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见稽古

    
    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流逝。
    蕾蒂西亚再次睁眼，所见的乃是一条巨龙。
    那龙的巨体要比河川更加绵长，即使山岳的谷间也不可能将其容纳。
    即使是聚集了众多修罗神佛的〈箱庭〉，如此巨大的龙也绝对不多见。
    那就是她自己，蕾蒂西亚明白了过来。
    “连做梦都不肯放过自己吗？”
    秦墨的话在她的脑海之中回响。
    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梦境之中见到秦墨大人呢？
    内心的某个角落，自己仍然渴望着救赎吗？
    对于堕为魔王一事悔恨到这种程度吗？
    之前梦境之中的事件确实存在，但秦墨大人却并没有出现过。
    那个时候，她得到了那个谜之男子送来的〈契约文件〉。
    也接受了魔王的烙印，发誓要杀尽一切仇敌，铸就了极深的罪业。
    正如眼前的场景一样。
    巨龙的咆哮震动着城堡，仅仅凭借展开的双翼就能驱散云海。
    〈共同体〉的叛逆者们根本就不是其对手，接二连三的失去生命。
    原本的居民区堆满了吸血鬼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在街道之间汇成河流。
    “皇姐！战斗已经结束了！请息怒！”
    吸血鬼的第二皇女拉米娅大声朝着天上的巨龙喊着。
    金色的长发随风舞动，连衣裙甚至裂开到了大腿，脸上满是悲痛之色。
    为了对抗魔王『反乌托邦』，拉米娅作为密使被派往了东欧神群，因此她才得以幸存。
    可归来之际，家园已经化为一片炼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最亲爱的姐姐大人蕾蒂西亚。
    “GYEEEEEEEEEEEEEEEEEEEEE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巨龙的咆哮声化为音浪，震撼大气，掀起了一道道风暴。
    拉米娅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暴风掀飞。
    伴随着巨龙的吼叫声，半空之中，数道雷霆劈向拉米娅。
    到此为止了吗？
    拉米娅闭上了眼睛。
    皇姐堕为魔王，王族现在只剩下她一人。
    她死去之后，吸血鬼代代相传的血脉之中寄宿的权威将荡然无存，幸存的吸血鬼也可能会迷失道路。
    所谓的王族并不是有力之人或者执政之人，而是与〈共同体〉的〈旗帜〉相匹敌的象征。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秦墨先生？”
    睁开眼睛看到的人是她姐姐的朋友。
    降下的雷霆似乎也已经消失。
    “一些幸存的吸血鬼已经聚集了起来，你先去那里。”
    “什……什么？你是要我弃皇姐于不顾吗？”拉米娅有些激动的说道。
    “你，派不上用场。”
    简而言之，纯属拖累。
    秦墨说得非常直接。
    一手将拉米娅甩了出去，风暴席卷而起。
    没有征得这位吸血鬼的第二皇女的同意，秦墨直接将她送了过去。
    接下来……
    秦墨将目光放到了暴怒的巨龙身上。
    “蕾蒂西亚……”
    身影瞬间消失。
    再次出现时，秦墨已经与遮蔽天日的巨龙近在咫尺。
    “轰————！”
    落雷打向秦墨的身躯同时，巨龙向着秦墨张开了狰狞的巨口。
    但这看似无处可逃的绝境对于秦墨来讲不算什么。
    那些原本落向秦墨的雷霆自行在空中聚集，整合为一个巨型雷球，轰然在龙的巨口边炸开。
    “GYEEEEEEEEEEEEEEE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狂暴的雷霆烧焦了龙首左半边的鳞片。
    巨龙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嚎叫。
    “这样的声音可不好听。”
    说着，秦墨一脚踢在巨龙的下腹。
    下一刻，那绵延与天际的巨躯瞬间变形，带起狂风，被狠狠的砸在远处了一座山峰之上。
    “轰————！”
    伴随着宛如雷鸣般的声响，龙的巨躯将整座山都压塌了。
    “GYEEEEEEEEEEEEEEEEEEEEE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整片大地破碎之后，巨龙发出了暴怒的咆哮，却仿佛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般。
    就在它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染上了一层金黄色。
    一把把黄金之剑密密麻麻的悬挂于天空之上，剑尖都正对着那条巨龙。
    这些黄金之剑，蕾蒂西亚记得之前也见过一次。
    在〈火龙诞生祭〉上，秦墨大人就是用这些剑将整个外门的黑死病毒全数斩灭。
    虽然感觉十分真实，但这果然是一个根据自己记忆构建的梦境。
    拉米娅与秦墨大人也不可能相互认识。
    就在蕾蒂西亚升起这些想法的同时，巨龙、秦墨、城堡、黄金之剑……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出现裂痕。
    和前两次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想要拯救公主之人的心情怎么样……”
    上一次秦墨崩碎时的话语仍在蕾蒂西亚耳边回响着。
    但是……
    “抱歉了。”
    继续这样下去，在这个梦境的故事之中，她最终是能得到救赎的吧？
    但是蕾蒂西亚也很清楚本应发生的一切。
    那无比残酷的事实。
    长久的时间里，她化身巨龙屠戮吸血鬼的叛逆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而吸血鬼一族的命运，也异常的残酷。
    身为〈箱庭〉第四最强种的诗人将吸血鬼王族堕为魔王一事视为珍贵的素材而满心愉悦。
    吸血鬼是食人的妖怪，吸血鬼不老不死，吸血鬼是穿刺的魔王……
    那些诗人将其编织成诗歌流传开来，甚至侵蚀到了异世界。
    在不同的世界都出现了吸血鬼是连尸体都可以吞噬的食人族，是怪物的起源这种记录。
    拉米娅作为吸血鬼最后的王族，一直在为订正这些丑闻而活跃，但她却无法阻止那些诗人。
    吸血鬼提出的〈阶层支配者〉制度也一度被搁置。
    就算他们气势汹汹的提出抗议，也不会有人再搭理他们。
    蕾蒂西亚·德雷克亚堕为魔王这一事实让吸血鬼们始终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拉米娅却始终坚持着一个主张。
    “皇姐，并非如诗人歌咏那般的怪物。”
    她始终在为平反蕾蒂西亚的污名而行动着。
    但那终究是无意义的行为。
    因为诗人编织故事从来不问正确与否。
    他们所歌咏的自然会变成真实，甚至连历史被改变的痕迹都不会留下，收束改变无数宽广异世界的，正是他们诗人。
    枉顾事实、善恶以及所有的一切，为了满足自身的快乐，提笔书写着。
    将吸血鬼们的丑闻升华为传承，再将传承升华为事实。
    把原本维护着秩序与正义的一族，打入永不翻身的尘埃之中。
    诗人们似乎意识不到，自己此刻所做的，便是他们诗歌之中所表达的丑恶。
    “皇姐，并非如诗人歌咏那般的怪物。”
    幸存的吸血鬼一族，并没有将罪业与诅咒全部推给蕾蒂西亚。
    从西欧到极东，但凡有吸血鬼登场的传承主权全部掌握在身为王族的拉米娅手中。
    承受着无数诅咒的她依旧在诉说着。
    “皇姐，并非如诗人歌咏那般的怪物。”
    想要守护姐姐的拉米娅将本应由蕾蒂西亚承受的诅咒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下来，最终获得了匹敌上亿神魔的恩惠。
    但她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美丽的肌肤长出了鳞片，宝石般的眼眸失去了光芒，即使有了后代，不将其吃掉便无法生存下去。
    最后的王族受到了吞食亲子的诅咒，等同于吸血鬼一族就此断绝。
    其结果就是吸血鬼一族解散了〈共同体〉，幸存者隐居了起来。
    拉米娅为了不吃掉自己的孩子而将自己封入了无间地狱。
    将万般哀怨吞入五脏六腑。
    最后的最后，这个承受了全族诅咒的女子也只是在祈愿着血族能够获得许多幸福而已。
    深深的悔恨在心头萦绕着。
    泪水，从蕾蒂西亚的脸上滑落。
    一滴，将整个梦境击成粉碎。
    “真傻啊！我说你就不该复仇，不该堕为魔王。哪怕家人被杀，民众被杀，但若能为了幸存的同伴而把那份懊悔埋藏心里，吸血鬼一族或许最后就不会化为传说。”
    这是〈共同体〉以前的同志金丝雀对她说过的话。
    回过神来，蕾蒂西亚发现自己正处于清冷的王座之间。
    那是作为魔王之时，一直栖身的王座。
    “不该复仇……”
    “后悔了吗？”
    秦墨的身影出现在了王座之前。
    这一次，蕾蒂西亚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的样子。
    “嗯，很后悔。”
    只是这么平静的回答着。
    “我倒是觉得你复仇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其实是我亲手覆灭了一族，是我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切。”
    悔恨满溢而出。
    蕾蒂西亚的心正在滴血。
    “为自己的家人与民众复仇没什么不对的，蕾蒂西亚。”秦墨再次强调了一遍。
    易地而处，秦墨做的绝对不止是堕为魔王这么简单。
    “你只是用错了方式而已。”
    “方式？”
    “你，连复仇都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啊！”
    连她的〈恩赐游戏〉都是交由别人制作的，秦墨怜悯的注视着蕾蒂西亚。
    “而且，如果死亡能够补偿自己犯下罪孽的万一，死上百万次也心甘情愿，你是这么想的吧？”
    蕾蒂西亚沉默了。
    很久以前她确实这么想过。
    “哼！确实愚蠢。”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带着恶意的讽刺，至少蕾蒂西亚是没见过秦墨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还是希望有人能责备自己，能制裁自己吗？
    蕾蒂西亚心中想到。
    眼前的这个秦墨大人应该是她梦境的产物，并非真实。
    说出来的话和本尊倒是很像呢！
    蕾蒂西亚活的时间很长，她与秦墨相处的时间极其短暂，但是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却是屈指可数的深刻。
    不过以那位秦墨大人的风格来看，自己的行为肯定是特别不争气的那一种。
    无法成为拯救公主的英雄，甚至无法做好一个等待被拯救的公主。
    “以前我确实那么想过，但现在不一样了。”
    拉米娅并没有死去，只是化为了怪物而已。
    存在着拯救的可能性，蕾蒂西亚会去寻找。
    〈共同体〉的同伴也曾承诺为吸血鬼讴歌新的英雄谭。
    虽然现在她们的〈共同体〉已经沦为『NoName』，曾经的同伴都已经不在了……
    “我会去拯救拉米娅的。”蕾蒂西亚如是说道。
    “话说得很漂亮，但你现在自身难保。”
    〈恩赐游戏〉被再度开启，意识沉入梦境之中。
    巨龙已经在〈箱庭〉肆虐了。
    “嗯。”
    蕾蒂西亚垂下眼眸，她离开之后久久未归，黑兔一定会非常担心吧？
    心中的矛盾十分强烈。
    她也已经不想再作为魔王杀害同志了，希望有人能够破解这个〈恩赐游戏〉。
    但是只要通关这个名为的〈恩赐游戏〉，蕾蒂西亚便会立刻死亡。
    到时候，谁去拯救拉米娅呢？
    游戏的胜利条件有四个，其一杀死游戏领袖————魔王德古拉；其二杀死游戏领袖————蕾蒂西亚·德克雷亚；其三收集被打碎的星空，将兽带奉献给王座；其四遵循以正确形式回归王座的兽带之引导，射穿被铁链绑住之革命主导者的心脏。
    但是不管达成哪一个条件，蕾蒂西亚都会死亡。
    只有承担起相应的风险，才能把那样险恶的惩罚条款写入〈恩赐游戏〉，舍弃作为〈主办方〉的胜利，舍弃各种各样的救赎，最后连生命都要舍弃，腐朽消逝。
    成为魔王，就是走上必定灭亡的道路。
    就算死亡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减刑的余地。
    蕾蒂西亚本身也讨伐过许多魔王，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除非有人可以像金丝雀以前那样将黄道十二宫落下，中断这个〈恩赐游戏〉。
    游戏规则之中写明了，遇上兽带消失的情况时，将无限期中断游戏。
    兽带也就是天之黄道。
    可是让黄道十二宫落下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箱庭〉的星系，若非主权持有者，就连全能领域之中的人也无法动其分毫。
    或者可能以某种超脱她认知的方式终结〈恩赐游戏〉，还能让她活下来。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在她印象之中稀少到几乎没有。
    蕾蒂西亚抬头望向秦墨。
    这算一个。
    但可惜这位秦墨大人只是水中花，镜中月，她梦中的一人，并不是什么本尊。
    再怎么说，她幻想中的存在也不可能做到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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