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剑曲

第一百三回 曹印十骂农民军 唐海两退破邪剑

    
    1
    唐海、段七、唐喜、金子率领义军直撞都察院大牢,守卫狱卒早逃得没了踪影,唐海命人砸开大门,径入牢中将所有囚室打开。众囚徒得知是义军入城,个个欢喜,蜂拥而出。唐海不见曹印,与段七、金子冲入牢内大声呼唤:“曹大人!”转过十几个监区,忽见一牢房内呆呆地立着一人,骨瘦如柴,形容憔悴,衣衫褴褛,蓬头垢脸,细看,正是曹印。
    “曹大人,众囚犯都出去了,你为何立此不动?”唐海闯入牢内,双手抓住曹印消瘦的手问道。
    看着唐海、段七、金子以及身后杀气腾腾地义军,曹印惊得眼睛大大的:“唐海,你的破邪剑刺进京城了?”
    唐海不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曹印跪地痛哭:“天哪?大明亡矣?大明亡矣?大明亡矣?”
    唐海再三劝慰,曹印猛然抓住唐海的手道:“皇上呢?你们把皇上怎样了?”
    唐海道:“曹大人,我们刚刚破城,宫内的情况尚不清楚。”
    曹印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大牢,直奔皇宫而去。唐海无奈,担心曹印为义军所伤,只得安排段七、唐喜带领军士抢占了信王府,自己和金子带卫队紧跟曹印而去。
    到了承天门外,见皇宫早已被义军围住,外人一概不许进入,曹印慌忡忡,急忙忙,三步一跌,十步一倒,又转向东华门而来,不料也被义军堵住。曹印不甘心,再往北走,来到神武门,但见数百义军围住煤山,山上布满了岗哨,曹印抓住一围观百姓问道:“为何有这么多军士围在山上?”
    这一问,却问出了惊天消息,那百姓道:“哎哟,出大事了,皇上上吊自杀了!”
    曹印顿时如五雷轰顶,晕了过去,唐海赶紧扶住,与金子及卫士将他轻轻放下,又令随军大夫抢救,过了半个多时辰,曹印这才缓缓睁眼。
    此时,崇祯皇帝的尸体已被义军用门板抬往东华门外停放,百姓一个个远远地观望着,有的叹息,有的欢喜,有的哀痛…….
    “我要见皇上,”曹印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皇上已经宾天,曹大人务要保重身体,”唐海安慰道。
    见曹印意欲起身,唐海又扶他起来,劝道:“城内并不太平,曹大人先去我营帐中去,一则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二则暂避骚乱,待城中安宁了再作打算。”
    “唐海,你是叛军将军,能让我见皇上一面吗?即便是尸体,我也要看一眼,以尽人臣之道。”
    “曹大人一心忠义,唐海敬佩,你随我来。”
    唐海带曹印来到东华门,命金子前去通报看守崇祯皇帝尸体的将士,得知是义军监军,制将军唐海之意,将士们不敢怠慢,赶紧放曹印进入警戒圈。
    曹印远远地看见皇上尸体躺在门板上,忍不住放声痛哭,双漆跪地前行,一步一步挪至东华门,伏尸哀嚎,周边百姓见了,个个悲戚,一时低声抽泣之声此起彼伏。
    守尸将士见了,向唐海禀告道:“将军,我等奉命守尸,此人公然哭灵,引来百姓同情昏君,若要让大王知道了,我们难逃责罚。”
    唐海不想让这些将士为难,遂道:“我这就去劝劝他,你们也休着急,万一大王追责,你们就说是唐海所为,凡事由我承担。”
    将士道:“多谢将军。”
    唐海上前劝慰:“曹大人,事已至此,切莫悲哀。”
    曹印止住哭声,唐海复劝:“崇祯皇帝是个勤政君主,可惜不识贤,不用贤,不容贤,以至于此。既然他已驾鹤西去,曹大人就节哀顺变吧!”
    曹印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冠,伏地九拜,而后站起来,双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通天笏,郑重地道:“皇上,这是你家之物,臣德薄,用不起,今日还于皇上,望随身带去,且莫将此物留在人间糊弄后世忠良……”
    曹印言罢,将通天笏小心地放在崇祯帝尸身旁边,复又放声痛哭。
    唐海暗喜:“枯木逢春发新芽,雨打顽石穿洞眼,这迂腐的人终于彻悟了,甚好甚好,等会儿我再好好规劝,定要他弃旧图新降大顺,自拔来归投新朝。”
    2
    北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顺军军纪严明,秋毫不犯,百姓见了义军将士,如见亲人,无有不欢欣者。
    唐海领着曹印走在大街上,满是欣喜,可曹印却冷若冰霜,对京城里的巨变漠然无情。
    信王府,唐海令金子为曹印安排食宿,曹印摆手道:“罢了!”
    唐海道:“曹大人在牢内受苦了,先养好身子要紧。”
    曹印立于王府大厅,双眼微闭,问道:“唐海,你们既已夺了京城,何必逼死皇上?须知仁者治世,不弑前朝君王。”
    唐海道:“曹大人,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知道皇帝自缢。我们进城前未曾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曹印睁眼长叹道:“自泰昌元年光宗皇帝煤山赋诗以来,整整二十四年,想不到马笑一语成谶,难道这是天意?”
    唐海劝慰道:“曹大人切莫悲伤,真君子者,忠君爱民不可偏废,曹大人对崇祯皇帝一片忠心,对天下百姓一片爱意,神人共知,天可怜见,如今皇帝不存,百姓依旧,大人满腹经纶,不可埋没了一身才华。”
    曹印听出唐海话中有劝降之意,遂道:“敢问,曹印文治救不了大明,你唐海武略就能经营好天下吗?”
    唐海笑道:“救天下,文治亦能,武略亦可。”
    曹印道:“哦,怎讲?”
    唐海道:“乱世需武略,太平要文治,曹大人世之贤才,可惜偏逢乱世,如今好了,大顺朝新立,天下归仁,百姓正需要像曹大人这样的人才。”
    曹印想了想,道:“你是说,大明乱极,故即使行法也挽救不了?”
    唐海道:“圣人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光宗皇帝赐大人通天笏时,大明已属危邦,今日之结局,非曹大人志败,乃天弃乱邦也。”
    曹印冷笑道:“唐海,敢问你以为你成功了么?”
    唐海道:“唐海征战数年,刀兵所指,不枉一人,大军到处,百姓欢欣,唐海不敢说成功,但至少未违背当年誓言。”
    曹印突然手指唐海,厉声呵斥道:“唐海,你好虚伪!”
    段七、唐喜、金子见曹印突然发火,颇为诧异。
    唐海也受惊不小,但旋即笑道:“唐海实在不知道虚在哪里,伪在何处,曹大人若能指出来,果真属实,唐海任由大人唾骂,绝不申辩。”
    曹印指着唐海怒道:“你听好了。”
    唐海一脸善笑:“洗耳恭听!”
    曹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一骂义军败坏法度。千古以来,安邦定国,全靠法度,汝等众人,刀剑所指,滥杀朝廷命官,抢夺百姓财物,名为杀富济贫,实则夺财肥己。财主、大户、富商、官吏纵然有罪,亦当依律处罚,岂容你众人滥用私刑?”
    唐海听了微微一笑,私语段七道:“明朝法度,律民不律吏,律贫不律富,律贱不律贵,此等法度,留之何益?”段七颔首赞许。
    曹印见唐海、段七不以为然,又道:“我二骂义军祸害华夏。满清夷人早就对我大好河山垂涎三尺了,多年来一直虎视眈眈,只因朝廷寸土不让,数十万将士金戈铁马死守辽东,方使外敌不得入侵,这下倒好,你们翻天倒海,自毁乾坤,将大好河山拱手献与他人,使我华夏百姓复遭外族**,此皆汝等之罪也。”
    唐海笑笑地摆手道:“曹大人多虑了,当年皇太极数番入侵中原,崇祯皇帝束手无策,今日我大顺义军已接管大同、居庸关等边关重镇,足可抵御满清蛮族犯境。况且,皇太极去年八月病亡,新主年幼,多尔衮辅政,我料他内政未稳,必不会对外用兵。”金子听了点头称是。
    曹印冷笑一声,继续骂道:“三骂义军不信。你们靠百姓夺取天下,理应兑现当初对百姓的承诺,当年困顿时,你们宣称什么不纳粮,均田免赋,不杀不掠,可如今百姓依旧水深火热,大顺国照样向百姓征税收赋,无信如此,怎配掌天下神器?”
    唐海若有所悟,对段七道:“曹大人这一骂骂得好,改日见了大王,我当谏之。”
    曹印复骂道:“我四骂义军自相屠戮。当年四王反明,贼寇相互协助。后来王自用聚集了三十六路反贼,高迎祥汇合了七十二家流寇,可如今还剩几个?李自成心狠手辣,先灭贺一龙,再杀罗汝才,各家各营反贼顺我者昌,灭我者亡,纵然今日夺得天下,你们这些有功大将怕也难逃兔死狗烹之命。”
    唐海听了,默然无语。
    曹印再骂道:“我五骂义军滥杀无辜。你虽是贼寇监军,江湖上传言你严令军士扰民,可我问你,难道安守本分的财主不是民?辛劳奔波的商贾不是民?遵纪守法的官吏不是民?你大军所到,邪剑所指,只要有钱有权有势之家,全被洗劫一空,你征战数年,枉杀多少良善?”
    唐海正待辩解,曹印又道:“我六骂义军欺世盗名。江湖上流传你手上的破邪铜剑乃四王反明时的信物,可我得闻,此剑实乃贼首王嘉胤欺男霸女夺来的,他用此剑杀人掠货,作恶无数,此剑实乃天下第一邪物。你等如此诳时惑众,真真不知羞耻。”
    唐海笑道:“此剑确属义军信物,历代义军首领凭他发号施令,曹大人从那儿听来这不着边际的流言?坊间蜚语,不可轻信哦!”
    曹印道:“我七骂义军狂妄自大。方进京城,就高唱什么天下归仁,你道我大明亡国了吗?东有关宁铁骑,南有左良玉精锐,大明精兵良将犹存,长江以南半壁江山尚在,今皇上殉国,天下万民必奋起抗暴,你等众人不久将成齑粉矣!”
    曹印说到激情处,声音越发高亢,继续骂道:“我八骂义军不仁。你们擒了俘虏,剁手、斩脚、**、活煮,暴胜夏桀、商纣,酷过张汤、周兴,似这般凶残狰狞之众,敢称仁义之师?”
    唐海听了,神色肃然。
    曹印见唐海不言不语,“哼”了一声,又骂:“我九骂义军不义。你们号称义军,却使尽诡计,李自成武安降于王朴,渑池渡过黄河后又反。车厢峡降于陈奇瑜,既出栈道后尽杀安抚官再反。此等无义之辈,能称为义士呼?张献忠先降于杜文焕,后降于洪承畴,再降于熊文灿,降而复反,反而复降,如此无信之徒,能称为义士呼?至于高迎祥、老回回、罗汝才、钻天鹞、惠登相、乱世王等辈,哪个不曾降过我大明?我大明皇帝仁慈,不忍杀而容之,汝等却屡屡降而复叛,毫无廉耻,今日在我面前亦敢称义军?”
    唐海闻之,骇然变色。段七和金子亦无言以对。
    曹印意犹未尽,赓续发泄:“我十骂义军诱骗饥民。尔等流寇到处扇动百姓造反,别的不提,就拿你唐海来说,巴山百姓虽贫,但深处崇山峻岭之中,倒也安居乐业,你唐海为了一己之私,假冒佛主,诱骗一万八千青壮随你出生入死,如今你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功名富贵唾手可待,可巴山一万八千弟子还剩几个?你平日里标榜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敢问这一万八千人因你而死,冤也不冤,枉也不枉?”
    唐海哑然失色。
    曹印雷嗔电怒,一口气畅快淋漓地十骂农民军,将心中的怨恨全吐了出来,顿时舒畅多了,大笑道:“唐海,我骂完了,要杀要剐,请便,哈哈哈哈……”
    唐海挨了这十骂,一时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痴痴地惊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曹印的话。
    段七见唐海如此神态,忙替答道:“曹大人误会了,我家将军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若要杀人,也是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曹大人虽然恶视我们义军,但是良善之人,我们岂敢为难?”
    曹印一惊:“不杀我?”
    段七道:“我家将军绝不会加害曹大人。”
    曹印冷笑道:“既如此,曹印告辞。”
    段七料想曹印不降,强留无益,只好道:“曹大人要去哪里?我派人持将军令牌送曹大人出城。”
    曹印也不道谢,冷冷地道了声“不用,”随即大步离了信王府,“你们义军不是说不滥杀么,既然天下已经太平,我一个闲人行走在大街上,你们又何须派人护送?”
    段七无言以对,曹印转身大步而去,高吟《秋风》诗道:
    秋风起兮思张翰,紫袍怎比鲈鱼鲜。
    乘风踏浪吾去也,绿波林海享清欢。
    曹印走了,唐海依旧坐在那里,似沉思,又似发呆,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段七劝慰道:“曹印忙碌一辈子,四处碰壁,老母亲和四个弟子含冤而死,自己也一事不成,如今大明已亡,他这个前朝遗臣嫉妒我们的成功,乱骂一气,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唐海毫无表情,金子道:“七姐,我们扶将军回房休息吧。”
    段七点点头,与金子一道扶起唐海往内堂走去,不料刚行了两步,唐海手捂额头道:“我头晕脑胀。”说完人竟昏了过去。
    段七忙吩咐一旁的卫士道:“速请随军大夫前来。”卫士领命而去,段七和金子将唐海搀进房,扶上床躺下,恰好大夫赶来了,忙为唐海把脉,又观脸色,查眼鼻,探胸腹,问明原委,道:“不妨事,将军乃气血攻心,休养一会就好了。”
    这一沉睡就是几个时辰,直至深夜方才醒来,众人虽然围着床问寒问暖,但唐海只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段七、唐喜、金子一时不知所措,三人相互一视,正欲慢慢退出房间,忽闻唐海道:“金子。”三人大喜,立即返回至床边,唐海费力地坐起,吩咐道:“速在全军中做一次清查,我营自出神农架以来,共巴山子弟一万八千人,每一战死伤多少,姓甚名谁,如今尚剩多少,务要算得清楚明白。”
    金子左边看了看段七,右边望了望唐喜,答应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去。”
    “还有,派五百名精干探子扮成逃亡百姓、商贩、行脚郎中,分赴唐山、山海关、热河、蒙古边境探听满清消息,若有满清军和关宁军动向,火速来报。”
    “遵命。”
    3
    破了北京城,义军将士个个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独唐海一人整日阴沉着脸,一副闷闷不乐状。这日金子来报:“将军,大王传令,着你皇极殿议事。”唐海道:“好,你与军师、唐喜准备一下,随我同去。”金子道:“大王口谕,今日议事只论登基和军饷二事,仅传各候、权将军、制将军。”
    唐海稍顿了一下,道:“那你们就在府上,我带几个卫兵去。”
    唐海携卫兵来到紫禁城外,出示腰牌,独自一人入了皇宫,由军士引至皇极殿,此时众将聚齐,大顺王李自成端坐在上,众将拜毕,分别落座。
    大顺王道:“唐将军,听说你病了,昏了半日,没什么事吧?”
    唐海回道:“无甚大碍。”
    大顺王道:“如今昏主已亡,明朝百官降我新朝,百姓依附,天下归仁,丞相、军师及众臣上奏,劝孤在紫禁城武英殿登基,众爱卿以为如何?”
    李岩道:“北京乃明廷京都,在北京登基,方可昭告天下:残民灭亡,大顺新兴。”
    宋现策道:“大王登基,正合‘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语,此乃天意。”
    李过道:“既如此,宜早不宜迟。”
    刘宗敏哈哈笑道:“大王北京登基,江南残明可传檄而定。”
    唐海也贺道:“大王登基,可喜可贺。”
    众文武大臣都无异议,因此登基之事算是定了。
    李岩道:“登基之日,自当万民同乐方好,近日有不少军士扰民,百姓对此大为不满,大王当传令各将严加管束部下才是。”
    牛金星道:“哦,有此事?这可不行,必须杜绝扰民之事发生。”
    宋献策也道:“丞相之言甚是,我们初到北京,民心安定,百姓拥护,方能立足。”
    刘宗敏又笑道:“各位言重了,这有什么大事,兄弟们征战劳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打来京城,享受几天有何不可。”
    大顺王道:“兄弟们确实辛劳,适当享乐一下无可厚非,但决不能扰民,江南尚有明廷半壁江山,众将不可骄纵。”
    刘宗敏见大王发话了,也就不再多说,只好道:“大王既然有令,我今日就传令三军,休得扰民,只是,抄灭大户,惩贪罚吏的老规矩不能废了。”
    大顺王笑道:“那是当然,卿相、官员、大户、豪强所有财产,非盗上,则剥下,皆是赃物。”
    唐海暗想:曹印十骂,刺骨挖心,此时何不进谏,劝大王严整军纪,莫要让曹印给骂中了。想到这里,唐海奏道:“大王,如今大势已定,天下归仁,然大顺立国于长安,势如破竹直捣北京,国土骤增数倍,将来大军渡江南下,大王一统天下乃是迟早之事,要治理偌大一个中国,仁、义、忠、信乃是安民良方,我大顺既倡导三年免粮,不杀无辜,当践行诺言,善待百姓,方可不失信于天下。”
    大顺王笑容可掬,正要说话,李岩附和道:“唐将军所言正是,听闻河南、襄阳、西京等地方官和守军依旧向百姓征粮收税,虽然数目较明廷小了许多,可毕竟算是我大顺朝食言了,此事若传至江南,江南百姓必不信我朝,于国不利,大王应下旨我朝地方各级官员,且不可再向百姓征收赋税。”
    李过道:“二位将军差矣,三年免粮只不过是个口号而已,试想,我朝如不征粮纳税,百万大军和各级官衙开支用度从何而来?至于不杀无辜,也只能是我义军的目标,大军征伐,刀剑所指,必然是玉石俱焚,难免不会死伤几个无辜之人。”
    大顺王李自成叹了口气道:“是呀,孤何尝不知仁主当一言九鼎,只是大军用度巨大,仅靠追赃助饷难以支撑,孤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已令地方百官尽量压低了赋税。孤当初答应唐将军绝不枉杀一人,亦下令严禁军士扰民,可不少兄弟却仍旧肆意妄为,残害百姓,待孤登基,平定天下后,定要严加追责,绝不姑息。”
    “大王,”唐海急切地欲要争辩,岂料大顺王道:“唐将军,孤即将登基,大开杀戒于军于国不利,再说,我军虽然取了京师,可战事未平,岂可自断手足。”
    毋庸多想,大顺王言下之意,是要将严肃军纪之事拖后处理了,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今日既已纵容,他日还会处理吗?此情此景,不禁让唐海想起二十三年前王三善在遵义纵容军士为非作歹时的情形,那时,他的借口不也是什么用人之际,不可自斩将士之类的么?
    唐海微微一惊,一种不降的预感隐隐袭来……
    唐海沉默了一会,猛然将心一横,缓缓起身拜道:“大王,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苟有人杀父**,岂能放任不管,却要待日后追究?”
    众将惊愕,大殿里一时沉寂如死。
    大顺王浑身颤抖了一下,一时窘态无限,自己当初答应唐海决不允许义军滥杀无辜,亲口许诺杀人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可近几年征伐四方,军士乱杀,滥抢,奸淫之事时有发生,虽有军纪严明,依然禁而不绝。因此,今日面对唐海,自己多少有些愧疚。
    忽然,李过手指唐海厉声责问道:“唐海,你此话何意?”
    李过是大顺王李自成的亲侄儿,在义军中人称“一只虎”,武艺超群,精通兵法,能征善战,起兵十五年来,战功赫赫,威震明廷,就连大顺朝的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汝候刘宗敏都要敬他三分。
    李过发怒了,有替唐海捏一把汗的,也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面对李过地指责,唐海不肖一顾,双眼紧盯大顺王,等着回答。
    李过似乎被唐海的神情给激怒了,欲要再诘问,忽闻泽候田见秀对众人道:“大王仁德,视我等为兄弟,我众人自当誓死效忠,唯大王之命是从,众位兄弟说对不对?”
    众将都道:“臣等唯大王之命是从。”
    唐海想,大王手下众将多是当年七十二营掌盘子,我乃半途举义,执破邪剑,行监军职,众将早有忌恨,如今明朝已亡,大王为众将所误,亦有懈怠之意,果真若此,岂不让天下百姓失望?我与十七兄弟弃江湖逍遥,持剑举义,最终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复回到从前。想到这里,乃摸出破邪剑,高举头顶,跪拜道:“大王,唐海江湖散人,蒙大王厚爱赠破邪剑,拜为监军,今大功告成,交剑复命,望大王恩准!“
    众将见唐海辞剑相逼,个个惊愕。大顺王见状,慌忙歩下宝座扶起唐海道:“孤与将军,既是君臣,更是兄弟。今日议事,乃登基大殿与军饷问题,卿所奏请之事,待会儿孤与丞相、军师另行商议。”
    唐海见说,只好收回破邪剑,道:“臣遵旨。”
    大顺王复回到龙椅上坐下道:“登基之事议定,众卿听令:着权将军郭升、制将军董学礼、制将军白邦政各领本部军马南下剿灭明廷残逆,天兵到日,降者录用,抗者诛灭。权将军刘宗敏负责在城内追赃助饷,权将军李过负责城外方圆五十里追赃助饷。制将军唐海率本部人马驻扎城北清河,负责城西、城北防御,权将军李岩率本部人马驻扎城南南苑,负责城东、城南防御。丞相、军师负责筹备登基大典事宜。”
    众将领命而退。大顺王将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李岩、唐海五人留下道:“唐爱卿方才所提军纪不严,滥收赋税,失信于百姓之事确实不可轻视,对此,四位爱卿有何看法。”
    宋献策道:“此事不可小觑。”李岩道:“是呀,切不可失了民心。”牛金星道:“军纪确须从严,但征收赋税之事乃行军打仗所必须,岂能中止?”刘宗敏道:“唐将军过于认真了,明朝贪官可以征税,我们大顺朝为何不可?至于军纪,几十万兄弟提着脑袋造反,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享乐几天何须大惊小怪?”
    唐海暗思:“大顺朝众将渐生傲气,他们个个位高权重,没有大王的支持,我这破邪剑也奈何不了他们,也罢,我再辞剑一试,看看大王是否初心依旧。”想到这里,唐海复又将破邪剑呈上,跪拜道:“大王,如今义军中已有不少将士妄作胡为,皆臣之过,臣才疏志浅,不能信任监军重任,望大王另择贤士。”
    大顺王复到唐海跟前,轻轻地将破邪剑推了回去道:“卿汉中救命之恩,商洛山相助之情,孤至今历历在目。”又扶起唐海,正色道:“孤从未忘记当初的诺言,李自成十世务农,对于将士滥杀、抢夺、奸淫百姓之事亦深恶痛绝,只是,为帅者,当知机变,全大局,岂可执着于一言一事?如今义军百万之众,难免有少许将士桀骜不顺,须日后慢慢约束,若一时性急,以破邪剑斩之,或会酿成大祸。自成苦衷,望唐兄弟体谅。”
    唐海虽不苟同大顺王的说辞,但大顺王称自己为兄弟了,至诚如此,怎好再谏?只得道:“臣江湖野人,不知军国大事,秉忠直言,望大王恕罪。”
    大顺王道:“唐兄弟是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你能舍弃江湖逍遥来给自成做一个监军,自成感激不尽,何罪之有?”
    唐海收了破邪宝剑,默默退至一边。
    李岩谏道:“大王,京城虽然归我大顺,然辽东吴三桂尚有数万边兵,我大军如南下扫荡残明,他必然会在北方捣乱,大王不可不防。”
    宋献策道:“李将军放心,大王已派人前往辽东招降吴三桂了,据报,他已答应归顺,大王正准备派唐通将军前去接管山海关呢。”
    李过道:“他若降,最好,若不降,则须急速铲除,解除我大顺后顾之忧。”
    刘宗敏哈哈笑道:“他老子吴襄和一家三四十人留在京城,是我大顺掌中之物,他敢不降!”又对大顺王道:“大王不必忧虑,北京城内遍地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巨商富贾,臣稍一用力,就能挤出千万两黄金白银来,咱大顺国财政收支等杂事用不着大王劳心,臣举手之劳就能解决。”
    李自成一高兴,呵呵笑道:“刘爱卿,你我兄弟同甘共苦多年,如今打进北京了,还让你如此辛劳,朕真有点过意不去。”
    刘宗敏哈哈笑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何言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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