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神不死

    
    姬洛羽远远地望着那对收割麦子的夫妇，男人将箩筐放在农田旁边的乡间小道，那名妇女分给男人一把镰刀，他们分别手持镰刀割起麦子...
    这让姬洛羽想起了一首诗：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一部分粮食课税，一部分粮食给爷爷奶奶，一部分给年幼的孩子，最后才是父母......
    他的脸像蜡一样的黄，嘴唇都发白了，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地，全身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一双深陷在眼窝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的小麦，这是一年的心血啊。
    他剧烈地咳嗽着，但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抓着镰刀，前胸后背都跟着咳嗽猛烈的震动，缓了好久忽然淡笑道：“老天爷眷顾咱，咱们今年的小麦收成很好，很好”那个“好”字拖了很久...
    她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不高的个儿，常穿着偏襟上衣，花白的短头发上蒙着一块蓝色方头巾，一笑起来，眼睛里便闪烁着和蔼、亲切的光。她用长满茧子的手拍着男人的背，这样咳嗽才好了一些，淡笑道：“是啊，赶紧干活吧，万一战争打到我们这儿来，庄稼又被糟蹋了”
    “是是”那名男人点头道。
    他们将割下来的麦子打成捆，放在身后，然后再割麦子，然后再放在身后，直到体力实在难以支撑为止。
    画卷“海市蜃楼”之外
    “那里是姬洛羽上仙的家乡吧？”
    “是的，在海市蜃楼中出现的是那个人的真实想法，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是凡人，能修炼到如此境界真的很艰难”琼芳女王惊讶道。
    这时大师姐姬洛蔓苏醒了，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饱含秋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卷。
    欢乐与痛苦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流出来。此时的姬洛羽已经忘却了外界的事情，他将海市蜃楼中幻境当成了真实，似乎将现实忘得一干二净。
    “母亲，父亲”姬洛羽如同蓬头稚子一般，快速奔向农村夫妇，他紧握着拳头保持身体平衡。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谷神岛学到的谷神步法，像是一名普通的，从未修行过的凡人。
    熟悉的声音，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镰刀，满脸喜悦，而后转为愤怒，父亲怒喝道：“谁让你跑来的，你不是在私塾里读书吗”
    “咦，洛羽怎么长高了”妇人观察地比较仔细，疑惑道。
    “我不”姬洛羽大叫道，“你们这么劳累我看不下去了”，说话间，他抓起母亲的手，手心里都是黄色的茧子，干枯的手背像是鹰爪一般。
    “让你不走”父亲抬起脚踢到了姬洛羽的小腹，“我打死你”说话间又是一拳。泪流满面的父亲，只是继续打着没有说什么。
    姬洛羽摔倒在地，浑身都是泥土，他执拗道：“读书？童生不够让我考秀才，秀才不够您让我考举人，难道有朝一日，您再让我考贡士吗，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不想站在您用体力与黄土打造的高台之上，我只想看见你们享受生活，幸福地活着，不再为了我早出晚归，透支生命。”姬洛羽不顾父亲撕心裂肺的怒吼，不顾田园的泥土，他双手撑地，跪在了父亲脚下，却抬着头与父亲辩论。
    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她擦拭着姬洛羽的泪水，慈祥道：“洛羽，你的诞生带给我希望，而我希望带给你幸福。”
    “快跑，雪国的军队来了”正在田园耕作的来百姓呐喊道。
    雪国，位于中原大地之北的国家，由于地理位置偏北所以上天并不眷顾，赐予了他们严寒。寒冷的气候使他们庄稼收成很差，所以雪国的总喜欢侵略中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实更为深层的原因是中原大地新君年幼，整个国家在权臣的把持之下早已腐败不堪，从内到外已经全然烂透了，权臣们穷凶极恶，荒淫无度，甚至向雪国俯首称臣，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政权。
    那些雪国士兵身披战甲，手持长矛，在将军的带领下，飞速前进，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他们豪饮着烈酒，齐刷刷地扔掉了手中的酒壶，像是拜祭神灵，又像是开启杀戮的仪式...
    “给我杀”，将军挥舞长剑，一剑划破了来不及逃跑的农夫的喉咙，喷出了鲜红的血液，在将军的眼中，这些农夫比野猪还好对付。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液，露出鄙夷的笑容，面色狰狞道：“给我杀，杀完人把小麦收割了，然后去另一个村子，哈哈，中原人如同我们圈养的动物一般，还为我们种植小麦。”
    后方的士兵们见将军杀人，他们也开始杀起了人，将长矛狠狠地刺入农夫的胸膛。农夫倒下的时候，手中还紧紧地攥着刚刚收割下来的小麦，面色痛苦地盯着士兵。要恨就很腐朽的王国吧...
    一片又一片人的废墟，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倒下的人，眼里映出妻孩那浅笑着的模样，随即成为破灭的灰烬....士兵残忍地大笑着，脚下是无辜的农夫，士兵拿起长矛再次突刺，直到，农夫彻底失去了温度...
    不能保护臣民的王国，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洛羽，快走”母亲使出全身力气推搡着姬洛羽，在危及的关头，母亲想到的总是自己的孩子。
    “快走啊，你是我们姬渼坡最卓异、最年轻的秀才，活着，孩子，为了姬渼坡活下去”父亲狠狠将姬洛羽推到远离士兵的方向。
    “不...”
    将军在太阳的照耀下，高大威猛又极度残忍。数不清的兵影簇拥着他的轮廓，他极速地挥舞青铜剑，剑刃划过母亲脆弱的脖颈。夕阳西下，母亲重重地倒下了，她只是望着姬洛羽的方向，在笑，这是世间最美的微笑...好像在说：“孩子，为了母亲好好活着”。整个世界变暗了，世界模糊了，母亲的血液缓缓流淌，与金黄色的小麦融为一体，这是世间最绚烂的，最悲伤的小麦....明知是死，却死无反顾...
    画卷“海市蜃楼”之外的大师姐姬洛、琼芳女王、姚晨曦心情沉重，震惊无比，他们今日才知道姬洛羽究竟经历过什么。在如此年幼的阶段便经历人间最凄惨的事情，死亡的黑暗背景或许衬托出他生命的光彩。
    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人间幸福......
    啊啊啊....
    姬洛羽脸色骤然大变，红得就像此时正在缓缓下落的夕阳，怒容满面，仰天长啸，他紧握拳头。他不知疲倦地极速奔向将军，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将军的胸口，一拳再一拳...这一拳，为我严肃正义勤劳勇敢的父亲，将军的胸口已经被捶地凹陷下去了。这一拳，为我宽容仁慈柔和善良的母亲，将军的胸口已经被捶的贴近后背，脊柱已经被打断了。这一拳，为姬渼坡的父老乡亲，这一拳，为中原大地遭受战争苦难的老百姓们，将军发出最后的求饶声“大人，饶命”，将军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而士兵们则是在疯狂地逃命，他们已经害怕眼前这个化作魔鬼的少年，求生的欲望使他们丢下了将军和同僚，丢下了沾满受难者血迹的长矛。
    画卷“海市蜃楼”之外的琼芳国女王，手指轻掩红唇，震惊道：“画卷中的姬洛羽是还没修行的那段时光，为什么他可以使用谷神岛的武功，难道内心的执念摧毁了画卷中的一部分规则？”
    此时的姬洛羽披头散发，赤裸着上半身，手掌、头发、衣带上全都是已经快要风干的血液，他就像人间恶魔一样，天空仿佛为此失去了颜色，太阳又下沉了一些，黑暗逐渐侵蚀大地...
    “别跑”姬洛羽暗黑的瞳孔扫视着逃跑的士兵，忽然他施展出凌波微步，竟然在“海市蜃楼”之中飞行起来。处于凡间的雪国士兵，第一次见到有人能飞行，求生，恐惧，死亡，压抑涌上心头，双腿发麻，却怎么也跑不动了，但他们的腿还在动，就像抽筋了一般。
    倏地，姬洛羽手指一伸，暗含着巨大能量的剑气硬生生的将士兵截为两段。
    士兵们如今就像处于炼狱一般。
    “快去阻止姬洛羽吧”姬洛蔓眼中满是担忧，她脸色苍白，却多了一份柔情的美。
    “他进入海市蜃楼之后，我就不能阻止了”琼芳女王摇头无奈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毁掉海市蜃楼，但是姬洛羽也会受牵连而死”
    “饶命啊，神灵。我愿将世间最美的烈酒献给你”士兵们纷纷下跪求饶道。
    姬洛羽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跪地声嘶力竭道：“为什么，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这一身本领，为什么，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良久，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天空好像受到了感应，轰隆隆，一道道闪电劈下，血红色的闪电，如此美丽妖娆，昭示着人间的腥风血雨再次到来...狂风大作，卷起无数黄沙，树木，房屋，农作物都被龙卷风吹起，无数的生灵在痛苦地哀嚎...
    姬洛羽站起身来，长发乱舞，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残缺的服饰在龙卷风中疯狂地摇曳着，他单身伸向天空，竟然将红色的闪电吸入手掌....无数的红色闪电在不甘心的摆动着，想要脱离姬洛羽的控制，一闪一闪，天地披上了红色的衣装...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闪电竟然被姬洛羽吸到身前，姬洛羽手掌轻轻一握，旋即，雷电竟然消失了...
    姬洛蔓震惊道：“这是庄周梦蝶”
    “什么？庄周梦蝶？”琼芳女王作为一国之王，听说过在无尽海域中赫赫有名的谷神剑法，谷神剑法中的第五招就是庄周梦蝶。
    “你们这些士兵，即使只是在虚幻世界中杀死了我父母，你们也该死”姬洛羽面色狰狞，缓缓说道，一挥手，所有士兵皆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了这天地间。
    “即便我身处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姬洛羽轻轻飞出了画卷“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