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老两口来到自己那块儿地方，麻利的熄火后，老张跳下车，站在原地冲手上哈了两口气，搓了搓手，然后就去了河边。拉上电闸，调试了一番设备，手上的遥控开关一按，就听到埋在运河里的潜水泵发出了一阵沉闷而有力的运转声。水流源源不断的顺着早已铺好的水袋流到了老张那几块旱的裂了缝的地里。
    浇水是个很无聊的活儿，尤其是这种大水漫灌，慢的很。老张手拿铁锨，脚蹬着刚刚换上的靴子站在地中间。他的头上戴着一个不怎么亮的头灯。哪里被水冲破了口，老张就铲一铁锨土挡住。水冰凉冰凉的，隔着保暖靴子都感觉有一股寒气直顺着脚底板跑到了头顶，钻的老张的脑袋瓜子疼。老张赶紧从裤子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情况瞬间就得到了缓解。刚刚那头疼劲儿也顿时消失不见。
    天渐渐的亮了。
    浇水的袋子有些不够用了，需要回家去拿。而且老两口也感觉有些饿了。于是老张开着三轮回家了，老张媳妇留在地里接着浇水。种地嘛，时间卡的都很准的。什么时候该施肥，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打药都有时间限制着呢。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人能停，活儿不能停。
    就在老张刚刚走不久，坐在田埂上的老张媳妇就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用想，肯定是那位美得不像话的姑娘。
    “阿姨，您的衣服，还给您。”那姑娘走到地头上，老张媳妇就赶紧走了下来。再往里走是刚浇过的地，泥泞不堪，她自己都不愿意在里面走，何况人家这么一水灵的姑娘。
    “哎呀，客气啥啊闺女。”老张媳妇把那早已被叠的整整齐齐的外套接了过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姑娘，有两道还没干的泪痕清晰的映在脸上。很明显这姑娘刚刚哭过。
    “刚刚叔叔说您在这边儿，我就来这儿找您了。”美得不像话的姑娘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她双手紧紧的捏着裙子不知所措。
    这些都被细心的老张媳妇尽收眼底。不过老张媳妇并没有说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以及难言之隐。适当的装糊涂是对对方以及自己的保护，而非伤害。
    “闺女啊，你叫啥名啊，老是喊你闺女也不合适。”老张媳妇的声音说实话其实也蛮好听的。
    “阿姨，我叫马笑笑。小马过河的马，爱笑的笑。您叫我笑笑就行。”美得不像话的姑娘回答的落落大方。
    “哦，笑笑啊，多好听的名字啊。我有个小子，和你差不多大。这小子可没少调皮捣蛋，让我们两个可是操碎了心。不过这小子也算是争气，竟然考上了大学。不过他现在并不在家，考完了就不是他了。这臭小子非要出去看看，出去看看也好，多碰碰壁，吃吃亏对他不是没啥好处。”老张媳妇一说起张天成双眼就冒光。
    马笑笑很有礼貌的微笑着。认真的听着老张媳妇说她那骄傲的儿子。不知不觉间，眼睛竟又湿润了。马笑笑想，要是自己也有妈妈该多好。她在眼前的这个很淳朴的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可能是她听的太入神了，也可能是她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儿，当老张媳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点纸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又哭了。
    “傻闺女，哭啥？快擦擦泪，妆都哭花了，你看，都变成一个小花猫喽。”老张媳妇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只是说到自己的儿子时话才比较多。要是张天成在她面前哭，得到的肯定不是妈妈轻声的安慰，而是一顿带着鄙视眼神的温柔的骂。
    老张媳妇拉着马笑笑的手，坐在了田埂上。她把自己的外套垫在了马笑笑的屁股下面。远远地看她们两个俨然就是一对母女。
    “阿姨，对……对不起，我……我从一出生就没有妈妈了，一时……没忍住，真……不好意思。”马笑笑哭的都哽咽了。
    老张媳妇一听她说这话，素来善良敏感的老张媳妇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哭出来。她紧紧的握着马笑笑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多好的一个闺女啊，长的又漂亮又有礼貌，怎么就没有妈妈了呢？
    马笑笑正哭的梨花带雨，突然感觉有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很粗糙，很温暖，虽满是褶皱却让人安心无比。那个叫什么张天成的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好妈妈。
    就这样，马笑笑竟然躺在老张媳妇的怀里睡着了！这么好的姑娘，万一自己是个坏人，老张媳妇没敢再往下想。
    老张媳妇不敢动，这姑娘一看就是一夜没合眼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的，也不知道她来这儿干什么，但是老张媳妇绝对不相信这姑娘是个坏人。哪怕是个坏人又怎样？落到自己手里照样给她感化成好人。
    老张媳妇不忍心把马笑笑弄醒，只好掏出遥控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老张骑着一辆电动车回来了。本来一脸黑线的老张在看到眼前的这个情况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把人家一个大闺女就这么让她睡在这里，说什么都不合适。她不是要等人的吗，万一她要等的人没在原来的指定位置看到她怎么办？老张才不管马笑笑到这儿来干什么，就觉得他媳妇是妨碍到人家姑娘了，万一耽搁了什么，或者这个姑娘要等的人找不着她，最后找到他的头上，他怎么说呢，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这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果那边就是不依不饶，他怎么办？他得罪得起谁？他谁也得罪不起！
    不得已，老张媳妇把马笑笑叫醒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笑笑就一个劲儿的不停的道歉。老张媳妇越看越顺眼了。
    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闺女，有件事俺觉得得跟你说一下。”老张也为刚才马笑笑的表现而对她好感更甚。
    “叔叔，您叫我笑笑就好，有什么事儿您只管说。”马笑笑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老张笑了笑，连连摆手，示意其不用这么客气。
    “闺女啊，俺老张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别见怪。俺老张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老张的神色很严肃。
    马笑笑表面上古井无波实则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我偷跑出来的事儿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张看马笑笑迟迟不说话，心里就有了答案。他摆了摆手示意马笑笑不用回答。
    “你的同伴呢？”
    “我……我没有……”
    “闺女，好好想想再说。”
    马笑笑的内心做了一番挣扎，终于还是妥协。“我确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爸爸管我管的好严，特别是最近，连家门都不让出了，哪有这样当爸爸的！然后趁他们不注意就跑了出来。”马笑笑越说声音越小。
    “那你的同伴呢？你一个小姑娘，多危险！”
    “他死了！”马笑笑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为了保护我。”她并不想多说那件事儿。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同样的事会再次发生，只不过换了人罢了。
    “这……”老张实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站在马笑笑身边的老张媳妇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二人并没有多问。不仅没有问她是怎么就到了他们这里，甚至连她是哪里人都没有问。问了有个毛用？他老张能力有限，而且他老张也懒得问！看这样子人家姑娘就不想回去，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实在是掺和不了人家的事儿。
    “有去处吗？”老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没。”马笑笑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就跟我们体验体验农村生活吧，散散心，这空气好，有很多大城市里没有的东西呢，等到什么时候俺笑笑玩腻了，俺笑笑就回家好不好？”老张媳妇赶紧抢过来发言权，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早就想要一个女儿了，哼，就让张天成那臭小子自生自灭去吧！养活大了就不找家了，白养！还是女儿好。”
    谁说老张媳妇不会说话？你看这一席话说的连老张听了都老脸一红。
    马笑笑低着头，亲切的拉着老张媳妇的手，没有说话。她那红红的脸颊出卖了她。不过她并没有说实话，她的确是偷跑出来的，不过不是因为她的父亲，而是因为一场梦。
    ……
    帝都某个古城。“啊丘！”张天成揉了揉鼻子，“谁说我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