大汉皇后;同年,卫青封长平侯;元朔五年,卫青受封大司马大将军;元朔六年,霍去病受封冠军侯;元狩二年,霍去病拜大司马骠骑将军,与大将军同等品级。”
我喝一口酒,说一句史实;说一句史实,卫青的眼睛就睁大一倍。
“以后,你也会娶心爱的平阳公主为妻。”附加一句,卫青的脸“腾”地涨红了,嘴半张着惊愕得无法形容。
赵敏震惊不已地问:“丹哥儿,你如何晓得五年之后的事?”
“因为她是两千年之后的人。”晏七行替我作了解释。
卫青跟赵敏更糊涂了。
“我说过和田玉是钥匙吧。”我垂着头谁也不看,不想看他们震惊的脸。“不过它不是普通的钥匙,而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时空之门一开,我会穿越时间长河去往未来————两年后属于我的时代。”
“我是比你们晚生两千年的后人,你们则是我两千年前的祖先。”
两个初次知情者呆若木鸡。
“你愿不愿意帮我?”我问晏七行。
“怎么帮?”
“我跟皇帝说了,我会劝你离开这里去桃源,如果你答应,八月十五我们就在南山相见,我把和田玉送给你,亲自送你上路。当然,到时候走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为何如此大费周折?”
“因为……”我举起酒盏轻抿一口。“我撒谎的功夫还不到家,不该把八月十五这个准确的日期告诉他,还编个什么桃源的故事真是作茧自缚。如今他有了防范不会放我走,所以你必须帮我。”
晏七行怔怔地望着我,隔着这么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好久,才到他吐出几个字:“我为何必须帮你?”
我眉心一动,冷冷地盯着他,残酷地说出一个事实:“你帮我,就不必经历亲手弑父之痛!”
“刘丹!!!”赵敏尖声惊叫。
晏七行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成灰,神情瞬间染上痛苦的底色,瞪着我的眼睛愤怒而悲凉。
“我说错了吗?”低下眼睑,就看不见他痛苦扭曲的脸,我继续做着往伤口撒盐的事。“那个经历不是让你痛不欲生吗?甚至你打算借着这次造反,名正言顺的给自己找块葬身之地。对于你来说,死不是最好的归宿吗?我没说错吧……所以这次起事不管成功不成功,你都是死路一条,对吧。”
“刘丹,你不要太过分。”赵敏“腾”地站起身来,漂亮的脸庞通红,一片激愤。
“我说的是事实,你不是也为此找过我吗?”我冷笑,狠狠地。“不想晏七行死的话……就给我继续听着。坐下!!!”
或许是我凶狠的神情语气震摄住了她,赵敏咬了咬牙,重新坐下。
我有些气息不均,深吸了几口气再看晏七行,他已经平静下来,一脸漠然。
“只要我离开,周仁均就不复存在,很多事情不会发生,历史也会还原,你父亲不会死,赵敏的姐姐不会死,卫子夫更加不会死。到时候天下太平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这个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心里憋着气,话说得飞快,语气凌厉咄咄逼人。“所以不用再拿话来刺激我,我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就多了我一个人,只要我不在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会……”
我抓起酒盏,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光。
晏七行终于忍不住了,“砰”地重重一拍桌案叫道:“既然和田玉早已拿到,在会稽时你为何不讲?”
“因为那时候我以为还有机会……”我一下子站起身提高了声音嘶吼。“因为我这一走,就永远回不来了!!!”我怒视着他,眼前一阵模糊……
“其实早说晚说结局都一样。”
我冷静下来,把泪水逼回去。
“不一样。”晏七行握紧了拳头,强抑激动。“至少,可以换一种方式为你饯行。”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坐下去。结局早写好了,方式有什么重要?
“我不明白。”卫青出言打断我们的说话。“为何刘丹一走情况就会改变?所谓还原历史又是什么?”
我跟晏七行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人搭这个茬儿。
定定神,我执壶倒酒,说:“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杯酒祝我一路走好,哼,可千万别再穿到四千年后去。”
那麻烦可就大了。
大家举杯,沉默着喝酒。
三杯酒下肚,赵敏忽然站起来,犹豫一下对卫青说:“你不走么?”
卫青面容古怪地望望她,再望望晏七行和我,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都坐下。”我静静地说。“我跟晏大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用回避。”
晏七行猛地抬头,眯起眼看着我,深邃的目光隐含恼怒。
“此地离南山大约三日路程,八月十三,陛下会吩咐沿途驻军开放关卡,给你们放行。不过有个条件,晏大人随身侍卫,不得超过三十个。”
这个条件太过苛刻,连卫青都拧起眉来。
晏七行淡淡地说:“不必,十八个人足矣。”
“主人?”赵敏急了。“若那刘彻暗藏杀机,主人岂不是无还手之边?”
“陛下不会这样做。”我相信刘彻。“他答应过我就一定能做到。”
“我不信他。”赵敏尖锐地说。
我挑起眉不耐烦地说:“不信他总可以信我吧。放心,我不会让你的主人少一根毫毛。”
“主人?!”赵敏气急败坏转向晏七行。
其实我们说话间,晏七行一直望着我,目光有些忧思,有些忧伤,而我的视线跟他一碰上,便即避开。
“我不必还手。”他说。
“这么说你答应了?”我对还不还手的事不感兴趣。
“是。不过我也有条件。”
我一怔:“什么条件?”
“下次相见我会告诉你。”
“好。”
只要不耽误正事,怎么都好说。
卫青疑疑惑惑地问:“荥阳城几十万叛军,只晏大人一人归降,陛下睿智英明,岂肯轻易应承?”
“也许在陛下眼中,晏七行一人能抵百万军吧。”我如是解释。“主帅都走了,叛军会很快风流云散的。”
事实自然不是这样。
刘彻肯答应我的请求,多半基于想跟我建立一种“信任”的关系。这件事是块试金石,实验这个“信任”能否靠得住。
再度给大家倒满了酒,痛快地说:“来,庆祝我们达成协议。”
“再预祝我们中秋行动顺利。”
连着两盏酒下肚,四人脸色都见红润,只是各怀心事,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我站起身,端起最后一盏酒,认真地说:“最后,借这杯酒祝福三位。在未来没有我的岁月里,好好地,开心地活着。我在两千后,遥祝三位一生平安。”
饮尽酒盏一抛,凌空划出漂亮的弧线,消失于夜色。
“告辞!”我郑重地冲着晏赵二人拱手为礼,后退两步转身疾步走向马儿,飞身上马离开。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但是没人看见。
“可知陛下因何差我相陪?”
“知道,不就是当间谍吗?”
“你不担心我会出卖你?”
“你不会。就算不是为了你姐姐,你也不会这么做。”
“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在大汉朝唯一的朋友。”
赵敏不是我的朋友,她心里只有晏七行一个;晏七行也不是我的朋友,我还没潇洒到“再见亦是朋友”的程度。
就只有卫青了。
何况我的离开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曾几何时,我竟然变成一个多余的人。
我跟刘彻回了长安,接下来的几天格外平静。战局利好的消息不断传来:荥阳方面按兵不动自不必说了;王恢成功牵制叛军东南兵力于寿春,东南战线离决战之期不远;刘襄见大势不妙,露出求和意向,朝廷又另派使臣前往雎阳……
刘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终于有一个晚上,他有心,我也没推却,借着酒意,行了寻常夫妻应当完成的“周公之礼”。
我的心情很复杂,有安抚,有感激,也有内疚,还有一点……爱意吧,不太确定。总之那个晚上,我很尽心。
然后直到中秋,我们一直住在一起。而我对刘彻,极尽温柔之能事。逮着时间,就跟他聊天交流,把我所知道汉武帝时期的相关政策、事件、隐患及解决之道,变着法儿的换上一个又一个马甲全都告诉他。
虽然明知自己在做着件蠢事,但谁知道呢,也许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这些东西会被冥冥储存于潜意识内也说不定。
时候终于到了。
八月十三,有通报来说,晏七行带了十八名骑士离开荥阳,一路畅通无阻,经过各个关卡直向南山方向而去。
八月十四,由荥阳赶回来的卫青与霍去病带了三百精选铁骑,于翌日保护着我跟刘彻,乘坐帝后车辇离开长安。
透过纱窗,望着越来越远的长安高耸的城墙,在日影之下散发着似乎庄严神圣的光辉,立刻,一种淡淡的离愁从心底升起。
这样真实的时代,这样真实的长安,从此以后永不再见了。不会再有上林苑,不会再有未央宫,那风姿绰约的美丽宫女,那手执金戟的宿卫战士,意气风发的朝臣,淳朴敦厚的百姓,都将不会再见了。秦时明月汉时关,很快将淹没于历史尘埃中,终成古籍中的一隅,无法将其真实展现给两千年后的人。
而我,短短的三四年,却象是走完了我全部的人生。快乐的、忧伤的、幸福的、痛苦的点点滴滴,汇成生命的河流,在遥远的时空里,吟唱幽古情怀;那些宫廷沙场的峥嵘岁月,那些纵马放歌的豪情襟怀,终成为时光酿成的醇酒,在今后的每一个漫漫长夜里,反复品尝,反复回味,反复沉醉。可想而知的是,未来将不复如此精彩,而我将在回忆中了此一生。
“爱卿似有所思?”一旁的刘彻轻轻拉起我的手。
“我觉得长安城真的很漂亮。”我收回心思,灿然微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城市,长安是最美丽辉煌的一座。当初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它会成为我另外一个家乡,一个比我真正家乡更重要的第二故乡。”
“也会成为爱卿永远的故乡。”刘彻说。
“是啊,永远的……”
长安城最后一点影像也在我眼前彻底消失,前面的道路曲折蜿蜒,似乎没有尽头。
八月十五,靠山村村口。
晏七行在前,十八铁骑远远站在后面——我看到其中有异钗而弁的赵敏,迎着我们。残阳下,他高大的身躯孤单寂廖。
就着刘彻的手下了车辇,晏七行站在原处,毫无见礼之意。
“陛下。”我轻轻握住了刘彻的手,担心他发飙。
“无妨。”刘彻倒是大度,在卫青等侍卫保护下,携我手径自向前。
晏七行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跟刘彻紧握的手上,之后默默跟上来,大家伙儿走向村内。
自从赵敏出了事,村子里的百姓都被朝廷迁走了,只剩一村空屋,满目苍凉。想不到一路走来,最终又回到起点,这是宿命吗?如果是,为什么要我白来这一遭?
穿过靠山村,眼见山高林密无法骑马,大家步行入南山。数小时后,月亮升起来了,这是我在汉朝见到的最晴朗最明亮的月圆之夜,也是最后一个月圆之夜!顿时,我心乱如麻。
长夜漫漫,薄雾如烟,我们来到那一大片空地上。旅行车还在那里,只是车库已经被推倒,车身积满了尘灰,亘古的月光透过密林的缝隙照射着它,突兀而怪异,那原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
晏七行带着他的十八铁骑,卫青,小霍,刘彻带着三百铁卫,分为两列站在旅行车前面。
卫青拿着铁铲随我走近它,在车身一侧的泥土里,挖出一个四方盒子。重新得回和田玉后,我把它藏到了这个自认为稳妥的地方。
刘彻授意,卫青捧着盒子,踏着松软的落叶,走到晏七行面前,把盒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突然,盒子飞了起来,飞到一名侍卫怀中,而月下寒光闪过,卫青虎步飞跃,手中短刃直插晏七行!
“七行!”我惊呼一声,本能地想冲过去,立刻有两人一左一右将钢刀架在我脖子上。
“师父?”是小霍,这突然的变化也令他呆住了。
我不由苦笑,果然是我欺人人也欺我。
那边,晏七行反应敏捷,一把刁住他拿刀的手往外一拧,卫青手臂吃痛,短刀“当啷”落地,翻身后跃,远离其身。
立刻,暗夜的密林里忽拉拉飞出无数利箭,射向晏七行,射向正欲有所行动的十八名随从。
那年出使匈奴时,我曾亲眼看见晏七行表演了一项拿手绝技,此时无疑是情景再现,只见他身形如电疾转,左一手右一搂,转眼箭支满怀,接着身子旋转如陀螺,长袖生风,利箭激射而出,密林深处立刻响起一片惨叫。
“刘彻,你果然不可信。”晏七行怒声喝叱,冲向铁卫后面被保护起来的刘彻。与此同时,另十八名铁骑已经各亮刀剑,杀向刘彻!刘彻身边的三百铁卫迎头而上,虽众寡悬殊,但那十八个人好像十八匹猛虎,一个可抵十个,再加上沾上就非死即伤的晏七行,铁卫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战势十分猛烈。
打斗一起,我已被带到刘彻身边,小霍望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是你对我的信任?”我嘲弄地问,带着早已了然于胸的镇静。
刘彻避开我犀利的眼神儿,接过铁卫递来的盒子,淡淡地说:“朕是天子,这天下,朕要得;你刘丹,朕也要得;长生不死,朕又岂会拱手相让,且相让与仇家?”
长生不死?
卫青并未出卖我!
“你如此聪明,岂不知卧塌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之理?”他狠狠地加上一句。
对了,这才是真正的刘彻!
这才是真正的汉武帝!
其实我们俩个早就心知肚明,这件事由头至尾就是彼此欺骗互相利用,他想以此引出晏七行杀之,我则想利用这场混乱离开,所以不管我的借口编得多么破绽百出,刘彻还是会答应,而我也乐得顺水推舟,因为无论他们之间孰得孰失,最后的胜利者都会是我,或者是我们大家。
如果那也算是胜利的话。
我的离开,是三赢的局面。关于这一点,晏七行最清楚。
阴谋、欺骗、算计,因为各怀心机,明知是陷阱,大家也都抻长了脖子往里跳。我们的真心呢?那些若有似无、被污染过了的,阴霾密布中仅有的一丝余光呢?如今看来似乎已毫无价值。我,晏七行,刘彻,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笔糊涂帐,谁能算得清?
刘彻抚摸着那个盒子,接着说:“朕答应你,四十岁之前一定平定匈奴,之后传位于你我的皇儿,届时,朕与你退隐桃源,长生不死,渡那神仙生涯。”
我闭起了眼睛,心中五味俱陈。
正在这时,一声惊呼出自刘彻之口,睁眼一看,刘彻正向旅行车方向望着,一脸怒色。
旅行车上站了个人,白衣飘飘翩然欲仙,竟是扶雍!火把光下看得真切,他手中拿着那个盒子。原来乘场面混乱,他突然出现抢走了盒子。
“来人,替朕杀了他!”刘彻怒不可遏,抬手指着扶雍,手指微微颤抖。
乱箭立刻射向扶雍。扶雍的功夫不济,轻功却高得出奇。轻飘飘似大鸟一样,从车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消失于夜林中,只余下一句话:“兄弟,既已得手,还不速退?”
卫青带了数十名铁卫高手急遽追了下去。
我有些懵了,脑筋转不过弯来。
什么叫既已得手?
晏七行被众多铁卫围攻,身边十八名随从也死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个始终与他并肩作战的赵敏,拼死维护着自己的主人与爱人。
“让我去。”说着,推开挟持着我的两个铁卫,刘彻竟不阻拦,任由我去。
“大家让开!”
我凄厉的呼喊格外的刺耳,铁卫纷纷给我让路。我要问他,我要问清楚,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到晏七行面前。
“是你吗?”我愣愣地问。“你跟扶雍设计好了的?”
“不是。”晏七行染了血的脸上又青又红,矢口否认。
我不相信,我的思想已经打成结只剩下直觉。
我依旧愣愣地、平静地:“你又在骗我。没有弑父事件,也没有生不如死的痛苦对不对?你想要的是大汉江山,现在又加上一块和田玉对不对?由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就象我由始至终都在骗刘彻一样对不对?”
真冷啊,好像南极或北极,抑或浸入冰冷的深海中,从头发丝到汗毛孔,冷风渗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不是,不是……”晏七行连连摇头,眼睛里似乎有泪流出来。“我没有骗你,天下间我最不可能欺骗的人就是你,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刘丹。”
他的言辞恳切,他的神情悲痛,但我已决不相信他。
一步步地,我退后,退后……我笑着退后……
“刘丹!”他紧走几步伸手欲抓我,“砰、砰、砰”三声枪响,他的前胸飞溅出三团血雾。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伸直的手指向我,仰天倒下!!!
“不要!!!”女人的声音宛如阴间的厉鬼,响过之后去悄无声息。
赵敏被人一剑刺穿身体,倒在晏七行的身边。
我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回过头去,看见刘彻手中有枪,枪口还在冒烟。
“晏七行?”我听到怪异的声音,发自自己的胸腔。
头“嗡嗡”响着,天旋地转。可是我还能走到他身边,瞪视着“泊泊”流出的鲜血,晏七行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张了张嘴,似有话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怎么抱起他的身体,“晏七行!”我叫着他的名字,手上全是滑腻腻的血。
“晏七行?”我再叫,声音开始发抖。
晏七行曾经黑亮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我,吃力地说:“当日,你曾答应,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像有这么回事,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
我的意识模糊,只能胡乱地点着头:“噢,噢,你说,你说。”
他笑了,象孩子一样,认真地恳求:“我要你,回来找我。”
我的心一下炸了开来!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我的眼前黑了黑,声音抖得语不成声。
“我要你,回来找我。”他的声音开始微弱,视线开始涣散。
“晏七行?晏七行!!!”我摇撼着他的身体,拼命地呼喊。“不要睡,你不能睡,快醒过来跟我说清楚!”
他的精神似乎一振,眼睛又有了焦距,微笑着安慰我说:“傻丫头,不要伤心……不要流泪,我死了……还会活过来。”
“活过来?”我艰难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脑子有点清楚了。活过来,他可以活过来。
晏七行的声音断断续续:“那时,你再回来找我……不管我在哪里,不论我在何方……你都一定要找到我,跟我……在一起。”
“回来?回来……我知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回来……”我拼命地点着头,憋着气,恐怕眼泪流下会模糊视线,会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如果你已经不爱我了,怎么办?”
“想办法……让我爱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如果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想办法……让我认识你。”他的声音越发微弱,
“如果你讨厌我,不肯理我,怎么办?”
“你就……死缠烂打,不要放弃!”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晏七行?”我轻唤他的名字。
“四方镇,不是我……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他露出最后的笑容,说出最后三个字:“我,爱,你……”
在我臂弯的身体沉了下去。
我抱紧了他,泪如雨下。
躺在一旁的赵敏忽地大声狂笑,血泪和流。
“你自负聪明,其实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扶雍大人几次三番……欲除你后快,全仗主人施计相救……会稽楼船上,你以为是偶然吗?其实是主人与我设计,逼你离开,连马匹都为你备妥……主人为了你,甚至连刘陵都失手杀了……可叹他这一生,为报血仇倾尽所有,却偏偏遇到你……克星,复仇大业,终毁你手。”
她的脸孔忽然扭曲起来,有种恐怖的美丽:“他为何如此爱你?你为何如此待他?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赵敏死了。
我忽然很羡慕她,巴不得死掉的那个是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含泪问怀中了无生气的人。“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要把我推得远远的?”
一切都错过了。
晏七行说得对,如果他早知道,会用另一种方式为我饯行,而不是……死亡!
我低下头去,吻在他犹有余温的唇上。
“等我。”我说。
放下他,起身擦干眼泪,抬眼望月色正浓。
“刘丹?”刘彻举步向我走来。
我后退几步,飞快地跑向旅行车。
“你做什么?”他焦急地呼喊。
“师父!”到底是孩子,小霍已经哭了出来。
我敏捷地攀上车顶,月光下,火光中,凝望着他——刘彻!
“其实我骗了你。”我静静地陈述。“从来都没有世外桃源,也没有长生不老,我更不从西域来的……”
“爱卿,你且下来。”他小心地上前诱哄着我。“只要你平安,朕既往不咎。”
“全部退后!”我厉声叫着,撕开外衣衣襟,露出里面绑在腰上的一圈炸弹。
“全都退到三丈之外!否则我便引爆炸药,大家同归于尽!”
刘彻大惊,忙吩咐众人退后,惊恐地望着我说:“爱卿,万万不可,莫要任性行事。”
“我不任性。”我惨淡一笑。“这次绝不任性。因为我要走了……”
从箭袖里拿出紫色的小盒子,托于手掌之上,轻声说:“这个才是回家的钥匙。”
“刘丹?!!”刘彻脸色顿时惨白。
“对不起刘彻,下次再见时,你一定不要爱上我。”
目光滑过躺在地上的晏七行……
“等我,我很快回来。”
小小的紫盒子缓缓开启,月光倾泻,白色的光环如同烟花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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