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熹平二年九月,京师雒阳以北,北邙山上葫芦观。
道人史子眇面现恭谨之色,在一间门户轻掩的静室外躬身施礼,口称:「真人,弟子有事请见!」
在史子眇身后,站着一个轻纱掩面,怀抱织锦襁褓的妇人和两个白面无须、气质阴柔的中年男子。
见到史子眇如此态度,三人心中皆生出惊讶之意。
要知这位道人自三年前来到雒阳,凭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及出神入化的道术,被许多豪门巨室奉为上宾。
他为人又素来诙谐荒诞,不管你是什么王公权贵,也是嬉笑怒骂言语无忌,如此一来反而更受推崇追捧,多有以能与这位笑公卿、傲王侯的风尘奇人一唔为荣者。
先前,他们只是听说史子眇被一位年初新来雒阳、隐居在北邙山上的道人折服,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间不知何时建造、似乎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道观中,操持些供奉香火、洒扫庭院的杂务。
本来他们还不大相信这传言,以为史子眇即使入了葫芦观中,也不知甘为杂役,否则也不会特意登门,准备将一件大事相托。
但如今看来,此事竟是空穴来风,不过……那妇人脑筋转得极快,轻纱后的目光立时落到面前轻掩的门户上,想到自己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在妇人殷切的目光中,两扇门户向内一开,一个望之不过二十余岁的道人缓步踱出,面如满月,体态轻肥,嘴角含笑温和如春风骀荡,目光幽深清明如古井无波,却不是胡垆又是哪个?
史子眇见到胡垆,急忙向身后的妇人道:「夫人,这位便是此间主人胡垆真人,道号「太朴」。你所说之事,还要请真人做主。」
那妇人闻言,当即抱着襁褓上前盈盈一礼,轻启樱唇其声如燕语莺啭:「妾身何氏,见过真人。」
胡垆不闪不避,坦然受了她一礼,然后才微笑道:「夫人来意,贫道已经知晓,因此受你一礼权作酬劳,且将孩子抱来我看。」
何氏先怔了一下,随即心中大喜,当即又上前一步,将怀中的襁褓送到胡垆面前。
胡垆抬手用手指揭开襁褓的一角,便看到一张粉嫩的婴儿小脸儿,应该只有满月大小。此刻这孩子正睡得安稳,口鼻微有呼声,嘴角沾着一道亮晶晶的口水。
见到这孩子酣睡的可爱模样,胡垆心中轻叹:「贫道虽在你这娃儿身上有所算计,却也定要改了你少年早夭的命运,并送你一场机缘,也不算对得起你了。」
这孩子正是当今大汉天子刘宏与宫女何氏所生,取名「刘辩」。
刘宏以前的几位皇子都是出生后不久便染病夭折。在刘辩出生后,他听了身边一个内侍的建议,打算将其寄样在民间。
原本他选中的是以道术闻名雒阳的史子眇,如今则被早有谋算的胡垆横插一手。
那何氏自然便是刘辩生母,如今已经母凭子贵受封为贵人。
她出身不高,却能在充斥阴谋算计的后宫脱颖而出,自然不会缺少心机和决断。
虽说母子天性难以割舍,但想到这孩子能安安稳稳的成长,才是自己乃至自己家族将来最大的依仗,因此难以割舍也须狠心割舍,见胡垆生出双手,毫不迟疑地将孩子轻轻放在对方手里。
婴儿感应最是灵敏,虽然何氏与胡垆的动作都极尽轻柔,他还是忽地醒了过来,眼睛尚未完全张开,已将小嘴儿一瘪哇哇地哭了起来。
胡垆当初和程灵素也有过儿女,在看护孩子上倒也不算外行,当时用个颇为标准在姿势将孩子抱在怀中,手掌隔着襁褓轻拍了几下。
这孩子似乎感觉到虽换了一个怀抱,却比原来更舒适了一些,只哭了几声便有重新睡着。
何氏终究牵挂儿子,低声向胡垆道:「道观外面候着几个如母和侍婢,有劳真人一柄接纳安排。」
胡垆却摇了摇头道:「道观清修之地,不便容纳女客,夫人还是带她们一起回去罢!」
何氏怔了一下,又道:「那些侍婢也就罢了,我孩儿才过满月,总需要乳母哺育。」
胡垆笑道:「此事容易,待贫道令为这孩子寻一个乳母便是。」
说罢,他一手抱了婴儿,一手捏剑诀凭空虚画,指尖过处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金光,霎时画成一道望之繁复无比的金色符箓。
「去!」
随着胡垆口中发出一声低叱,符箓破空而去瞬间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
何氏茫然问道:「真人此举何意?」
胡垆笑而不语,只做个稍待的手势。
片刻后,跟在何氏身后的两个中年男子同时色变,一起上前一步,分左右护住何氏,其中一人用阴柔尖细的声音提醒道:「娘娘当心!」
他们是皇家影卫,自幼净身入宫修习大内密藏武学,专责护卫皇室中人安全。
何氏不明所以,正惊愕间,忽有一阵狂风卷地而来,风中混杂着一股浓重腥气,紧随其后便看到有个庞然大物裹在狂风中穿过院门呼啸而来,须臾已至面前,赫然是一头首尾长达丈半、白底黑纹的猛虎。
「孽畜,休惊了贵人!」
便在何氏花容失色,两名影卫准备出手之际,胡垆发出一声呵斥。
那头白虎应声定住,四腿一屈匍匐于地,口中呜呜有声,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何氏惊魂甫定,再仔细看时,才看到这白虎口中竟还衔着一头毛绒绒的乳虎。
胡垆来到这白虎身前,笑道:「你这孽畜也不必扮可怜,贫道做事向来公平,必然不会白白驱使你一回。只要你尽心尽力做事,贫道自有好处与你。」
说着,右手一翻,掌心凭空多了一颗紫红丹丸。
白虎鼻子抽了一抽,嗅了嗅丹丸的气息,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登时亮了起来,张嘴松开衔着的乳虎,凑过来吐出满是肉刺的舌头一卷,将丹丸吞入腹中。
胡垆顺势拍了拍它的大头:「好处已经收了,现在该去做事了罢?」
白虎竟似听懂了他的话,一颗大头上下点个不停。
胡垆招手唤史子眇上前,吩咐他收拾一个房间给这一大一小两头白虎,然后来抱刘辩去和小白虎一起吃奶。
何氏看得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问道:「真人,你是想……想让这头猛虎来哺育我儿,是否……」
胡垆笑道:「夫人尽可放心,贫道已用役兽之术收服这孽畜,绝不至威胁到这孩子的安全。而且虎奶本就是大补之物,再加上贫道喂给白虎的丹药,可保证这孩儿身强体健,百病不生。」
何氏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很快便接受了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作为的现实,不再为此事担忧。
胡垆又道:「这孩子要留在贫道这里,却不便再用本名,还请夫人为他另取一个名字。」
何氏略作思忖,叹道:「既然交由真人抚养,便让他随真人姓胡,唤作「胡侯」罢。」
不多时,何氏与两个影卫出来道观,到外面上车后返回雒阳。
胡垆也送「胡侯」到安顿白虎母子的房间,把已经醒来的孩子放在横卧的白虎腹下,和小白虎一起吃奶。
望着两腮一鼓一鼓吃得起劲的婴儿,他心中忖道:「如今先手已经布下,却该去见一见白猿师兄,商议如何帮他脱劫并完成贫道筹谋的那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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