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君……”玄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眼前之人的脸庞。那雅香连绵,裹挟住了僧人的鼻尖,让他倍感怀念。
明明二人身陷“乱葬岗”,周遭没有“竹林鸟雀起,溪水长涓涓”,可这一瞬间,僧人忆起了与这姑娘的初见。
五月十五,端阳大祭。
那时候,他还未曾剃度,俗名“阿珠”。沈青君随父来南岭祭祖,她与沈家小辈闲逛至了河边,恰逢阿珠在那处浣衣。
姑娘笑声亮如银铃,青绫衫子,青绫裙。她于大日之下,肤若施粉,唇如涂脂。
她出声了,“诶呀,好俊的小哥哥!”
他便记住了,就此将她放在了心尖儿。
除这姑娘之外的几人身姿已经羽化成了雾锁烟迷,唯有这姑娘的面容,清晰可见。有时候,是七岁的她,有时候,是十五岁的她,有时候,又是如今的她。
“是我。”沈青君不待玄一的手触及到她的面容,便先行握住。
她抚摸着玄一的眉眼,将哭红肿的双目阖上,扬起了大大的笑脸,轻声道:“我在。”
然后,一滴眼泪,从她阖上的眼睑中挤了出来。滑下面庞,落至玄一的嘴角。
僧人舔了舔干裂的唇,拂过了嘴边湿意,舌尖苦涩。
二人额头抵额头,鼻尖碰鼻尖。这时,无人提那辛酸往事,误会不绝,都在闭目感受另一人的温度。
半晌。
“我……怎么了?”玄一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了摸酸软的臂膀和微疼的脖颈。
“燕支山上,我遇见了那恶鬼夜叉。”沈青君轻轻触碰着玄一的伤口,力道轻如羽毛,她生怕弄疼了僧人。可玄一反倒觉得很痒,脖子不由得瑟缩。
“那你没事?”
沈青君摇摇头,从胸口取出了一包东西。那是一方青色的锦帕,上有彩蝶飞旋。她轻轻摊开帕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
不用数,也知珠子有二十一颗。颗颗赤如安红豆,原是相思已入骨。
月光下,有微微红光显现。漂亮极了。
他,弄断了金线,意味断情。
她,拾回了佛珠,道来不甘。
“它本也想伤我,可似乎是忌惮着我手中之物,于我周身盘旋了片刻,便堪堪离去了。”沈青君重新将锦帕折叠,把帕子放回了原处。
玄一看那零零散散的珠子,一时想起了自己几个时辰前的绝情,便有些难堪,别过了眼睛。
沈青君面无异状,倒是洒脱。她继续说着:“我待它走后,找齐了所有的珠子,便朝着伽蓝的方向走来。可我刚至庙宇门前,就于门缝中看见夜叉躲在墙角处,朝你招手。”
玄一揉了揉太阳穴,将沈青君说的和记忆中的一一对应了起来。
“可我不懂……你为何要真朝着它走去?就好像……着了魔?”沈青君面露不解,“它形容古怪,体态畸形。可你还是朝着它踱步而去,我怎么唤你,你都不理我。”
“你难道没有听见?”玄一皱了皱眉,讶异于沈青君的诉说。
“听见什么?”沈青君更加奇怪,歪起了头。
“它在……学你说话啊!”
此言一出,顿时寂静。凉风飒飒,呼啸不绝。可周遭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与风号相伴。
“你在说什么啊?”沈青君也蹙眉,满是担忧地摸了摸僧人的额头,“它从头至尾,就没出过声儿啊!”
“不可能,它说话的声音,与你的几乎相差无几。”僧人斩钉截铁,对上了沈青君的眼。似在求证。
“我从头至尾,都看在了眼里。它只是藏于角落,朝你招手。你便冲着它走过去。并没有……发出过声儿。等你离它很近了,便刺了它一剑。它褪去人皮,撕咬而来。你脖子处的伤也是那时留下的。”
“它不曾挖过我的眼?”玄一还记得,它利爪一刺,便冲着他红目而来。
“你的双目……不是还好好的吗?”沈青君双手捧住僧人的脸,细细端详他的眉眼。于他的眼中,再度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她便笑了,“还是好好的呀!”
“真是如此?”
“我骗你作甚。”沈青君双目真诚,绝非是在说谎,“它饮了你的血,便突然浑身抽搐,倒在了地上。你看,它不还在那儿吗?”
她所指的方向,那畸形怪物正仰躺着,长手长脚扭曲成结,如同四个漩涡。
玄一虽心中不安,可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有些惶恐,自己能听见夜叉的声音,是否和自己入魔有关?万一他真的入魔了,这沈青君又当如何?
可这千愁万愁,还待过了今夜。
今夜。
乃终结之夜。
玄一站直了身子,拿起了刚才的长剑,走到了霍澜渊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
脉象平稳有力。
霍澜渊手指动了动,嘴唇也翕动着,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玄一,我们走吧!”沈青君扯了扯僧人的衣裳,左顾右盼了一番,“将澜渊哥哥带到南岭百姓人家,为他寻个大夫,你便同我走吧!离开南岭,离开长安。去洛阳,去扬州……去看江南烟花三月,去看北国大雪连绵。”
玄一摇摇头,“今夜,不是我死,便是他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终结。”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死一个?若你我走了,不也算是终结?”沈青君不欲再见杀戮,纵使眼前之人屠了她的族人。不怨,是假的。可亦知他无力反抗天子。真要恨,也只能恨那源头。
“天子令已下,此番他若不带着我的头颅回长安,只怕也是难辞其咎,罪当论斩。倒不如,我和他就此一搏。我死,或是他亡。真真便无法怨天了。”
沈青君叹了一口气,她悄悄地伸手,握住了僧人不执剑的那一只手,“好吧,我陪你。”
她额头微微拧着,“我失了一次约,这一次,必不会反悔。”
玄一反手,将沈青君的手环住,他点点头,对上身旁之人的双目,轻笑了一下,“好。”
姑娘呆望了半天月,突然有些欲说还休,“你可想知,你父亲是何人?”
。九天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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